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真的能承擔得起這樣的重任嗎?
靠在北冥海這個巨大飛行靈器的外壁上,斯然輕輕摩挲著掌心內散發著溫熱的綠芽,心裡頭卻止不住地升起一陣陣緊張。
他最終還是答應了元生的請求。
小女孩將她掌心的綠芽放到了斯然的掌心內,綠芽作為世界善意的集合,可以阻擋之後北冥仙對古仙種下的魔種,隔絕尋仙盤的探查……
可是除了他之外,其他修士無法承載這份力量,於是斯然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雲漠和千閻被帶走。
這個世界殘留的古仙,居然只有七個人了。
斯然怔怔地透過窗戶看著外面的景色,北冥海這艘飛行靈器速度很快,據說從極北之域到達中域,只需要一日,比雲漠禦劍飛行的速度還要快。
雲漠。
斯然垂下眼,手指傳來癢癢的感覺,鬼迷草察覺到了他的心情,從劍上安慰似的伸出小小的須須纏繞上了他的手指,還開了一朵粉粉的小花花。
斯然用指尖輕輕戳了戳小花花,鬼迷草就啪唧一下碰瓷倒了下去,還用須須對著斯然的手指回戳了回去,像是小奶貓軟軟的小爪尖一樣。
寶書也冒了出來:【放、放輕松,不、不緊張,就跟劍宗的宗、宗旨一樣,生死看淡!不服就乾!】
斯然:“……”
斯然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人家分明是諸天萬法一劍破之,戚長老都糾正過多少次了,不信謠不傳謠,知道嗎?”
體內的五行靈根也傳達了一陣啾咪啾咪加油的意念,三個小家夥變著法地安慰他,斯然一個一個地回應過去,戳戳鬼迷草安撫安撫五行靈根,還得抽空和寶書嘮嗑,莫名生出一種養了三個孩子的繁忙感。
——也沒錯,這不就是養了三個娃麽。
北冥海飛行靈器駛向中域的這一天一夜內,有關仙梯、魔修的消息飛快地朝著整個修真界輻射蔓延開來,北冥仙並沒有禁止眾人傳訊,因而這一日內,除了仙梯之事外,最令修真界眾人震驚的就是雲漠之事。
劍宗雲漠,居然是魔修!
這個消息瞬間將本就不平靜的東域攪和得更加混亂,若不是劍宗的威懾力仍在那裡,恐怕早就有勢力蠢蠢欲動,打算落進下石了。
至於千閻——一個練氣期的小菜雞,基本上沒人把他和千古亭的掌權者聯系起來,千閻很順利地被所有人給遺忘了,除了被他藏好在某處的小圓珠,著急上火地差點把自己轉成了個溜溜球。
劍宗,乾天峰主殿。
戚封一巴掌拍在桌上,濺起無數木屑:“不可能,雲漠絕不可能是魔修!”
“沒錯,”雲信之臉色陰沉,腰側的長劍一直因為他的心緒而發出嗡鳴之聲,“此事定有蹊蹺!”
俞長老怒不可遏:“我聽說北冥海還將雲漠給關起來了?好啊,我就知道放著雲漠和斯然兩個小家夥去肯定得吃虧!那剩下的人哪個不是活了上百上千年的老妖怪!欺負兩個年紀加一塊都沒有百歲的小孩算什麽本事!”
主殿內一群頭頂近乎冒火的長老憤憤不平地背著手來回踱步,腳步在地面上幾乎要摩擦生火出來,長劍的低鳴聲不斷,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發一場驚天大戰出來。
戚封連著拍了三個巴掌印後,這面小桌子實在是要抵擋不住了,他喘了口氣,擰眉道:“雲漠是不是被北冥海給帶到中域去了?說是什麽用來封印魔氣?呵!”
林長老點頭道:“沒錯。”
戚封緩緩道:“我們若是全力前進,一日……不,大半日就能趕到中域了——”
“去救雲漠?”厲長老突然開口,“那可是北冥海——”
“北冥海又怎麽了!”戚封又是一巴掌,徹底將搖搖欲墜的小木桌給拍塌了,“我們劍宗的弟子怎麽可能任由他人欺負!雲漠可是你我看著長大的!他是什麽人我們還不清楚嗎!”
“不,我是說,既然是北冥海,要不要多叫一些人一起去。”厲長老露出一個殺氣騰騰的表情。
正好,其他幾位長老也是同樣的想法。
只是劍宗必須得留人,幾位長老商量一番,決定還是出動幾個經常四處跑的人選,由雲信之、戚封和厲長老帶隊,加上十來個修為高的劍修,一眾人浩浩蕩蕩地朝著中域疾馳而去。
飛行靈器落在中域之時,正是中午,一日之中陽光最明媚的時候。
中域是個戒備森嚴的地方,這裡林立著許多龐大而古老的組織,比如千古亭,如此龐大的飛行靈器一直到了中域的最中心才落下,也只有北冥海能做到這一點了。
層層結界打開,這處一直以來就隱藏著的地方終於露出了它真實的模樣。
北冥仙帶著微笑緩緩漂浮在半空中,在他的下方,是一排在陽光下反射著刺眼光芒的牢籠。
千閻雙手枕在腦後翹著個二郎腿,看上去悠哉得不得了,雲漠雙目微合,辨不清他得表情。
北冥仙借著這七位古仙的力量,終於靠近了這個地方。
仙梯本無形,當年他好不容易來到了修真界,尋到了仙梯所在,想看看能否對仙梯造成影響,反倒是被巨大的排斥擊飛了出去,甚至驚動了仙梯本身,原本隱匿著身形的仙梯也因此而現出了原本的模樣。
可惜,他依舊無法靠近,便命人在此處修建了結界,免得修真界修士察覺到什麽異常。
近三千名修士走下飛行靈器,斯然混在人群之中,看上去毫不起眼,他順著人群往前面走去,地面上鋪著雪白的石板,每一步都會發出清脆的哢噠聲,數千人走在上面,腳步聲幾乎響成了雨點。
但沒有人禦空。
因為北冥仙也緩緩地從高空中落了下來,他控制著一排牢籠漂浮在身旁,自己則是一步一步地在前方領頭走著。
短短的一段路,倒是被他走出了儀式感。
斯然心道,可不是儀式感嗎,這可算是數萬年夙願的了結,為了這點他不惜留下幾個古仙作為掩蓋,也要到現場來見證這一刻。
越靠近仙梯,空氣中的靈氣就越發的濃鬱,這些平日裡安安靜靜任由眾人取用的靈氣甚至有了生氣,變得格外活躍了起來。
北冥仙停下了腳步,他轉過了身,似乎已經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一直以來平靜溫和的表象險些維持不住:“此處,便是仙梯了。”
“仙梯本無形態,可惜它被魔氣汙染後,魔氣滲入其中,故而讓其顯露處了如今的模樣,很美,卻也很危險,因此北冥海才費力設下結界,就是為了將其保護起來,只是魔氣滲透性太強,哪怕設下結界,也難以徹底阻擋。”
北冥仙距離仙梯尚有數十米的距離,但他並沒有前進,越靠近排斥性越強,這個位置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他緩緩地往一旁走去,微一抬手:“接下來,還請諸位出手祛除魔氣,在下為了維護北冥海和中域的結界,無時無刻不在消耗著大量的靈力,恐怕無法與諸位一同為拯救修真界而努力了。”
有人抱拳表示理解:“聽聞北冥海有一道貫穿極北之域的結界,時時刻刻抵擋著魔修的入侵,真是辛苦道友了。”
北冥仙微笑頷首。
斯然心裡頭翻了個大白眼,跟著人群緩緩靠近了仙梯。
仙梯像一座雪白色的高塔,但細細看去卻像是蒙著一層霧氣,它非常巨大,靠近的時候只能看到一面白色的牆壁,三千名修士甚至都沒有圍上一圈。
每個人站定在仙梯前,仰頭看著這個龐然大物,都陷入了短暫的驚歎之中。
不知是誰最開始凝聚起了靈力,澎湃的靈力從掌心傾瀉而出,流淌到了仙梯之上,頓時,雪白的牆壁微微一震,如波紋般的光芒一陣陣蕩漾開來。
在斯然的眼中,每一個提供靈力的修士身上都寄生著一片黑色的物體,絲絲縷縷的世界惡意順著靈力傾瀉去仙梯外層,像是啃食著河堤的白蟻,在本該堅不可摧的外層上啃噬出一個個黑點。
斯然定了定神,也學著眾人將手按在牆壁上,裝模作樣起來。
他在等待著外層破碎,內核露出的那一瞬間。
哪怕三千位修士擁有著整個修真界最頂尖的修為,想要破開仙梯外層也並不容易,只是世界惡意煉製出來的成品數量有限,否則的話,北冥仙召集來的,恐怕就不僅僅是三千人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斯然一顆心也逐漸提了起來,他神經一直緊緊繃著,就在這時,突然一陣喧嘩聲傳來——
“這件事情北冥海是不是做的太過分了點!?”
“雲漠絕不可能是魔修,這件事本就是劍宗內部事務,北冥海雖抵禦魔修數萬年,卻也沒有不分青紅皂白就抓人的傳統吧?”
“世間與魔氣相似的事物並非不存在,單憑魔氣就判斷是魔修?擅自扣押劍宗修士,怎麽也得給個令人信服的理由吧!”
這聲音聽上去格外耳熟,斯然保持著手掌貼在仙梯上的姿勢扭頭一看——
劍宗過來劫法場了。
啊不是,劍宗過來救雲漠了。
斯然:“……”
北冥海扣押雲漠等人的事情,傳到外界確實有種下一秒雲漠等人就要被立地處決了的緊迫感,劍宗到來也不是沒有道理。
斯然算了下雙方的戰鬥力對比,北冥海不可能不帶人過來,果不其然,劍宗幾位一出現,便有數十位修士突兀地出現在了半空之中。
斯然眉心一擰,這幾個修士給他的感覺和之前追殺千閻那二人非常相似,聯想到之前那二人也是在死後才泄露出魔氣,看來掌握將魔修偽裝成正常修士的,分明就是北冥海自己!
戰鬥一觸即發。
北冥海人數雖多,但似乎一直顧忌著自身魔氣的問題,出手始終有所限制,劍宗幾人個個都是一頂五的存在,真的打了起來,短時間內居然分不出個上下來。
北冥仙見狀,輕哼了一聲,搖搖頭,不再關注這邊,而是滿心都放在了仙梯之上。
快了,就快了。
現在他什麽都不想管,只要仙梯外層一碎,裡面的內核幾乎是毫無抵抗之力,稍加汙染便會瞬間崩潰。
到那個時候,還管什麽劍不劍宗?
仙氣倒灌下來,這個世界內所有的修真者,一個人也別想活!
他幾乎無法控制自己的表情,臉上露出了詭異的笑容,這笑容看得一直關注著這個方向的千閻心裡頭一驚。
就在這一瞬間,輕微的啪嚓聲在所有人耳邊響起。
仙梯外層碎了。
北冥仙當即便爆發出了一陣格外暢快的大笑,出手的近三千名修士完全沒有預料到這種情況的出現,面前的白色仙梯毫無預兆地崩塌成了無數碎片,他們手中的力量沒能及時停下,反倒是飛速地撞上了後面近乎透明的內層。
電光火石間,聽到傳來的大笑聲,有人意識到了不妙,面色大變道:“不好!”
晚了。
北冥仙死死地瞪著眼睛,他要見證這一刻,見證天道承認古仙的存在,見證天道因為他而改變!
無數裹挾著世界惡意的靈力鋪天蓋地般朝著脆弱的仙梯內層湧去,北冥仙笑容越拉越大,他甚至屏住了呼吸,眼角詭異的青筋根根浮現。
他深吸一口氣,剛要為了自己的成功而發表一番優雅的講話,畢竟仙梯破碎和仙氣倒灌之間還有一段時間,足夠他去欣賞這些蠢貨悲痛的表情——
然而,一道翠綠色的光芒卻突然間亮了起來。
幸好仙梯內外層之間的間隔不遠,在仙梯外層碎裂的那一瞬間,斯然整個人都朝前撲了過去,一巴掌拍在了透明的仙梯內層上,掌心內的綠芽嚴嚴實實貼了上去。
霎時間,綠光大作,近乎把整個仙梯都要染綠了。
斯然:“……”
居然這麽綠?
果然啊,綠色才是充滿了生機的顏色嘛。
他一直保持著貼著的姿勢沒松手,按照元生的說法,綠芽裡的世界善意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散發出來。
果然在剛才虛假的全綠色之後,真正的嫩綠之色才從掌心接觸的地方朝著仙梯其他地方蔓延開來,先是染綠了這一圈,接著飛速地往上竄去。
好像充電的感覺啊。
斯然仰著頭,根據仙梯的總長度默默估算了一下,嗯,已經充了百分之三十的電了。
北冥仙:“……”
在這一瞬間,他幾乎目眥欲裂。
刹然書!能承載這等力量的只有刹然書!他就知道這本破書一定會壞事!
當年刹然書隨著漠雲仙一同重入輪回,在到達修真界後,北冥仙費了極大的力氣,始終未能找到刹然書的下落。
也就是最近三十年,仙梯崩塌計劃逐漸完善後,他才漸漸放下了尋到刹然書的想法。
但是,這本書的異數太大了,它誕生於混沌之中,本質上不屬於任何世界,這也就意味著,在它身上發生任何事情都有可能。
久尋刹然書無果,北冥仙本以為這本書早就被天道抹消意識了,畢竟作為知識的集合,這樣一本書怎麽能有自己的意識?
結果,就在今日——
北冥仙深吸了一口氣,差點沒背過氣去,聲音都變了調:“殺了他!他在破壞仙梯!殺了他!”
沒有人動。
在場的修士都不是傻子,如果說之前是因為北冥海的威望和大變魔修的事情而相信了北冥仙的一番說辭,但現在眾人站在仙梯旁,看著綠色染上了透明的仙梯,哪怕不用特意去感受,也能察覺到整片天地散發出的舒適和愉悅感。
這種被天地所眷顧的感覺,真的是在破壞仙梯嗎?
所有人都陷入了對北冥仙的懷疑和對整個事件的迷惑之中。
那邊,劍宗等人見狀,紛紛在心底誇了一句斯然,順便趁此機會加大攻勢,北冥海中有一人大意之下,被直接刺穿大腿,飛濺出來的血液中一絲魔氣逸散而出。
那人赤紅著雙目,因為劇痛再也無法掩飾,滔天魔氣噴湧而出,瞬間被仙梯旁濃鬱的天道之力所察覺,劇烈的排斥下,他渾身劇痛,從半空中跌落而下。
“看吧,那些人才是真正的魔修,”斯然搖了搖頭,“說什麽北冥海抵禦魔修數萬年,到頭來就是一場自導自演的好戲!”
泄露了身份的魔修很快便被數人圍攻而亡,不僅是劍宗來了,隱畫也帶著塵幽谷數人遙遙趕了過來,還有兌澤宗內的秦家修士,甚至連黎九,在打聽到那兩個好看的男人是劍宗修士後,都悄悄地偽裝成人類修飾摸了過來,躲在一旁偷看。
局勢瞬間逆轉。
斯然掌心微微發燙,綠色已經攀到了將近九成的高度,眼看著整個仙梯即將被世界善意保護起來。
它會比以前更加的穩固,而外層破碎的防禦層,也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自我修複,到時候,再也沒有人能對它造成任何的傷害——
就在這個時候,北冥仙動了。
他距離仙梯過近,強烈的排斥令他無法大范圍動用靈力,但簡單地取個東西,並不是問題。
北冥仙冷笑了一聲,那聲音如同幽暗地底下吐著蛇信的毒蛇,他眼神陰冷地取出數個棕色的瓶子,靈力將瓶身擠碎,露出其中黏稠的黑色液體。
他用靈力控制著黑色液體環繞在雲漠和千閻的身側,那些黑色的液體散發著讓所有人都極為厭惡和忌憚的詭異氣息。
哪怕只是漂浮在空氣中,周圍的靈氣都飛速遠離,沒能遠離的,便被其吞入,化作汙穢的黑氣縈繞在黑色液體的周圍。
“蠻荒海最深處的海水,混合上世界的惡意,你應該明白這是什麽,”北冥仙面色扭曲道,“現在,停下你的動作,不然的話,這兩個人一個也活不了!”
千閻:“……?”
不是,我招誰惹誰了啊?
看見這一幕,斯然呼吸一窒,按住仙梯的手一僵。
眼看著綠色即將到頂,北冥仙語氣急躁了起來:“停下!否則在仙梯穩固的那一瞬間,就是這兩個人的死期!蠻荒海海水加上世界惡意,足以在一瞬間連魂魄都一同腐蝕掉!你連找到他們二人轉世機會都沒有!”
斯然死死地咬著牙。
他遙遙地看著雲漠,一閉眼,在綠光即將到頂的那一瞬間松開了手。
北冥仙陰冷地笑了下:“很好。”
他注意到斯然之前的目光,冷笑一聲,將圍繞在千閻那邊黑色液體收回,全部環繞在了雲漠的身側,仿佛淬毒的目光慢條斯理地將雲漠從頭打量到腳,冷哼了一聲:“居然這麽年輕,看來刹然書重誕生的時間也差不多,怪不得我找尋了那麽久,都沒有結果。”
他幽幽道:“久仰大名啊,漠雲仙。”
雲漠動都沒動,眼皮子都懶得掀起來,完全是一副不予理會的模樣。
斯然站在仙梯之前,身後的仙梯只差最後一步,就能完成最後的步驟,他沉聲道:“你想做什麽?”
“如果是你,應該知道我想要做什麽,”北冥仙道,“你能承載如此純粹的世界善意,自然也能承載更加濃鬱的世界惡意——這麽一想,你倒是我計劃最完美的執行人了。”
他抬起手,指尖輕輕晃動,那近三千修士體內的世界惡意便被抽離出來,在空中匯聚成了一團漆黑的霧氣,其中似有無盡哀嚎之聲傳來。
那三千修士當即一驚,完全沒有想到自己體內居然神不知鬼不覺被放入了這種東西!
“你,將這些惡意注入仙梯之中,”北冥仙舔了舔嘴角因為排斥而溢出的鮮血,剛剛那番動作還是費了他一番功夫,好在仙梯外層已破,世界惡意還能憑空留存一段時間,只可惜,他沒辦法控制著這些惡意直接注入仙梯,“然後我就放了他,如何?”
斯然立即道:“不可能!”
“別急著拒絕啊,”北冥仙道,“仙梯崩塌後,修真界會隨著仙氣倒灌而毀滅,但我承諾,我會留一塊地方,給你和你的……小情人,安安穩穩的活下去。”
“當年你為了追尋感情和將意識留存下來,才追尋著漠雲仙一同入了輪回,現在看來,倒是很成功啊,感情是種多麽美好的東西,你因為他而有了感情,就真的願意看到他因你而死嗎?”
因你而死。
這四個字觸動了斯然某根神經,他的臉在一瞬間白了下來,瞳孔驟縮,曾經漆黑無光的場景再一次在腦海中浮現。
雲漠雙眼猛然睜開,正欲開口,卻被北冥仙一道靈力封住了所有言語。
“你已經不算是無意識的刹然書了,我很高興,你越來越像一個人類,”北冥仙緊盯著斯然的表情,“人類都是可以自私一點的,為了自己做事有什麽不好?更何況,你為了修真界看著漠雲仙身死魂消,修真界的人類又會感激你多久?你又能獲得什麽?”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你是天地間的至寶,擁有你就擁有了萬千世界的真理,你覺得,那些人類會怎麽看你?他們不會把你當成一個活生生的人,他們只會把你當成工具,這種情況下,你還要保護這個世界,保護這些人類嗎?”
“來,漠雲仙的生死就在你的一念之間,你救了他,到時候修真界毀滅,又有誰會記得這個事情?再過上個幾千幾萬年,又有新的古仙出現,這世界還會一如過去那樣繁華,至於其中的人是不是曾經那些,重要嗎?只要身邊人不變,不就已經足夠了嗎?”
北冥仙是個很可怕的人。
他活了太久了,踏足萬千世界時見過了太多的人心,他的每一句話都直直地擊中了斯然內心的弱點,宛如敲開蚌殼,用利刃直刺其中脆弱的內心。
斯然對這個世界並沒有那麽強的歸屬感,他與世界唯一的紐帶,就是雲漠。
而如今,他要在雲漠和世界中選一個。
修真界的萬千生靈會因為他的拯救而存活下來,但一個沒有雲漠的世界,他……
北冥仙輕輕地眯起了眼睛。
看,人心真的是脆弱的東西,天道在這一點上沒錯,刹然書就不應該擁有自己的意識,更不應該擁有感情,這些都是弱點。
他看著斯然搖搖欲墜的神情,決定再加一點籌碼,說不定,就能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北冥仙一揮手,他深吸氣壓下心口翻湧的血氣,在半空中呈現出了一副畫面,正是元生等人所在的那處昏暗洞穴。
“我想了想,刹然書固然有知曉世間萬物的能力,但世界善意絕不是如此容易獲得的,問題果然還是出現在這裡,”他輕笑著,對著腰間的玉符下達了一個訊息,當即便有數十個魔修出現在了洞穴之中,森冷的刀刃對準了元生他們,“看,他們可是各自小世界唯一的希望了,若是他們都死了,恐怕這萬千小世界,就再也沒有任何複原的可能了吧。”
元生看到這些突然出現的魔修,心念一轉,瞬間便意識到了現在的情況,當即對著虛空中大喊道:“您不用顧忌我們,我們的世界已經沒有希望了,隻願這萬千小世界中,還能有一個存留下來,這便足夠了。”
足夠了嗎?
斯然忍住不想起那萬千個曾經無比繁華,在歲月長河中發展出了屬於自己文明的小世界,還有他心心念念的現代世界,一直想著等未來修煉有成,和雲漠一起回去的世界。
北冥仙眯了眯眼,目光從畫面上掃過,手指輕點腰間的傳訊玉符,便有一個魔修大步走到了元生等人之中,動作粗暴地將那個小女孩給拎了出來。
魔修掰開小女孩的掌心,果不其然在其中看到了顏色褪去了許多的綠色紋路。
北冥仙歎了口氣:“這個世界我倒是有點印象,嘖,沒想到,問題居然出現在這裡。”
他似笑非笑地盯著斯然,幽幽道:“怎麽樣,一個漠雲仙,再加上這萬千小世界最後的幸存者,足夠你做出選擇了嗎?”
在場沒有一個修士說話。
今天發生的事情信息量過大,所有人都處於一種有些懵逼的狀態。
有幾個修士腦子活泛點,從北冥仙和斯然的隻言片語中捋出了些信息,意識到這是讓斯然在那個劍修和整個修真界之間做出選擇。
人類是永遠無法感同身受的,當場便有人試圖偷襲雲漠,直接逼迫斯然做出選擇,誰料卻被劍宗一方攔了下來,幾位長老面色沉沉地擋在前方。
戚封看著斯然,平靜道:“有些事情,永遠只有自己才能感同身受,只要按你所想的去做就可以了,無論你做出什麽選擇,都是可以的。”
斯然怔了怔。
像是有一塊酸苦的糖堵在喉嚨口一樣,酸澀的滋味流淌進了心中,他已經不敢去看雲漠的表情,他知道雲漠會做出什麽樣的選擇,可是他沒有辦法——
“看來劍宗幾位,還是很通情達理的呢,”北冥仙笑了,見斯然已經快要支撐不住,他慢悠悠地繼續道,“時間不等人,我也不可能放著你一直猶豫下去,三個呼吸,你若是還沒做出決定,我就殺了一個小世界的幸存者……畢竟,猶豫也是要付出代價的。”
斯然猝然抬頭。
然而此時,昏暗洞穴內的小女孩卻強行用最後一點世界善意,呈現出了仙梯這邊的場景,也聽到了北冥仙所說的話。
元生當即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他看著畫面中斯然掙扎的目光,輕聲道:“我們的世界已經沒救了,若不是為了挫敗北冥仙的陰謀,我們早就不想繼續苟延殘喘下去了。”
他緩慢往前走了幾步,平靜道:“我不能成為北冥仙威脅您的籌碼,我——”
元生眼中帶著一點淚光:“大家都已經死了,我苟延殘喘那麽久,也足夠了。”
話音剛落,他猛然間掏出一把匕首,毫不猶豫地刺穿了自己的心口!
飛濺的血液仿佛穿過空間噴到了斯然的臉上,他眼前一片血紅色,以元生為一個開始,洞穴中的幸存者一個接著一個倒下,鮮血染紅了地面,蜿蜒出了一條小河,然而倒下的那些人,臉上卻並沒有不舍或難過,反倒是帶著一絲解脫。
又或許,還有一點希望,希望死後能遇到曾經的親朋摯友。
北冥仙挑了挑眉:“這可就和我無關了……”
但是斯然已經完全聽不到他的話了。
他耳邊滿是忽遠忽近的嗡鳴聲,偶然能聽到極為熟悉的貓叫和老頭子的咳嗽聲,甚至還有大呱悶悶的叫聲,一切都像是被蒙在了霧氣之外,聽不真切。
眼前是撲了滿地的鮮血,一滴滴,一片片,幻化成了猙獰的圖案,順著他的衣擺爬了上來,無數已然結痂的傷疤被硬生生撕開,露出下方鮮血淋漓的皮肉,那些深入骨髓的痛楚鑽入了心竅,連靈魂都仿佛墜入了無盡的深淵。
怎麽辦?
還有什麽辦法嗎?
難道真的必須得做出一個選擇?
他不是一個像劍修那樣堅強果決的人,這種愛人和大義之間的抉擇,無異於一把尖刀,穿破心臟,將整個人生生地分割成了兩半。
斯然一雙眼眸恍若沒有焦距一般怔怔地盯著地面,整個人卻像是墜入了漆黑的地獄之中,無數隻手撕扯著他的身體,將他往下拽,他不敢去看劍宗的長老,不敢去看那些認識的人,更不敢去看雲漠。
真的只能——
在極致的掙扎與痛苦之中,忽然間有一點微弱的靈光在靈魂深處亮起。
無數模糊的畫面湧上腦海,他穿過一層層迷霧的籠罩,感覺自己仿佛在無盡黑暗中靜靜地等待了數萬年。
混沌之中不分晝夜,散發著點點微光的書頁宛如漫天星點一樣緩慢凝聚起來,在這樣一個充斥著無序的地方,卻凝聚出了萬千世界無數的知識。
過往的記憶依舊被濃霧籠罩,但那作為刹然書而存在的無數時光帶來的深入骨髓的本能,卻在這一刻盡數歸來,他甚至能夠描述出那無數知識一點點凝聚成每個書頁時最細微的感受,而那些金色的書頁,在他眼中已經不再是純然空白的模樣,而是能夠自由操縱著的存在。
——也許有辦法的。
有兩全其美的辦法。
斯然一顆心突然就平靜了下來。
他眼睫輕顫,輕輕抬起了頭,目光溫柔而認真地看過眼前的每一個人,從劍宗的幾位長老們和紅紅的赤羽狐,到從塵幽谷趕來的隱畫、士奇和各種小獸耳,明明緊張兮兮偏偏還裝出一副無所謂模樣的千閻……
和雲漠。
雲漠的四周,汙穢而漆黑的蠻荒海海水與世界惡意環繞著他,劍修一張臉白如冰雪,察覺到斯然的目光,他抬頭試圖看過來,卻在目光交匯前的一刻被斯然刻意躲開了。
不要看。
看了我就不舍得了。
斯然輕輕吸了吸鼻子,仿佛歎息一樣的聲音被攪碎在了風中:“好可惜,還沒能恢復記憶呢……”
他一個母胎單身這麽久的書,好不容易脫單了,還不知道上床是個什麽樣的感覺,小黃文寫了看了又有什麽用,親身實踐一次都沒有,太慘了。
太慘了。
斯然不知道想起了什麽,竟然是輕輕地笑了起來,但是他的眼神在這一刻卻格外的冷淡,似乎被剝離了全部人類應該擁有的情緒。
絲絲縷縷的金色從瞳孔深處一點點爬滿了整個虹膜,然後竟離開眼眶,如同一條遊動的金線,刺穿了整個身體——
北冥仙頓覺不妙,他還未來得及有任何動作,便再也動不了了。
不僅是他,所有修士都是如此,連天上的清風,拍打著翅膀的鳥兒,圍著野花打轉的蜜蜂,從傷口處滴落的血液都靜止在了半空之中。
時間在這一刻凝固了。
但所有人都還有著意識,他們睜著眼睛,看著眼前近乎超脫了一貫想象的畫面。
萬丈金光從斯然體內亮起,他作為人類的身影逐漸模糊起來,碎裂成一片片塵埃點點消散,金光在高空中一縷縷匯聚起來,在短暫的停頓後,轟然爆發開來,化作一個巨大的虛影。
虛影被無數匯聚而來的金色光芒一點點填滿,成為了一本純白色封面、金色書頁的書。
封面靜靜地平攤開來,書頁帶著金色流光緩緩翻動,這是斯然自離開混沌後就未曾展現出來的刹然書本體,每一頁翻動時,都帶著令人心悸的力量。
突然之間,所有書頁也一同靜止了。
一張書頁從刹然書中脫落了下來。
它懸浮在空中,空白的書頁上倏然間有無數字符閃現,每一個字符都攜帶著最本源的真理,它們一個個從書頁上躍下,金色的書頁也隨之崩散成無數光點,化作一場甘霖,匯入了仙梯之中。
萬千世界的知識化作刹然書的每一張書頁,那若是散盡所有書頁,便能重現萬千世界的生機——
第一頁,穩固仙梯。
染了大半綠色的仙梯被金光籠罩,外層的防禦在一瞬間修複完畢,天道為之欣喜,二界因此而建立了穩固、永不破碎的通道,至此無論是仙界,抑或是修真界,再也不會因為仙梯而有任何的隱患。
第二頁,驅逐異端。
汙穢的世界惡意和蠻荒海海水在這一瞬間被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