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敘殺青,劇組專門給他辦了個殺青宴,還定了個大蛋糕。
小規模聚餐,人不算多,只有劇組自己人,幾個月裡都混熟了,推杯換盞間,顯得熱熱鬧鬧。
小謝總遠道而來,黎殊原本沒給好臉色,聽說他用的理由是出差,沒給時敘招風言風語,漆黑的面色才算是緩和一點。
只是仍然不算太好看。
其他人不知道其中內幕,隻以為謝氏和黎殊工作室又發生什麽摩擦,水火不容的,紛紛噤聲。
還是江導膽大,地位也高,不在乎這點小動作,親自招呼兩個人,才把場子重新熱起來。
不多時,方才的一點冷滯好像從沒發生過,不見了。
殺青宴在z省,訂的飯店也延續z省一貫風格,古色古香。
雕花的走廊,門口有塊荷花池,冬天沒花,酒店擺的景,形狀逼真,走到花旁邊,似乎能嗅到清幽的香。
出門時,有人眼尖,看到池水裡有朵並蒂,忙道:“蓮開並蒂,好兆頭,《千秋》大賣。”
眾人循聲看去,看到並蒂,並不介意真假,善意的笑出來。
紛紛道:“好兆頭。”
酒店的燈籠打下暖黃的光。
時敘穿著長款大衣唇邊含笑,跟著嬉笑的眾人從長長的木橋長廊上走過。
他今天高興,也因為是今天的主角,多少需要喝點酒,臉頰微紅。
看到並蒂蓮,他的反應遲鈍少許,認真看一下,彎眸笑起來,也道:“是好兆頭,真漂亮。”
謝然在他身旁,手指搭在橋旁的欄杆上,露出腕上蜿蜒的檀木珠串。
他原本什麽也沒說,聽著時敘說話,灰眸微不可查柔和一點,又想到什麽,唇角竟勾出弧度。
他問道:“你喜歡?”
時敘點頭,目光看池水中的並蒂蓮:“喜歡。”
謝然就轉過身,一錯不錯看時敘的眼睛。
青年身姿頎長,琥珀色目光明亮,柔軟的圍巾將他半個下巴遮起,站在橋上,像站在什麽古畫卷裡。
他溫和但是可靠,看起來早不是少年人的單薄了。
謝然不知怎麽的,卻忽然想起來當年高考完的時候,他們一大群人也是這麽嬉笑怒罵著,自荷花燈邊走過,借著酒肆意發瘋。
他們說的什麽?
謝然眯著眼想了想,發現年代久遠,自己隻記得零碎的,爺自由了,爺的青春結束了,笑嘻嘻又不正經的大吼。
倒是時敘,是第一次喝的大醉,走不動了,趴在他的背上。
他背的一點不吃力,但第一次和時敘離那麽近,緊張的耳朵通紅,有點遺憾,沒能聽清時敘都說了什麽。
隻記得依稀有一句:阿然,我們以後會有不同的人生。
他們那時候都是泥裡的人,時敘一個個的往外拔,最後果真也走向了不同的人生。
說是天翻地覆不為過,光彩耀耀,卻唯獨落下了時敘。
重逢這段時間,謝然其實很少和時敘說以前的事。
他覺得苦,那種缺憾,是如今的他做什麽也彌補不了的,知道又怎麽樣,又有什麽用?
更不知道會不會讓好不容易把時敘還回來的那個東西產生警惕。
可是今天,或許是白日的戲讓謝然心裡悶,那些日久年深,遲遲尋找不到宣泄口的遺憾,讓他迫切的想說點什麽。
他重新轉身,看荷花池,詢問道:“你喜歡荷花?想不想看荷花燈?”
荷花藏在水中,謝然看著它們,凝神片刻,忽然問道,問的沒頭沒腦的,腕上的檀木珠串在燈光中晃一下,隱了身形。
時敘正跟著人群看並蒂蓮,聞言怔一下,他轉頭看謝然,音調是溫和的,沒有因為突如其來的話感到詫異,只是問:“現在嗎?”
謝然點頭:“那裡晚上會有燈。”
又補充:“很好看。”
或許是私心,又或許是其他什麽,在這個對時敘來說相似重要,又相似熱鬧的夜晚,在他們一起待過的城市裡。
他突然想讓時敘觸摸一下,那些他可能永遠也不會知道的過去。
時敘分辨著他的神色,沒再多問,笑著說好。
謝然從白天起狀態就不太對,讓他有點擔心。
時敘殺青後不需要呆在劇組,不需要趕進度,自然也不需要和劇組一起回訂的酒店。
吃完飯想要單獨離開,眾人打趣兩聲就放行了,至於小謝總的行蹤……倒沒什麽人敢多問。
兩人走得非常順利,半醉的眾人沒看出什麽不對,只有黎殊感覺出什麽,靠在椅背上,面色黑沉,嚇得同車人坐不安穩。
後來車子啟動,時敘及時發過來條短信,才讓他面色緩和一點,收了手機,閉目打盹。
時敘和謝然這時候已經坐車繞省城前行。
謝然說的地方不遠,在省城中心,因為堵車,繞了點路才到。
沒下車,時敘先聽到熱鬧的人聲。
隔著玻璃能夠看到,窗外是一片很大的湖,與平日公園裡明澈乾淨的湖水不同,湖裡有閃爍的光。
晚上□□點,湖旁燈火通明,遊玩的人看起來並沒有多少睡意,嬉笑著繞著湖走,隔著夜色朦朧,時敘依稀看到還有許多藍白校服的高中生。
司機對這裡的路似乎有些陌生,在謝然提醒下才磕巴的找到位置停下,等車上人下去,知趣的沒看沒吭聲。
時敘看謝然熟練,好像對這裡並不陌生,意識到什麽。
這大概是個對謝然來說比較重要的地方。
時敘整理一下有些凌亂的圍巾,沒多問,也轉身下車,面對身旁人下車後伸過來接他的手指,彎眸搭上去。
下車後視野開闊,他看到湖水的全景。
如謝然所說,先前那些湖水中閃爍的,全部是燈,顏色不同,形狀也有所差異,通過輪廓,能看出是荷花的模樣。
時敘有些驚訝。
現代城市中,這樣的場景並不多見,不過走近後能看出來,那些放出的浮燈都是塑料製的,有人在一旁回收,解釋了它們漂泊的歸處。
時敘看的笑起來,走近一點,手指搭上湖邊的圍欄往下看,覺得即使是假的,這也絕對是好看的能夠繪入畫卷的畫面。
他以為謝然是想帶他看景。
不過時敘很快發現,周圍放燈的人群,大多是由成年人陪伴的少年,如自己和謝然這般單獨前來,也有,但不是很多。
時敘目光中顯出些疑惑。
謝然看出來,往前走一步,看著湖燈,對他解釋道:“這片湖叫狀元湖,據說靈驗,明年高考,或是每年高考後,會有人慕名前來。”
時敘彎著眸聽,聽他說著,不知怎麽的,想象到一群少年飛撲著跑過來,爭搶攤位中唯一的一朵七彩瑪麗蘇蓮花燈,爭當二中最靚的崽!
想完時敘自己愣一下,忍不住搖著頭笑,不知道七彩瑪麗蘇蓮花燈是什麽,二中又是什麽。
只是覺得心情莫名其妙的變好了。
資源有限,時敘與謝然自然不會同小孩們搶,沒有跟著一起買燈,只是散步般繞湖邊走。
謝然和他說話,時敘就溫聲應,說了有一會,不知道為什麽,酒意上來,時敘忽然感覺到臉頰蒸騰起熱度。
他停頓一下,眼前映出兩個晃影,不敢再繼續走,謝然覺察到,退回到他身邊,摸一下他的額頭,微涼的手指扶住他。
“難受?”耳邊還能聽到青年清冷的聲線。
時敘搖搖頭,他確實有點頭暈,但不嚴重,只是握住男朋友冰涼的手,鬼使神差,往溫熱的面頰上放一下。
“沒事。”時敘一隻手握住謝然,一隻手往額頭上放一下,想了想,道,“我停一會。”
謝然已經半蹲下來,背對著他,意思極為明顯。
時敘愣一下,手指抬起,能摸到青年頭髮柔軟的觸感,他想起來兩個人的關系,遲疑一下,慢慢俯下身,抱住謝然的脖子。
越往前走,人越稀疏,謝然走的很穩,淡淡的酒意下,時敘覺得自己昏昏欲睡了。
他聽不到身旁人和他說話。
卻好像看到一群非常年輕的面容,嘰嘰喳喳的跑過來,漫天的荷花下,捧著橘色的燈,湊到他身旁,笑眯眯叫他:“時哥。”
問他:“時哥,考的怎麽樣?想好以後去哪個學校了嗎?是不是a大,離家近啊,還能和謝哥一起,巨完美!”
又對他道:“保佑保佑,讓我一定得償所願,這狀元湖要是真有用,我們以後每年都來玩,行不行?”
時敘聽不到自己回答了什麽,或許根本就沒有回答。
他喝醉了,一旁身形高挑,翠松一樣挺拔的少年,灰瞳微微彎起,把已經懵逼的他背起來,點點頭,替他對身邊人道:“好。”
時敘忽然頭疼欲裂。
夜色裡,他口袋裡隨身放著的透明花瓣隔著薄薄布料,一點點亮起來。
有冰冷質感的機械聲音憑空出現,瞬間堵死了想探頭的系統。
【工具人ax,記憶讀取中……進度97%……99%……100%……】
【讀取完畢,加載中。】
等謝然覺查到不對,時敘已經勾著唇角睡過去了。
像是睡了,實際上倒不如說是陷入了某種昏迷,不會回應,不會說話,也不會醒。
他的面容看起來是高興的,好像看到了什麽十分美好的事。
謝然背著他,湖邊風冷水冷,他遮著風,聽背上的人好一會沒答話,呼吸好像都弱了,怔了一下,忽然意識到什麽,把人放下。
他手指發抖。
這樣自然不能讓時敘保持平穩,是非常難受的姿勢,可時敘雙眸微瞌,安穩的呆在他懷裡,像感覺不到,沒睜開眼。
謝然忽然劇烈的喘息一聲。
他抖著手,輕晃時敘的身體,時敘也不理他,軟軟的,像乖乖的被他抱。
可謝然不喜歡時敘這麽乖的模樣,他聽不到時敘的回應,眉目寸寸沾染上戾氣。
他生的冷,半蹲著,懷裡的溫度與逐漸僵冷的心臟扯他,讓他看起來凶極,像下一秒就要把什麽東西給挫骨揚灰的戾氣。
空氣波動一下,仿佛是為了回應。
哢嚓一聲,漆黑的夜裡忽然亮起一剖星微火光。
謝然聽到,若有所覺,把時敘護在懷裡,看過去,發現是個極其俊美的男人,一手松松插在兜裡,叼著煙,倚在湖邊的樹旁看他。
他不知道看了多久,一襲黑衣,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看到謝然,眼睛微微眯起。
“謝然?”他嗓音極冷,夾著煙,煙灰撲簌簌從他修長的指尖落下,他彈一下,開口,“剛好,認識一下吧,我是陸昭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