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以後,許意很長時間沒有見到蘇漾。
蘇家就在她家隔壁,然而那被許意的家人視為了禁區。說得直白一點,讓蘇爸爸看到許意,許正桐真怕他能打斷許意一條腿。
許意一下子變得安靜下來,開學以後按時上學放學,幾乎每一個場景都會讓她想到蘇漾。笑著的蘇漾,坐在她車上摟著她腰的蘇漾,跑著的蘇漾。
半個學期過去,蘇漾終於回到了學校。
初三二班的門口圍了一圈人,初二的教學樓就在對面,許意剛做完早操上來,看見對面的異常,立馬轉身往樓下跑。
上樓湧著的人很多,許意嘴上不斷喊著:“拜托,讓一讓,讓一讓……”
兩棟樓的距離,心裡填滿了不安和恐懼。愧疚就像一把刀,時時刻刻將她凌遲。
看到蘇漾的第一眼,許意的眼淚瞬間湧了出來。
她無法形容自己的感覺,再也沒有一種情緒能夠讓她像那一刻那樣崩潰。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只能重複著道歉的話,連上前一步的勇氣都徹底失去。
蘇漾坐在輪椅上,校服的拉鏈被她拉到了最頂,那個從來都溫柔自信的她縮小著自己,下巴掩在衣服裡,臉色白的找不到血色。
周圍有家長,有老師,有時刻準備幫忙的班幹部,有靜默的卻充滿著好奇心的同學。
蘇漾卻在自己的世界裡,嘴角緊抿著,眼神的焦點不知落在何處。
許意落荒而逃。
自告奮勇幫蘇漾的女同學不少,老師安排了輪流表,實行卻沒超過二十四小時。
第二天早晨,初三二班來了位新同學,全校有名的混混頭,成績平時倒還不錯,卻也沒有到能夠跳級的地步。
這個高個女生站在講台上,對老師和同學們淺淺地鞠了個躬:“我叫許意,本月月考後,大家會知道我不會拖大家後腿。”
聽起來囂張的話,臉上卻沒有一點囂張的表情。
大家靜靜地看著她,她走到了蘇漾的身旁,坐在了旁邊空著的座位上。
蘇漾轉頭看她,然後又調回了目光直視前方。
許意卻突然一手蓋住了眼睛,露出的嘴角顫動,脖子上青筋暴起。
老師拉回了大家的注意力,開始一如往常地上課。
周邊有好奇的同學,也隻敢偷偷地用余光窺視。
以前認識許意的,不認識許意的,都在這一天覺得這是個奇怪的女生。
沒人知道許意全身的血液都仿佛要湧成眼淚,使了多大的勁才沒有讓自己痛哭出聲。
放在腿上的那隻手,上面覆蓋著蘇漾溫暖的手。
剛才的那一瞬間,她只是看過來,只是將手指輕輕搭上了她的手背,許意卻看到了這段黑暗時間裡唯一的光。
她不用再沉下去,她的小姐姐還願意拉她一把。
之後許意和蘇漾形影不離,蘇漾不能上早操,不能上體育課,許意便也不用上。
課間的時候,大家會看到一個高瘦的女生背著另外一個女生,明明力量上是可以輕松承擔的,卻小心翼翼到就像在呵護世上最珍貴的珍寶。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蘇漾的臉上慢慢有了血色,會對與她接觸的同學微微地笑,說話不多,卻字字溫柔。
就像曾經那個優秀到遙不可及的蘇漾一樣,她沒有因為殘疾墮落成□□,反而讓所有人對於美的認知都更上一層。
中考匆匆結束,沒有什麽意外的,蘇漾仍然穩居榜首。
最好的高中向她拋來了橄欖枝,而許意使用家庭特權就隻那跳級的一次,與蘇漾上同一所高中憑借的是她自己的分數。
借著這個超長的暑假,蘇漾開始適應假肢。剛開始大部分在醫院,許意還能想方設法地陪著。等後來開始逐漸在家裡做鍛煉,許意每天觀察蘇家人活動,就像在演一部諜戰劇。
有一天蘇漾在院子裡練習走路,腳下一個踉蹌,許意扔了手上的望遠鏡就跑了過來。
蘇漾自己掌握了平衡沒有摔倒,許意剛剛扶住她的胳膊,身後就一聲大喝。
蘇爸爸的聲音裡含著十分的怒氣,讓人心底發顫。
“你放開她,滾!”
許意回頭望著他,直視那雙憤怒的眼睛,說:“叔叔,我只是想幫蘇漾。”
“幫?”蘇爸爸指著蘇漾那條僵硬的腿:“這就是你幫她最大的忙!平時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就算了,現在出現在我面前,演什麽戲!”
“您知道我不是在演戲,我是在贖罪。”許意握著拳頭的手微微顫抖:“如果能夠有更好的方式來幫助蘇漾,什麽我都願意。”
“卸了你的腿來賠她!”蘇爸爸衝過來,隨手抄起蘇漾幫助走路的鐵支撐朝許意掄了過來。
許意沒有躲,那一刻她反倒希望這一下實實在在落在她的腿上。殘一條也好,真可以賠了蘇漾什麽都好。
蘇漾卻反手狠狠地將她推了出去。
鐵支撐砸在地上,嘭得一聲響,石頭的路面飛出一小塊石片,多出一個坑。
許意踉蹌了兩步,沒有摔倒。她很快跨前一步到了蘇爸爸觸手可及的地方,一雙眼裡竟含著渴求。
蘇爸爸手下再有動作的時候,蘇漾大叫了一聲:“爸!”
她哪有用這麽大聲的聲音說過話,特別是病了以後,每一句就像喪失了底氣,柔得讓人心疼。
蘇爸爸的動作停了下來,看著自己的女兒。
蘇漾拖著那條安裝了假肢的腿,上前兩步到了兩人面前。一抬手拽住許意的胳膊,將她拉了過來。
“如果時間可以再來一次,如果我明知道結果。我還是會去救許意。”蘇漾看著自己的父親,眼神堅定:“我不會眼睜睜看著她被淹死,我不會,爸,如果是你,你也不會。”
“我從來沒後悔救她,我也從來沒怪過她。你知道的,我的腿現在這個樣子,不是下水那一個原因。它原本就有傷,那麽多巧合湊在一起,成了現在的我。”
“有些事是注定的,命運給的這個結果我可以接受,如果你們非要懲罰許意的話,我想,她心裡的愧疚就夠了。”
蘇漾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臉:“我可以笑出來,我一點點地在恢復自己的生活。可是爸,許意已經很久沒有笑過了……”
蘇漾握著許意的手,許意的手心在止不住地顫抖。
那雙上一刻渴望絕滅的眼睛此時垂了下來,長長的睫毛抖動著,開口時聲音沙啞哽咽:“姐……對不起。”
“沒關系。”蘇漾說。
高中開學時,校園裡還是會碰到不少以前的同學。
他們見到蘇漾時,會驚奇到她重新站起來了。陪在她身邊的許意卻知道,自己也站起來了。
這份愧疚會跟著她一輩子,但蘇漾教會她,這不是一份罪。
她時時刻刻地照顧蘇漾,關心蘇漾,不是為了抵除這份愧疚,因為這是她的小姐姐,溫柔善良、乾淨純粹又堅硬柔韌。她值得每個人這樣對她,任誰都會心甘情願這樣對她。
世界上有這麽美好的姑娘,連周圍的女孩們都顯得可愛了起來。許意願意在每一個瞬間去照顧身邊的女孩,她看得到她們的心情,也願意給予這份溫柔。
她給每個人的溫柔,就像蘇漾贈予她的。
故事的後半段,林費費幾乎是哭著聽完。
許意的敘述並沒有刻意煽情,許多時候連多一句感受都不願意說出。林費費卻在心裡蔓延了所有的情緒。
這些情緒將她的心臟包裹,讓她難受得說不出話來。
許意就在電話那邊靜靜地等著,等到林費費平複了自己的情緒,主動開口:“許意,對不起。”
“嗯?”
“我吃過蘇漾的醋。”
“沒關系,凡是蘇漾的朋友帶著對象去見她,十個裡面有九個都會吃她的醋。”
“我說你是中央空調,也不對。”
“本來就是嘛,”許意笑起來:“在別人那裡是空調,在你這裡是會自發燃燒的火。”
“真希望可以早點認識蘇漾,”林費費吸了吸鼻子:“說不定……”
許意咳了一聲,打斷了林費費的話:“我去喝口水。”
林費費知道這人大概誤會了,不過覺得誤會了也沒什麽,蘇漾這樣的人誰都喜歡,就像崇尚真善美一樣,讓人吃醋也能咂摸出一些仰慕的味道來。
“時間太晚了,”林費費看了眼房間的鍾:“早點休息吧。”
“好,不要多想。”許意頓了一下:“明天我來找你可以嗎?”
“不要。”林費費拒絕得很迅速:“明天我有重要的事。”
“好吧,別太累。”
“你也是。”
兩人掛了電話。
林費費躺在床上,眼睛生疼。
想必許意說完這些事,也不會好受到哪裡去。
血淋淋的傷疤,大概看到蘇漾就會揭開來,這麽仔仔細細地回憶起來,簡直是在傷口上澆灌烈酒。
心疼許意,心疼蘇漾。
那一刻,林費費原本想要脫口而出的話是:說不定有些事情就可以不發生了。
如果發生在她身上的重生可以控制時間,一定要開始在那場意外之前。
林費費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這一晚注定讓人心緒難平。
第二天,還是化妝品廣告的拍攝。
大概昨晚方圓對田橙進行了深刻的教訓,這一天的田橙比昨天簡直乖巧聽話了不知道多少倍。
不管是對著林費費的態度,還是對著每一位工作人員的態度,都隱藏著情緒,溫和有禮。跟換了一個人似的。
拍攝工作進行得順利了很多,不過方圓還是那麽讓人心塞。
掛著那種仿若自己掌握了一切的笑容,皮笑肉不笑,偶爾林費費瞄到一眼真是膈應得慌。
這種東西,還是早處理早好。
林費費工作完成,主動走到了方圓身邊:“我們昨天的故事還沒講完,今天繼續吧。”
方圓挑了挑眉毛,一副驚奇的模樣:“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