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話實說是絕對不可能的,就現在這情況,斯然保證,他要是敢說出口,下一秒就是血濺仙昀宗的節奏。
“啊,其實吧……我這是……敬佩,對,敬佩!”斯然把這輩子的演技都給用上了,雙目誠懇,眼神真摯,語氣宛如在念詩。
事實上他還真的現場作了一首,強忍著羞恥,抱著只要我不尷尬,尷尬的就是斯行風的念頭道:“五百年,啊,這是多麽漫長的一段歲月,這是多麽艱難的一段旅程,這是身與心的雙重考驗,這是靈與肉的共同掙扎……”
說到後邊,聲音慢慢的小了下去。
因為斯行風看他的眼神有點想殺人。
斯然摸了摸鼻子,心想看上去想殺就殺吧,總比真的動手要好,希望這段興起而作的小詩能夠順利將這段蒙混過關。
他輕咳了兩聲,心裡頭卻因為之前的小詩真的生出了幾分疑惑來。
斯行風也是有魄力啊,能為了個血祁咒準備五百年,他就不怕準備好了之後找不到仙梯碎片,來個竹籃打水一場空嗎?
【人家就算找到了,也還是一場空了,】寶書驕傲求誇獎,【多虧了我!怎麽樣!】
斯然心裡笑了一下,順口就把心裡的疑問問出了口:“你就不怕找不到仙梯碎片嗎?你看,你找到我的時候,我已經六歲了吧?凡人孩童的夭折率本來就高,萬一我中途死翹翹了,那你豈不是白準備了?”
這個“白準備”三個字,似乎刺痛了斯行風某根神經,他的眼神一下子陰厲了起來,一字一頓道:“白準備?什麽白準備?你給我記住,我成功了!我完成了!很快我就能融合仙梯碎片!我就要成仙了!——你懂嗎?”
斯然忙不迭點頭:“懂懂懂!非常懂!你下一秒就能升天!”
媽耶這人執念都成魔了吧,怕了怕了,還是等雲漠破了陣法他再說吧,不然的話感覺他會當場發瘋。
斯行風陰鬱地盯了斯然好久,斯然一臉平靜且安詳任他打量。
過了好一會兒,斯行風才總算從那種詭異的狀態中恢復過來,警告道:“你要知道一點,我找的從來都不是你,而是仙梯的碎片……仙梯碎片本就存於世間,我自有我尋找的方法。我也說了,人與人之間的命運是不同的……你看,我不是就找到了嗎?”
斯然點點頭,表示萬分讚同:“沒錯。”
比方說你,太可憐了,馬上就要經歷人生最大的打擊了。
斯行風對他這一番話似乎還挺滿意,表情總算不那麽殺氣騰騰了。
斯然在心裡翻了個白眼,余光瞅了眼雲漠,發覺他還在尋找時機,又換了個方向,看向鬼哭狼嚎的立柱區,眯著眼睛找了一圈。
沒有看到顧凌。
斯然不信邪,又找了一遍,還是沒看到顧凌的身影,他不禁回憶起之前長老們切掉的那一堆傀儡,有些驚恐地想,該不會顧凌在那一堆傀儡裡面吧?
斯然這會臉色是真真切切地變了,斯行風覺得他這個時候的表情倒是真實許多,便饒有興致地問道:“你在想什麽?”
斯然在心裡連忙否認了自己的可怕猜測,他定了定神,盡量讓自己語氣正常點:“你抓來的這些人裡面,有沒有顧凌?就是以前在仙昀宗裡,經常和我——”
斯行風面帶微笑:“我知道。”
斯然一頓:“什麽?”
“我說,我知道顧凌,”斯行風此時的表情竟有一絲愉悅,“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來到這裡,究竟是為了和劍宗一同營救雲信之呢?還是因為顧凌的那條求救訊息呢?”
斯行風怎麽會知道顧凌發了求救訊息?
他是故意的,故意用顧凌引他過來?那這是不是意味著顧凌其實暫時沒事?
斯然停了一下,實話實說:“都有,這兩件事情,都是我過來的理由。”
斯行風對這個答案看上去還算滿意,他輕輕拍了拍手,大殿盡頭的那扇暗門又一次的打開了,這暗門的順滑度顯然沒有大門那麽好,打開的時候,發出了粗糙的隆隆聲。
這聲音在殿內回蕩著,斯行風慢條斯理道:“這麽說來,我特意製作了他放到你身邊,除了輔助完成這血祁咒外,倒也不算是毫無用處。”
——什麽?
斯然一愣,短時間內竟對斯行風所說的話產生了一絲迷茫,然而他很快便意識到這句話其中暗含的意思,瞳孔猛烈收縮。
他張了張嘴,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腦海裡無數思緒攪和在了一起,像是一團找不到頭的毛線團,眼睫極其輕微地顫了一下,最後隻說出來:“顧……凌?”
伴隨著他這一聲輕微的低語聲,暗門中緩緩走過來一個人,一頭中規中矩束起的黑發,身著劍宗弟子服飾,腰間是熟悉的長劍,雙眼無神,動作有幾分呆滯。
是顧凌。
斯然看著顧凌宛如蒙上一層紗的眼神,突然有一種穿越了十多年的時光,看到了當年初見時顧凌時那副呆板而愣愣的模樣。
斯行風走到了顧凌身旁,蒼白的手指撫上了顧凌的下頜,微微點了下頭,那目光分明是在看一件滿意的作品。
片刻後,他順著下頜一點點移到了顧凌耳後的位置,手指用力地按在了某處,嘴角浮現出一絲笑容。
伴隨著幾乎不可聞的輕微哢噠聲,顧凌右側頭顱側邊的位置裂開了一個四方的裂隙,一個如同抽屜一般的空間從其中伸了出來。
斯行風用兩根手指從裡面夾出來一塊四方的紅色石頭,目光陶醉。
“真是漂亮的顏色,”他看著掌心內的血石,眼神癡迷,他小心翼翼地用指腹輕輕撫摸著血石光滑的表面,“真漂亮……”
在斯行風又一次陷入自我的幻想與沉醉中的這段時間,斯然的目光一直落在顧凌的身上。
在短暫的震驚之後,他的思緒飛速理清並運轉起來,從紅塵玉顯示的當年那些細想便有些不同尋常的畫面,到如今斯行風從顧凌體內取出血石的場景,以及顧凌現在看上去明顯是失去了自我意識的表現,種種線索在這一刻穿插了起來。
良久後,斯然移開了目光,悶聲道:“所以顧凌是你……派到十二峰來的?”
斯行風從對血石的欣賞中抽離出來,笑了笑:“派?算是吧,不過我更喜歡稱作‘放’,是我製造出來他,並將他放到你的身邊,你看,你們相處的不是挺不錯的?這血石需要一直停留在你身上血祁咒的一公裡范圍內,看來顧凌很好的完成了我的要求。”
斯然道:“那你乾脆把我關起來,旁邊放上血石不就行了,還更加方便快捷沒煩惱,更不用你費勁請劍宗來保護我,萬一我死掉了豈不是功虧——”
想到斯行風病態的偏執,那功虧一簣四個字還是被斯然咽了下去。
“你還真是一點都不了解血祁咒,不過,這也正常,”將血石拿在手中的斯行風心情明顯極好,“血祁咒可是一個鮮活的存在,無論是咒術的花紋,還是這血石,都需要乾淨不受控制的軀體,以及……對其毫不知情的靈魂,血祁咒本就是暗含規則的存在,若不是這些限制的存在,你之前的提議,我早就這麽做了。”
斯然:“……”
你們修真界是不是哪裡不太對?怎麽還有這種玄乎玩意兒?
不過斯行風有句話說對了,斯然對血祁咒確實不算了解,最多只能說是對於如何解咒了解比較深。
當初寶書給的知識也就寥寥幾條,再多的就得攢靈力換,他解了咒後,就懶得再繼續了解這個玩意了。
“你說……毫不知情?”斯然突然問道,“那顧凌也是不知情的嗎?這不是你給他的要求嗎?——不對,你說顧凌是你製作的……他是傀儡?傀儡能有靈魂嗎?”
斯行風輕輕合攏手掌,似乎有一點厭煩了:“安靜,我現在不想聽你說話了。”
斯然平靜地閉了嘴,他感知了一下體內的靈力,經過剛才給雲漠分享視野的操作,基本上已經見底了,再少就得關機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抬起右手,輕輕握住了雲漠的手,目視前方,余光卻一直在給雲漠打眼色。
充電!
嗷嗷嗷充電!
寶書被斯然擠眉弄眼的表情弄得十分無語:【就你這種打眼色的方法,雲漠要是能看出你的意思我跟你姓——】
這行字剛顯示出來,表情上看不出來絲毫改變的雲漠就反握住了斯然的右手腕,瞬間便有一股精純的靈力注入到了斯然體內。
寶書不吭聲了,平靜地做好一個用電器的自我修養,開始攔截靈力。
“乖啊,以後就喊你斯書了啊,”斯然在意識裡面輕拍寶書的封面,“別抽太多,一成就行了,就這一成你看看能換到多少和顧凌——不對,和斯行風製造出顧凌這類傀儡相關的事情。”
寶書:【哎,算你友情價吧,顧凌這種其實也是一種活人傀儡,但和之前仙昀宗那一堆喪屍不同,他的軀體都是後天材料打造出來的,而靈魂是用特殊方法從活人體內抽出,置於一個魂籠之中,再將魂籠放於打造好的軀體內,變成了這種特殊的傀儡。】
寶書歎了口氣:【這種傀儡與常人並無區別,也有自我意識,可以成長,甚至還可以生出各種感情,但他的靈魂畢竟是存於魂籠之內的,魂籠是一種專門限制傀儡意識的東西,製作者可以在魂籠中下達指令,這個指令會如同深刻入腦海中的常識一般,深深地扎根於傀儡的內心當中。】
斯然心裡一緊:“斯行風給顧凌下了什麽指令?”
寶書:【一個是常規用來限制傀儡的‘不許違抗他的命令’,另一個則是和血石相關,在血石形成之時,不要離開你的身邊,在血石形成之後,每半年近距離接觸你一次。】
斯然一頓:“也就是說——”
他停了下來,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內心的想法,寶書很貼心地幫他給補了上去。
【沒錯,也就是說,除去這兩條外,顧凌的一切舉動,都是出於他內心真實的想法,他選擇和你成為朋友,也是真心的。】
斯然抬起了眼,看著顧凌呆滯的雙眼,問道:“那他現在是怎麽回事?”
寶書顯示出了一長串省略號:【……】
“怎麽了?”斯然被寶書這串省略號弄得有點心生不妙,“難道顧凌現在——”
寶書誠懇道:【不好意思,沒電了。】
斯然:“……”
寶書:【哎呀你別這樣嘛,都說了我這已經是友情價了友情價,你看看我跟你說的這些,哪個不是高階的知識,耗電量快又不是我的錯。】
斯然平靜地、緩緩地吸了一口氣,又深深地吐了出去,決心還是去薅斯行風的羊毛:“顧凌現在是怎麽回事?”
一段時間的安靜之後,斯行風的耐心似乎又回來了幾分,他一隻手搭在顧凌的肩膀上:“我還以為你會問……我製作出他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呢。不過你可考慮好了,我只會再回答你一個問題,你若是問了這個,可永遠都無法知道顧凌究竟是個……什麽東西了呢。”
斯然:“……”
你他媽才是個東西。
他深吸了一口氣,盡量平靜道:“嗯,我就問這個,能說了嗎?”
斯行風眯了眯眼,沒從斯然臉上看到掙扎的表情,他有些失望。
“顧凌啊,他現在這樣,很簡單,我暫時壓製了他的意識而已,”斯行風有些興致缺缺,“第一個成功的傀儡,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麽問題,居然敢背叛我,沒法辦,我在考慮……要不要抹消掉他的意識算了。”
斯然一愣:“什麽?”
“我把他放在你身邊,本來也是想著等之後血祁咒完成了,順便讓他把你帶過來,”斯行風對斯然此時的表情有些滿意,便宛如施舍般地多說了幾句,“說起來,有些事情的時間真不湊巧,血祁咒本在你十八歲那年已經完成,結果我這身體,又有點撐不住,隻好費了點時間閉關調理一下……”
“可惜我這段時間在仙昀宗沒培養幾個心腹,只能讓劍宗去保著你,免得你死了——當然,我知道你會帶著顧凌一起去的。”
他瞥了一眼顧凌,搖了搖頭:“我出關後,好幾次讓顧凌引你出劍宗,他倒是奇怪,無論如何也不同意,還好我當時在他身上下了一個傳送的陣法,臨時把他給送了過來……你說,這種不聽話的傀儡,是不是回爐重造一下比較好?”
斯行風帶著笑容,仿佛真的在詢問斯然的意見。
斯然被斯行風這一番話攪和得頭腦又亂了一瞬,顧凌……顧凌是因為拒絕了斯行風的要求,才被斯行風壓製了意識,甚至可能會將其意識抹消嗎?
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顧凌,顧凌靜靜地站在那裡,雙手規規矩矩地貼在身體兩側,像是一個假人一樣,始終都紋絲不動,一雙眼眸都不曾眨過……
不,顧凌的軀體確實不是真實的人類,但他擁有一個不受控制的、自由的靈魂。
斯然問寶書:“有辦法讓顧凌恢復正常嗎?”
寶書:【沒有電的搜索引擎是工作不了的!】
斯然微微一頓,就看到寶書又顯示了一行字:【但是沒有電的寶書可以保證,什麽事情都是有辦法解決的!】
斯然放下了心,嘴角輕輕上揚了一下。
就在這時,斯行風語氣突然一變,像是壓製了許久的激動有點忍耐不住了一樣,低聲道道:“時間終於到了……”
此時,正是太陽沉沒於地平線下,最後一抹日光消逝之時,血祁咒乃至邪至陰之物,其順利的發動,必須是在夜晚。
斯行風臉上的笑容越拉越大,他整個人都因為狂喜和激動而顫抖了起來,靈力宛如股市k線圖一樣上下起伏,大量靈力不要錢地往血石中湧去,好大一部分都四散在了空中,看得斯然這個靈力乾涸戶一陣心疼。
血石頓時散發出了刺眼的紅光,它飛入了半空之中,一根根虛影般的鎖鏈出現在血石的背後,隱隱可見其中捆綁著的龐然巨物,那東西像是來自於無盡的深淵,被一根根閃著寒光的鎖鏈死死地困在了原地。
眼前這一幕逐漸和之前的夢境重合了。
斯然捏了下手指,禁靈陣破陣點的位置十分尷尬,正好在顧凌頭頂上,斯行風又站在顧凌旁邊。
這人畢竟是分神期的修為,距離進階也只有一步之遙,哪怕雲漠再怎麽天才,這幾個大境界的差距之下,他很難在斯行風眼皮子底下破開陣法。
“書書書書書!”斯然內心狂喊,“這時候我應該有點什麽反應?”
寶書:【誠懇地跟斯行風說你這血祁咒是不是過期了?】
“……”斯然頓時無語,“我這是嫌命太長嗎!?給點實際的建議!”
寶書:【有了,血石激活後,被血祁咒控制的人會逐漸呆滯,失去自我意識,一步步地走到血石下方,同時背後的花紋會散發出紅光——嗯,你穿這衣服,衣服布料還挺厚,紅光應該顯示不出來,就呆滯地走過去就行了!】
“呆滯?”斯然忙不迭地放空了腦袋,露出一副四大皆空的表情,“是這種嗎?”
寶書:【你那是智障!不是呆滯!】
斯然磨了磨牙:“我這怎麽就智障了?我覺得我模仿的挺好的啊?算了我再換一個,這種表情如何?”
寶書:【哎呀不是!你這一臉安詳的搞什麽啊!算了算了還是我來幫個忙,準備好了啊——】
斯然心頭一跳:“準備什麽?”
下一秒,他就知道了。
寶書般屏蔽大法再一次上線。
這次明顯聲勢要浩大許多,除了血石所在的那一小塊區域,整個視野裡全是柴犬頭——全都是。
一個疊著一個,密密麻麻,上下左右看過去,都是一直帶著迷之微笑的柴犬。
斯然:“……”
斯然的表情逐漸呆滯。
寶書:【哎不錯,就是這個表情,行了!走走走快走吧,我特意把血石那塊給你留出來了!再不走斯行風該懷疑了啊!】
斯然:“……”
斯然默默地咽下一口老血,頂著數千隻柴犬疊加的精神汙染,邁著沉重而艱難的步伐走了過去,如同真正被下了血祁咒的人一樣。
他的目光呆滯中又有一部分集中在血石之中——因為除了這一小塊,沒有其他地方是乾淨的了。
寶書美滋滋:【我真是機智。】
且不說斯行風並沒有真正見過被下了血祁咒人的反應,就算他見過,估計也從斯然的表情上挑不出什麽錯來,真要說哪裡有點瑕疵,大概就是偶爾抽搐一下的眼角和嘴角吧。
斯行風十分滿意地看著斯然逐漸走向血石的身影。
按照古籍中的記載,之後會需要大約一個時辰的時間,血石會以紅光鏈接上咒術的花紋,慢慢地用其規則之力將斯然每一寸軀體都緩慢化作齏粉。
這是一個漫長、卻又讓人保持著清醒意識的殘忍過程。
在斯然拖著步子走去的那一瞬間,雲漠一顆心重重地跳了起來,但他很快瞥見了斯然眼角一絲細微的抽搐,這一個抽搐裡仿佛承載了無數無奈和心酸——
於是他明白了,斯然是裝的。
雲漠放下了心,他默默握緊了墨劍的劍柄,雙眼微凝,剛準備趁斯行風注意力在血石上時破開禁靈陣。
然而斯行風卻在這一瞬間,突然轉過了頭,直直地盯向了他。
分神期龐大的威壓如同一座大山般壓在身上,雲漠面色不變,天靈根瘋狂地運轉起來。
他冷冷地和斯行風對視著,如同無數劍修一般,無論面前是怎樣天塹般的困難,都未曾有一絲退縮。
“我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對勁,”斯行風緩慢轉過了身,往雲漠的方向走去,被柴犬弄得頭暈眼花的斯然僵著脖子,拚命用余光看那邊的情況,“這禁靈陣內能夠不受影響的,應該只有兩個人才對。”
“我是此陣的布陣者,自然不會受其控制,而斯然,他身上有仙梯碎片,我在布陣的時候就設定了,有仙梯碎片者不會被影響,”斯行風眯了眯眼,“那你……為什麽沒被禁錮靈力呢?”
雲漠回應他的,是腰間墨劍一陣清脆而暴怒的長鳴,絢麗的金色靈力從他身上四散而開,帶著極致的冰冷與銳利。
斯行風輕輕笑了下:“讓我來看看,你身上有什麽秘密。”
他輕緩地從儲物袋中拿了一個玉白色的圓盤狀東西,卻又搖了搖頭:“不對,不是這個——”
話還未說完,圓盤也還未收回去,其上卻突然間爆發出了刺眼的白光,一道燦金色的指針顯露了出來,直直地指向了雲漠的方向。
斯行風的表情在這一瞬間凝固了。
他臉上不知是憤怒抑或是狂喜,但更多的是極度震驚下的難以置信,玉白色的圓盤被他死死地捏在手中,指尖因為過度用力而泛著青白,竟是厲聲吼了出來:“怎麽可能——你身上……你身上怎麽也會有仙梯碎片?”
斯然也是一驚,不過他的目光更多的是被那玉白色的圓盤所吸引,一股奇異的古怪感從內心升起:“書兒,這是什麽東西?斯行風就用這個來確定仙梯碎片的存在!?”
寶書:【什麽鬼!這根本不是用來找仙梯碎片的,這東西叫尋仙盤,是一種靈魂層面判斷物,用來指示不屬於此世間的靈魂,當然它具體的功能還是挺複雜的——】
斯然隻來得及匆匆掃一眼寶書給出的文字,因為下一瞬間,斯行風就猛然間飛升上前,一雙大手直直地朝著雲漠抓了過來!
雲漠絲毫不避,墨劍出鞘,攜帶著濃烈的金色光芒,與斯行風的攻擊撞在一起!
斯行風不愧是分神期修士,哪怕他比不了劍修同等級下的碾壓,但對付元嬰期的雲漠,卻並不困難,墨劍上的金色光芒被他掌心灰蒙蒙的霧氣直接吞噬,斯行風一聲冷哼,化掌為爪,對準雲漠的面門襲下——
“住手!”斯然當即便轉身,一聲厲喝,直接將斯行風直接給定在了原地。
斯行風勾起的五指還沒收回去,就保持著這樣一個姿勢,猛然間轉過身來,本就蒼白的臉色在這一瞬間更是半點血色都無,他瞪大了雙眼,竟有些怔愣:“你——”
斯然這才意識到他的偽裝失效了,索性禮貌地回了一句:“是我。”
斯行風滿臉難以置信:“你為什麽還有自己的意識?”
斯然眨巴眨巴眼睛:“可能因為我意志力堅定?”
寶書幽幽吐槽:【這話你也能說得出口?】
“……你不是應該被血石控制住了嗎?你剛剛明明、明明已經被控制住了,不對,你到底是怎麽回事!?你為什麽還能說話!?”
斯行風先是喃喃自語,隨即聲音越來越大,語氣也越來越激烈,他幾乎是嘶吼著:“血石應該會控制住你的!哪裡出了岔子?不可能,我的計劃是完美無缺的!不可能出錯!不可能!”
他上前兩步想要拽起斯然的衣領,卻被雲漠一柄長劍攔了下來。
但此時的斯行風明顯沒有心思打架,他就這樣站著不動,眼白不知道何時爬上來一根根可怖的紅血絲:“說啊!你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斯行風突然這麽瘋,斯然反倒是沒太多害怕的感覺了。
“那個……你呢,別激動啊,對身體不好,你也一大把年紀的了,”斯然摸了摸鼻子,“這事情呢,其實很簡單,我正巧前幾天啊,一不小心就把這血祁咒給解除了。”
一不小心就把這血祁咒給解除了。
一不小心。
解除了。
斯行風整張臉一瞬間表情極為空白。
“當然了,這一切其實都是一個意外。”要不是仙水珠,他還沒辦法提前知道這件事情。
斯然揚起一個虛情假意的笑容:“你的計劃是挺不錯的,但計劃比不上變化呀,要想生活過得去,頭上……哦不是,應該叫生命中總得有挫折,相信自己,你一定會被這個挫折給打倒的,加油!”
說著,他還微笑著比了個握拳加油的姿勢。
斯行風怔怔地站在那裡,好半天沒有動作。
他一張臉抽搐般抖動著,本就渾濁的雙目此時更加灰暗了幾分,卻又因為內心極致的怨懟和不願相信的自欺欺人而迸發出了駭人的精光!
斯然眨著眼睛瞅了這人一眼,剛想多說幾句,就聽見“噗”的一聲,一口鮮血直接從斯行風口中噴了出來,又被雲漠擰著眉用靈力給擋了回去,這口血最終還是回歸了主人的懷抱,灑了斯行風一臉。
斯行風宛如一隻從地獄裡面爬出來的惡鬼,鮮血順著他的臉頰流下,他嘴角詭異地勾起,神情卻又陷入了迷茫與癲狂交織的狀態,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血祁咒怎麽可能會被破!血石還在,血石的眼色還那麽鮮紅,血祁咒明明成功!成功了!”
就像是為了給他最後一擊一樣,半空中散發著鮮紅光芒的血石卻逐漸暗淡了起來。
沒有了咒術花紋的配合,血石中鮮紅的色澤一縷一縷散去,斯行風瞪大了雙眼,揮手將血石握在掌心,看血石一點點化作透明的色澤,心口一悶,又是一口鮮血噴出!
又噴血了?
好機會呀!
斯然給雲漠使了個眼色,讓他趕緊去破禁靈陣。
只是,雲漠卻沒動。
他擰了下眉,斯行風現在和斯然的距離太近了,這人目前狀態又極為詭異,萬一他對斯然下手,自己絕對趕不及。
就在這時,禁靈陣卻微微一震,像是被刺穿了什麽關鍵點一樣,整個陣法都劇烈顫抖了起來,仿佛下一秒就會崩潰。
斯然和雲漠同時朝著破陣點看去。
只見顧凌不知何時恢復了意識,他對破陣點的具體位置並不十分清楚,只是根據之前雲漠的動作有所猜測,便放開了全身的力量,長劍刺入自己的心口,挖出了其中用以維持軀體運轉的特殊靈石,借助這靈石的作用,化出數道利刃,對準頭頂處便直刺而下!
斯行風一張臉陰沉的可怕,他完全陷入了癲狂的狀態,轉身一掌便轟了出去,瞬間將顧凌的軀體擊成無數碎片,包裹著靈魂的淡藍色魂籠咕嚕咕嚕滾在了地上,撞在了大殿的一角。
斯然眼一瞪,連忙想過去撿顧凌的魂籠,斯行風卻猛然間按下了腰間的一個按鈕,整座大殿一聲轟鳴,以斯然所站位置為中心,竟是憑空出現了一個大洞!
斯然喊都沒喊出一聲來就掉進了洞內,雲漠正欲衝入洞內,卻被斯行風一掌揮出給攔了下來。
祁天殿內數道機關陣法同時開啟,禁靈陣失效,被困於魘幻柱的眾多修士在一瞬間清醒了過來。
戚封見弟子遇險,當即一道劍氣直飛出去,斬開那隻虛空中的巨掌,卻也因此帶起一陣氣流,阻擋住了雲漠闖入大洞的步伐。
斯行風面色極其冰冷,他壽元本就將盡,這般動用靈力簡直就是在催命,但他什麽也不在意了,靈力在體內瘋狂湧動,帶來一陣陣撕裂般的劇痛。
他布下重重結界,這些結界抵擋不了多久,但不重要,只要爭取一點時間就足夠了。
他一定要殺了斯然!
斯行風裹挾著汙穢而邪惡的靈力衝入洞內,他拿出了一柄長槍,槍頭閃著幽綠的光芒,這是世間罕見的奇毒,會帶給中毒者靈魂撕碎般的痛楚。
“是你!都是你!是你壞了我的好事!我明明可以成仙了,我明明已經快成功了!都是你——”
他一聲聲怒吼中充斥著暴怒和無法揮散的絕望與悲痛。
這個大洞通往殿下的一個密室,斯然剛剛從地上爬起來,正揉著承受了絕大部分衝擊力的屁股,聽到這聲怒吼,下意識回頭,就看見一柄長槍直直地對準他的眉心刺來!
這一瞬間,時間仿佛凝固了。
來不及的。
這種情況下,誰也來不及救他。
斯然心中浮現了這樣一個念頭,但是很奇異的,他卻沒有一絲害怕,似乎冥冥中有一種預感告訴他,這不算什麽。
“俗世間的事物,對你不會有性命威脅,我也是知道這一點,才敢讓你去的……不要害怕。”
仿佛從很遙遠很遙遠的記憶中傳來了這樣一個聲音。
斯然怔了怔,常規人類所擁有的五感在這一瞬間離他而去,感知在這一刻改變了它應有的樣子,以一個奇異的、卻又如此理所當然的方式將這個世界呈現在了他的眼前。
斯行風獰笑著將手中的長槍刺下,他心中充滿了大仇得報的快意,甚至已經在幻想著斯然因為痛苦而滿地求饒的身影——
然而下一秒,他卻撲了個空。
長槍穿過空氣,直直地釘在了地上。
外界,雲漠見斯行風躍入洞中的那一瞬間,便果斷地逼出了一口心頭血噴在了墨劍之上。
墨劍散發著陣陣紅光,與金光夾雜在一起,顯得格外妖魅而奇異。
心頭血可以短時間內最大限度地激發出靈器的能力,雲漠連連破開數重結界,衝入洞中,入眼便是一柄釘在地上的長槍,和披頭散發、整個人宛如瘋狂了的斯行風。
斯行風瘋了一般地大吼著:“斯然!斯然你給我出來!我知道你在這裡!你出來——”
他的聲音以極快的速度沙啞了下去,原本三四十歲的面容肉眼可見地長出了重重疊疊的皺紋,只是片刻間,這具軀體便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
斯行風連直起身子都困難,一雙眼睛完全看不見,只能踉蹌地摔在了地上,爬著用手去到處摸著。
雲漠冷冷地用劍氣貫穿了他的眉心,這個為成仙謀劃了數百年的人便以一個極其滑稽的姿勢倒在了密室之中,枯老的身軀緩緩乾癟了下去。
雲漠道:“斯然?”
沒有回答。
他的目光掃過這個密室,落在了地上的一堆衣服之上。
看斯行風的反應,斯然似乎是突然消失在了他的面前,只是不知道現在是否安全。
而眼前這幾件堆疊在一起的衣服,從款式上看,分明就是斯然身上所穿的那幾件,甚至於那件領口繡著小花的中衣,就是之前斯然做噩夢時那晚穿的。
——衣服都在這裡,那斯然人呢?
雲漠靈識散開,卻也沒在這小小的一間密室內找到任何人類存在的痕跡,他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正欲上去找劍宗其他人的幫助,卻看見那堆衣服地下有什麽東西動了一下。
雲漠:“……”
雲漠收了墨劍,快步走了過去,半蹲下來伸手拿開堆疊在一起的幾件衣物,便看到地面上靜靜地躺著……
一本書。
一本白色封面,書頁似乎是淡金色的,差不多有半個指節那麽厚的書。
他定定地看著這本書,內心正浮現出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想,就看到這本書的封面啪嗒啪嗒開合了一下,好像有些不熟練,透著一股蠢蠢的笨拙感。
白色的書抖了抖,泄氣一般地停了下來,光潔一片的純白色封面上緩緩凝聚出了一個圖案——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