蜜月旅行的第一站自然就是現代世界。

天道大方慷慨地報銷了跨越世界的路費,順帶著還在斯然“友好”的要求下，將他們送到了現代世界的數年前——時光倒流剎然書也能做到，但總歸需要付出點代價,一不小心就容易禿頭,哪裡有天道幫忙來的輕鬆。

不過時光倒流也是有極限的，天道說了,涉及到某些因果的問題,最多只能倒流到當年斯然剛到現代世界的時候。

這已經足夠了。

他們到達的時候，依舊是那個炎熱的盛夏。

太陽高懸在天空，投下灼熱的日光，炙烤著整片大地，街上往來的人群無不瞇著眼睛避著陽光，沒有人注意到城市內某個偏僻的小巷中,突兀地出現了兩個人。

小巷內地面坑坑洼窪，牆壁剝脫露出下面的磚石。

斯然看了眼腳底下熟悉的水泥路,隨手掐了個法決，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換成了常規的T卹加運動褲，對著雲漠笑了笑：“怎麼樣？要不要也這樣穿？”

比起修真界那些包胳膊包腿的長袍，現代世界可是要清涼許多,斯然趕在雲漠露出不贊同目光之前搶先道：“不信你散開神識看看,大家都這麼穿的。”

雲漠頓了頓，神識在整座城市一掃,平靜地將身上衣服換成了襯衫加長褲，二人的長發也換成了清爽的短髮。

斯然還真的是頭一次看到雲漠這樣的造型,後退一步打量片刻,捂著心口感嘆道：“有那股精英斯文敗類範了,來來來再加雙金邊眼鏡,就更有感覺了。”

雲漠：“……”

雲漠無聲地嘆了口氣，右手攬上斯然的肩膀，二人迎著陽光一同踏出了小巷。

有神識的幫忙，他們沒有費太大的力氣，拐了幾道彎，在一處老舊小區潮濕的下水道旁找到了狸花貓。

這處地方比較偏僻，又是被雜亂樹叢掩蓋著，幾乎沒什麼可以落腳的地方，平日里也沒幾個人會到這裡來。

雲漠在前，斯然跟在他後邊，二人踏入雜亂地草叢中時，正好和狸花貓打了個照面。

也是不巧，他們到的時候，狸花貓正追著一隻肥大的老鼠。

雲漠往那裡一站，嚇得狸花貓一個激靈，都已經在爪子邊的老鼠瞬間抓住這一瞬間的空擋，竄入下水道不見了。

“喵嗷！”

狸花貓當即炸了毛，警惕地弓起身子對著雲漠齜了齜牙，爪尖彈出。

它認真地判斷了一下敵我雙方實力後，頗為艱難地放棄了懟上去的打算，轉身便準備竄入草叢中溜走，卻在臨離開前瞥見了一旁探著脖子往這邊看的斯然。

斯然此時內心是有點緊張的。

他現在不是當年六歲小孩的模樣，也不知道小狸花還會不會跟著他。

要是狸花貓見著他倆就跑，那他也只能選擇悄悄跟著它，在不打擾它生活的前提下，保護小狸花的安全。

但命運有時候就是如此奇妙。

狸花貓停下了腳步。

時光倒流後，只有斯然保留了曾經的記憶，但在這隻小貓咪的靈魂中，還是留存下了斯然存在的痕跡。

它小心而警惕地繞開雲漠身前的範圍，卻極為自然地湊到了斯然的腳邊，長長的尾巴劃過一道弧線，卷在了斯然的腳踝上。

狸花貓濕潤的鼻尖輕輕一聳，它繞著斯然兩條腿轉悠了好幾圈，似乎終於確定了什麼一樣，矜持地坐了下來，伸出前爪拍了拍斯然，好像是在說，喵，就讓我來養你吧。

和當年幾乎是一模一樣的場景。

不同的是，如今的斯然已經不是那時手無縛雞之力的幼崽，他眼眶微紅，蹲了下來，伸手碰了下小狸花缺了角的耳朵。

狸花貓溫順地蹭了蹭他的手掌。

斯然把小狸花抱進了懷中，輕輕地用指尖梳理著它的毛髮，精純的混沌之力流出，一點一點改善著狸花貓的身體，缺了一小塊的耳朵也被治好了，打結的毛髮重新變得順滑而光亮，狸花貓瞇起眼睛，發出了舒適的咕嚕聲。

它無法理解自己對面前人類的熟悉感，但直覺卻讓它付出了全部的信賴。

就如同曾經那樣，用盡一切，哪怕是生命，去養著那個小小的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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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然抱著狸花貓，和雲漠一起找到了斯老頭的住所。

這時的斯老頭比起兩年後並沒有太多的變化，他在烈日下蹬著三輪車，車後面拖著一堆廢品準備拉去賣。

斯然隱匿了身形蹲在樹後邊，狸花貓蹲在他腳邊，用審視的目光一直打量著身旁的雲漠。

斯然有點苦惱。

他們固然可以直截了當地改善斯老頭的生活條件，但以他的了解，斯老頭絕不是那種輕易接受無端施捨的人，更何況他需要的是陪伴，而不是金錢。

斯然仰起頭，看著雲漠：“要怎麼辦呢？”

雲漠略微思索片刻，腳踝處傳來毛茸茸的感覺，他微微一頓，低下頭，狸花貓湊到了他腳邊，伸出爪爪對這個黑漆漆的人類進行著試探，目光中滿是打量。

“大花，”斯然順了順狸花貓的毛，“他是我喜歡的人哦。”

狸花貓懶洋洋地喵了一聲，湊在雲漠腳邊伸了個懶腰，尾巴尖尖微微一抖。

雲漠：“大花？”

斯然眨巴眨巴眼睛：“我給小狸花取的名字，怎麼樣？”

怎麼樣？

只能說是水平保持的非常平穩罷了。

雲漠面色不改：“不錯。”

關於斯老頭的事情，斯然本來準備觀察幾天，思考一下要怎麼做，但是看到七十多歲的斯爺爺每日疲憊地生活著，目光近乎一潭死水一般，哪怕賣廢品的錢能夠維持一人日常所需，他卻從沒有露出過笑容。

斯然何曾見過這種狀態的斯老頭，哪怕當初斯老頭養著他的時候，兩人生活比現在更加清貧幾分，卻活得更加鮮活，更加……像在生活著。

斯然沒法再等下去了。

於是在某個晴朗的下午，斯老頭平日里蹬三輪車收廢品的必經之路上，多出了兩個看上去破破爛爛的小孩子。

矮一點的小孩懷裡抱著一隻看上去十分機敏的狸花貓，高一點的小孩滿臉面無表情，手裡舉著個牌子，上面寫著“求收養”三個大字。

雲漠忍不住用靈力和斯然道：“這般舉動真的有用？會不會太……太假了點？”

“還好吧，”斯然也不確定，但現在也只能用這種辦法了，總不能把兩年前的事情重新排演一遍，“這個年代流浪兒很多，戶籍管理也不全面，當年斯爺爺不就是直接把我撿回去的。”

而這一次，雖然多了個小孩還多了隻貓，但斯老頭還是把他們帶回了家。

他每日收廢品的收入想要養活兩個孩子並不容易，斯老頭從櫃子裡面翻出手帕包著的存款，抖著手指數了一遍，還好，他還有點錢，應該能撐一段時間。

他一個人生活太久了，這兩個孩子——特別是那個矮一點、抱著貓咪的孩子——就像是上天送給他的一樣，從看到的第一眼，就有一種恍惚見過的熟悉感。

斯老頭收拾了一張小床出來，蒼老的臉上帶著笑容，看著兩個小孩擠在一起，狸花貓睡在他們中間，偶爾翻個身，伸個長長的懶腰。

這種充滿生活氣息的場景，是他無數次夢境中出現過的畫面。

這麼多年了，斯老頭第一次生出了對於生活的熱情，他計劃著明天早點起來，多跑幾個地方收點廢品，多賣點錢——

只是第二天一大早，他還沒出門，屋門就被敲響了。

來人是個三十來歲的青年，自稱國家負責扶貧工作的，說是老人家一個人養兩個孩子不容易，他是按照政策過來發低保的，順帶著給兩個孩子上戶口，這樣以後上學方便。

斯老頭對這些事情不了解，但青年說得頭頭是道，他很快就相信了，拿著這個月的低保，幾百塊錢，驚喜又小心翼翼地收了起來。

——這位青年自然是雲漠偽裝出的靈體。

斯老頭想著把這些錢存起來大部分，給兩個孩子以後上學用，但在斯然的軟磨硬泡和雲漠有條有理的勸說中，他還是答應取出一部分來，試著做做生意。

斯老頭做飯很好吃，尤其是擅長各類點心小吃，他置辦了一個小小的點心攤。

在雲漠和斯然幾乎全程的護航中，這個看上去極易被街頭混混鬧事的小攤位，跟開了光一樣，從營業那天開始，就格外的一帆風順。

夏天雷雨多，無論多麼突如其來的暴雨，總是會在斯老頭點心攤收拾好之後才會落下。街頭上流裡流氣的小混混，每次一想要對著點心攤使壞，總會遇到各種各樣的意外。甚至有一次，路邊有一輛車失控撞向這些小攤位，都奇蹟般地轉了個彎，沒有傷到任何人。

一同擺著攤的人都感嘆說，斯老頭是個有福氣的人。

斯老頭的點心攤收益不錯，生活比以前好了太多了，他甚至還打算過段時間盤個店面下來，這樣穩定一點，也免得兩個小孩跟在他後面跑來跑去。

小孩子長得快，要多點營養才行，還有大花那隻貓，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跑來跑去運動多了，好不容易養起來的肉又消了下去，還是得多吃點。

斯老頭面帶微笑想著以後的事情，生活一旦有了希望之後，每一分每一秒都可以是美好且喜悅的。

#

這段時間內，斯然和雲漠除了擼擼貓，跟著點心攤後面幫幫忙外，就是監視著那群曾經傷害過狸花貓的少年們了。

哪怕這次沒有了狸花貓，那群少年依舊能在其他事情上作惡。

他們圍住了一隻剛生完崽子的狗，笑嘻嘻地拎起其中一隻狗崽子，在母狗面前晃了幾圈，滿懷惡意地準備在母狗面前掐死狗崽子。

手指還未收緊，為首的黃毛雙目卻猝然一瞪，整個人痙攣地倒在了地上，他彷彿變成了一隻小動物，被人一刀刀割著皮肉，用火焰燙著皮毛，劇烈的疼痛和恐懼直入靈魂。

不——啊！不要！

黃毛渾身癲狂般哆嗦著，他瘋了一樣地往後爬去，卻無論如何擺脫不瞭如影隨形的恐怖畫面，這些場景他太熟悉了，分明就是曾經他對待那些弱小動物的畫面！

不要用刀割我——啊好痛，別，不要！不要用火燙我！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這些參與過虐待動物的少年，都在這一刻陷入了無法擺脫的幻境之中。

斯然面無表情地給他們下了一道夢魘。

夢魘會將他們作為被虐待的主人公，無數次重複他們曾經對幼小動物做下的惡行，除非他們某一日內心真正因為自己的行為而愧疚和懺悔，否則，這般恐怖的夢魘會永遠持續下去。

這個世界是有報應的。

解決了過去曾經傷害過狸花貓的人後，斯然和雲漠又對上了那個曾經害死斯老頭的平頭男子。

有些惡是被刻在了靈魂和記憶之中的，平頭男子幾乎按照同樣的軌跡，在得知了斯老頭所住房屋可能會拆遷的消息後，他如同過去那樣，嫌棄又自得地跑到了斯老頭家，抬起腳就準備踹開木門——

斯然冷笑了聲，打了個響指，直接把這人丟到幻境裡去洗滌身心一百遍，再撈出來，讓他跪在門前對著斯老頭好好懺悔。

斯老頭察覺到門口的動靜，他推開了門，看到平頭男子的那一刻，還未怒罵出聲，卻見平頭男子猛然間下跪磕了個重重的響頭！

“我錯了，我不該打您房子的注意，我也不該這麼多年對您不聞不問，我承認，我嫌棄您麻煩，我不像贍養您，我錯了，我懺悔，我錯了——”

平頭男子不住地磕著頭，痛哭流涕。

斯老頭：“……”

斯老頭擰起了眉，跟看見一坨垃圾一樣，回屋拎起掃把就把這人給趕遠了，邊趕邊氣憤道：“我就沒你這個兒子！滾！滾得越遠越好！別再出現在我面前！”

他吼得中氣十足，打起人來也十分有力度。

這些年斯然時不時地往飯菜裡添加一些滋養身體的靈藥，斯老頭原本虧空的身體一點點好轉，面色紅潤，哪裡看得出曾經的衰敗蒼老。

趕走了平頭男子後，斯老頭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莫名感覺渾身一陣輕鬆，像是某種陰霾被揮散了一般。

斯老頭很快就把這人拋在了腦後，今天他買了兩斤排骨，一條鯽魚，還稱了點辣椒，買了幾個雞蛋，可以做上好幾道好菜。

他回了屋，看到斯然坐在小馬扎上，大花縮在他懷裡，一人一貓認認真真地看著書，雲漠則在廚房裡洗著菜，夕陽照進屋內，將門口的小木桌都染上了橘紅色。

斯老頭的心一下子就平靜了下來。

他樂呵呵地進了屋，推著雲漠出了廚房，讓他跟斯然一起去玩，自己則熟練地開始剁排骨。

大鯽魚翻了個身，差點跳出了水池，斯老頭按住鯽魚，喊了一聲：“今晚做個辣椒炒雞蛋，對了，排骨吃紅燒的還是糖醋的？魚呢？”

“我要糖醋的！雲漠吃清蒸魚！”斯然笑瞇瞇地揉了把狸花貓的腦袋，“大花說它也要吃魚！但是不要蒜！留一小塊不加調料的！”

斯老頭朗聲道：“好嘞！”

鍋內的油已經熱了，伴隨著排骨下鍋的聲音，狸花貓懶洋洋地喵了一聲，伸出爪子玩著斯然的頭髮。

它這幾年胖了不少，抓老鼠的能力有所衰退，今早還放跑了一隻肥肥的大老鼠，實在是讓貓十分生氣。

狸花貓嗖地一下跳了起來，繞著屋子開始跑圈，鍛煉身體。

斯然也不看書了，他撐著下巴偏過頭，看一旁的雲漠，這幾年他可是過足了看幼年版雲漠的眼福，十分滿足。

雲漠洗了個手，擦乾淨手上的水，無奈道：“還沒看夠嗎？”

“當然沒有！怎麼會看夠！”斯然湊了過去，笑著道，“等再過幾年，我就能看到十五六歲的雲漠啦，然後再過幾年，我還能看到十八歲剛成年的雲漠，太幸福啦~”

此時的他們還是十來歲的面容，斯然眼睛一彎，看上去就像一個成了精的水蜜桃，粉嫩嫩的臉頰軟乎乎的。

雲漠沒忍住，上手掐了一把，狸花貓也湊了過來，用肉墊拍了拍斯然另一半臉，軟綿綿地喵了一聲。

斯然眨了下眼睛，反手對著狸花貓一陣揉搓，狸花貓發出撒嬌般的叫聲，一時間，屋內變得格外熱鬧。

斯老頭端著辣椒炒雞蛋出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歡快的場景，這也是他過去一天天熬著無望的生活時，無數次幻想過的畫面。

幸好，一切都過去了，未來是充滿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