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然在挑書,少年人逆著光,身形藏在書架裡,只露出半個剪影。
祝許半蹲著,懷抱五三,腳早就麻了,抬頭看他封皮上晦澀難懂的語句,有點更咽:“……謝哥牛逼。”
時敘站在一邊,沒動,只是笑了一下。
謝然想開發遊戲,他的確是有些天分的,十幾歲的少年,不知道鑽研多久,栽了多少跟頭,有成果了,才小心的,又有些得意的勉強對人透露出一點。
他說出來,又捧著自己的成果給時敘看,時敘對此並不了解,但能夠看出來,真的很厲害。
那就支持他。
人生有件想做的事不容易,與之相比,金牌倒顯得太過功利了。
時敘想著,又是低頭笑一下,他看謝然,少年挑的出神,一時半刻走不開,時敘就抱著書,對地上癱倒的祝許眨一下眼睛。
“走吧。”他對祝許比劃一下,又指指外面,“出去看看。”
二中附近的書顯然已經滿足不了謝然的需求了,趁著放假,時敘乾脆帶他來中心商場看看。
祝許眼睛亮一下。
大中午,盡管書店有空調,出門在外也實非他所願,但他玩遊戲比謝然還菜,呂曉他們開黑總不帶他,祝許就嘴硬:“五三比遊戲好玩。”
被一群所以嘲笑了個遍,沒辦法,人爭一口氣,五三就五三。
但實際上五三真的沒有什麽好玩,祝許看一會就覺得沒意思,後悔了,見時敘喊他,高興的屁顛屁顛。
時敘帶著祝許結帳出門,然後去商場後邊的飯店訂位置。
那是個十分精致的私家菜館。
作為土生土長的a市人,少年們總知道哪裡的飯菜味道最好,祝許原本納悶,中午吃個飯,還開包廂,是不是太正式了。
一進門,那群不帶他開黑的孫子們正樂顛顛坐著玩手機,看到時敘,忙對他指指桌上巨大的三層蛋糕。
祝許睜大眼,有點感動:“你們……你們還記得……”
呂曉走過來,一巴掌拍他腦袋後邊:“別瞎逼逼,自己什麽時候生日自己不知道啊,邊兒蹲著去。”
又對時敘道:“哥,不知道小可愛喜歡哪種口味,定個三拚,可以吧?”
時敘把桌上的蛋糕擺的方正,笑起來:“好。”
前段時間忙,老師說不動謝然,被逼急了,喊他去給謝然填競賽用的資料,時敘看到身份證複印件,才意識到,小崽子馬上生日了。
但他什麽都沒說,神情淡定,像毫無破綻,又像是根本不知道。
過生日,他似乎根本沒有這個概念。
時敘有點心疼,不說生日宴了,就說他小時候,撿來的孩子,最苦的日子,時老師還挑日子給他買蛋糕呢。
謝然卻根本沒有這個概念。
時敘捏捏鼻梁,從辦公室出來,晚上打遊戲,和呂曉他們說了這事。
都是半大少年,點子很多,聊著聊著,興奮起來,提議道:“哥,給小可愛辦個生日宴唄,就那種,別人都有的。”
“別人都有的?”時敘目光難得有些茫然,時老師性情寬和,但年紀大了,對年輕人花樣跟不上,他後來一個人,疲於生計奔波,是真的不懂。
但別人都有的這句話,好像一瞬間戳中了尚在少年的時敘。
謝然是他撿來的,他願意養的,他應該認真對待的。
別人都有的,謝然為什麽不能有?
時敘握著鼠標,屏幕中的角色跟著他動一下,他道:“好。”
於是有了今天這麽一出。
祝許聽罷,氣出豬叫,衝上去繳呂曉脖子,勒的少年哇哇大叫:“我呸!就是欺負我不打遊戲!孫子!!”
呂曉直翻白眼:“菜逼!”
其他人哈哈大笑,一邊翻菜單,一邊清點飲料,有人想起今天的主角,臉色變一下。
他直起身看時敘:“哥,你們過來,跟謝哥說了嗎?”
這時候謝然在少年們心中的印象已經顯露雛形了,他冷又凶,下手也狠,偏偏在時敘面前像個沒斷奶的小崽子,又乖又可愛。
於是有人依舊笑嘻嘻喊他小可愛,有人已經不自覺跟著喊他哥。
時敘聽的怔一下,繼而有些躊躇:“我聽說這個要給驚喜……”
祝許也是一愣,繼而火燒屁股一樣從呂曉身上彈開,結結巴巴:“不是……不是時哥,咱倆先出來了,你沒跟小可愛說啊……”
話沒說完,臉色變了下。
他們平時玩的好,小可愛小可愛的胡亂叫,謝然從不會反駁什麽,有時候還會害羞。
但小可愛也是分情況的,像今天這種情況,祝許莫名覺得,他可能討不到什麽好。
他可能被謝然暗鯊。
呂曉也看出來什麽,不翻白眼了,同情的看他,又跟燙了嘴似的,去看時敘,輕嘶:“不……不是……不會驚喜變驚嚇吧……”
三個人的旅程,轉眼兩個人棄我而去了,想想就替謝然上頭。
包廂裡一瞬間嘶聲一片。
此起彼伏的燙嘴聲讓時敘一時間也有點不確定了,他摩挲一下桌面,問:“我出來多久了?”
祝許看表:“十……十來分鍾?”
呂曉:“不止吧……你們走路過來都得十分鍾。”
時敘無意識捏起桌上不知道誰扔的水果糖往外走:“我去接他。”
話沒說完,推開門,啞聲片刻。
驚嚇來了。
門外的謝然看起來有點難過。
他的脖子紅了,不知道在太陽下跑了多久,滲出細密的汗珠,瞳孔暗幽幽的,手中拿著厚厚幾本書。
其中幾本時敘認得,他精心挑的,挑的很慢,看的入神,但滿目專業書籍裡,不知怎麽夾了一本園藝護理,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時敘怔一下,下意識道:“你怎麽……”怎麽自己過來了,我正準備去接你。
謝然不知道他的言下之意,聽到他這樣說,目光一黯,搖搖頭,看一眼包廂內神色各異,但不約而同對他的到來感覺驚訝的人,轉身往外面走。
喉嚨很癢,他輕咳一聲。
私家菜館,包廂外光線分外的暗,光影明滅裡,忽然就顯得他分外孤獨。
時敘張嘴,有些懊惱,正要解釋,手指摸到謝然的書包帶,發覺前方的少年停了下來。
時敘隻摸到他的書包帶,少年停下來,不是他的原因。
時敘若有所感,抬著頭看。
走廊的那頭,迎面走過來一隊少年,差不多的年紀,手指插兜裡,頭髮顏色各異,眉目張揚到頭頂上。
其中一個,眉目看起來十分英俊,原本正跟身邊人說什麽,不經意抬頭,眼神變了下。
他拍拍身邊人肩膀,唇邊挑著,慢慢的走過來。
是個不懷好意的信號。
時敘頓一下,忘了解釋,捏一下謝然脖頸,把人提到身邊來,替他對上少年視線。
少年過來就笑,目光森冷:“哎呀,無家可歸的流浪狗原來被撿走了,有人護著了,我說呢,這麽長時間也不回家討吃的了?哎呦這,還學會過生日了?”
他探頭看到包廂裡的情況,眼珠一轉,就想到原因。
這一點上,謝安總是要比當年的謝然反應快很多,謝然根本不知道生日是什麽,謝安不同。
他每年生日,謝女士都會想起來她是怎麽為真愛孕育出一個孩子,高興的不得了,如果不是這孩子見不得光,她恨不得讓全世界知道。
但這話說的實在刺耳,不僅時敘冷下眉目,包廂裡眾人聽到動靜,都紛紛回過神走出來。
“說什麽呢?哪來的狗汪汪叫?不怕被人殺了吃啊。”祝許掏掏耳朵。
他心思簡單,沒有什麽獨佔念頭,隻覺得剛剛一聲不吭把人丟下,很對不住謝然,心裡愧疚。
見有人澆油,心裡火星子一下就冒出來了。
他看謝安,不等人反駁,搶先一步:“嗶嗶嗶嗶嗶好狗不擋道,讓讓行嗎,別跟你爹亂犬。”
說著,往前一靠,站在時敘身邊,謝然被順勢推後一步。
好像被人保護起來。
謝安看著他們,一包廂七八個人,挨個走上來,皺眉的看自己,是隨時能夠不問緣由動手的態度。
再看自己,剛剛還談笑風生的所謂的朋友,似笑非笑站一旁,看自己熱鬧,一動不動。
謝安瞪著他們,不知道想到什麽,眼睛就紅了,看著謝然,甚至有點隱秘的嫉妒。
謝女士是個神經病,對真愛求之不得,早年還乾過找接盤俠結婚,刺激真愛的蠢事。
沒想到人根本不在乎,她就瘋了,把丈夫掃地出門,跟個神經病一樣跟著真愛,終於逮著機會給人下了藥,還偷偷生了孩子。
可把人惡心壞了。
要不是她是謝家人,背後有謝先生,真愛可能會掐死她,她卻不覺得,沉浸在為真愛生了孩子的喜悅裡,對謝安千嬌百寵。
可這是病態的。
謝安知道她不正常,甚至有時候還會羨慕謝然,不被關注,過得折磨一點,至少是個正常人。
他卻只能跟條狗一樣被謝女士禁錮,成為她緬懷真愛的工具。
謝安從小就看不順眼謝然,人一慘,心理就容易不正常,他就喜歡看謝然比自己更慘的樣子,借著謝女士的厭惡,日複一日折騰他。
謝然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回來,不知道去哪流浪了,謝安原本感覺很愉悅。
他想,謝然在外面一定吃不起飯,得住橋洞吧?他一定很狼狽吧?
他沒想到謝然能過得這麽好。
還有人給他過生日?
他憑什麽?
他很難受。
酸意潮水般湧出來,謝安緊盯著謝然,一個惡毒的念頭慢慢從心底裡爬出來,毒蛇一樣,纏的他喘不過氣。
他忽的張嘴,聲陡然音尖銳。
“還護著呢……”他看時敘身後看不清神色少年,一字一頓,“謝然就是個野種,連謝家的門都進不了,不被母親承認的廢物。”
他說著冷笑,看身後似笑非笑看熱鬧的少爺小姐們,仿佛從他們的笑容裡汲取幾分底氣。
他回頭,眉目嫌棄而惡劣:“你們還都不知道吧?他人品可差了,小時候偷東西,後來我們家廚房門都鎖了,就是為了防他,就是個小偷。”
“這種人,你們怎麽也願意跟他玩?不覺得丟人嗎?不怕偷你們東西?沒丟錢嗎?不看看嗎?”
明明是十幾歲的少年,怨毒看過來,眉目裡針針都縫著惡意。
時敘聽著,呼吸忽的一滯,擠的他喘不過氣。
他想不通,一個高級別墅區的家庭,怎麽會為了防范一個小孩特意鎖上廚房,隻感覺到身後有人動一下,下意識伸手,捏住人的脖子。
謝然的身軀僵一下。
時敘手指往下一壓,聽到少年壓抑而劇烈的喘息聲。
時敘不著痕跡摸摸他,看著面前滿目惡意的少年,頓一下,上前一步。
他淡淡道:“說夠了嗎?”
說完,對上少年仿佛說動了他,得意的眉眼,時敘仿佛不解:“我確實想不到,有什麽東西是他沒有的?有什麽是他不擇手段也要拿到的?”
時敘面色平靜:“你可能認錯人了,我們謝哥,二中支柱,精神領袖,我有的,都給他,我還覺得不夠。”
“但他都不稀罕。”
旁邊的祝許聽到就笑了,包廂出來的少年們不知道想到什麽,也紛紛忍笑。
不知道有誰幫腔:“謝哥牛逼,我有的也願意給他,都給他,他不要還非得塞給他,關你什麽事啊?你誰啊?你管你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