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八, 佔子然被莫敘一大早就塞到了車裡去往診所,佔子然惴惴不安, 生怕屁股上多個洞。
然而根本不像他想的那麽恐怖, 醫生非常和藹詢問他的飲食起居,然後給他抽了一管血,說是化驗,佔子然也沒聽懂, 反正是很西洋的手法。
幾天后才會出結果,所以暫時不用吃藥, 主要保暖和飲食規律即可。
檢查完,佔子然全須全尾地出了診所。
接下來莫敘要去見合作商,而佔子然要去忙鋪子和債務的事兒。
莫敘:“你要回佔家?”
佔子然:“我去把傭人辭了,然後再將店鋪盤出去,我用不上。”
莫敘皺眉:“我幫你?”
“不用,小事兒,很快就好。”
莫敘點點頭沒在意。
兩人分道揚鑣往兩個道分別離開。
佔子然將籌集好的錢先還給了拖帳的工友,還有一些鋪子裡的夥計, 拖欠的工資都平了。
之前一共八家鋪子, 關了五家, 就剩下最後的三家, 這三家的正式過年時間還開業的三家。
初八下午, 是約定的復工日, 傭人和管家陸續回到了佔家, 結果佔家大門緊閉, 幾人在門外大眼瞪小眼。
“少爺呢?”
等了好一會都沒有人開門,管家急得團團轉,後來才從其他人口中得知,小少爺現在在莫家別館。
佔子然差點就忘了復工這件事,到了中午匆匆回到了佔家,老管家已經回家拿了備用鑰匙進了門。
“少爺您終於回來了。”管家面露委屈之色,佔子然不自然地輕咳一聲。
寒暄了幾句,佔子然宣布自己的決定————決定下個月終止與所有人的雇傭契約。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驚訝,本來各司其職的傭人們都停下手中的活,帶著驚訝的神情看過來。
反應尤其大的是管家。
老管家在佔家有很多年,多到佔子然根本記不得,也不是不記得,只是佔子然生下來時,他就已經在了。
佔子然都想好了,他會給老管家一大筆安家費。
而據他所知,老管家家人十分和睦團圓,不用擔心會苛待她。
而他也已經到了這個年紀,可以好好養老,不用再忙裡忙外。
老管家拿著錢袋子,老淚縱橫,“您是不是……被莫家……”
佔子然搖頭:“不是,你也知道我不是經商的料子,我這幾天把不要的鋪子都盤出去了,只剩下三家。接下來應該也會陸續的還完債,等還完我就準備都盤出去,或者剩下一家。你現在年紀大了,在讓你跟著我忙裡忙外我實在過意不去,所以想讓你早點回去享福。至於其他人,我以後估計也用不著傭人,而且也付不起,這兩月欠下的薪資的我會給大家結算雙倍,不用擔心這個問題。”
佔子然掃了一眼,發現有不少沒回來的,他又說:“我會想辦法聯系上沒回來的人。”
老管家勸佔子然改變主意,佔子然道:“我意已決,不用多說。”
傭人都下去收拾東西,老管家跟著佔子然到書房。
兩人隨意聊了幾句這幾天的情況,還有鋪子的事情。
面對老管家的詢問,佔子然回答得有條有序,似乎在幾日一下子變成熟。
老管家長歎一聲,側頭看坐在靠椅上的佔子然。
佔子然面色比過前年紅潤了不少,精神也足了,甚至於臉上的神情都有微弱的轉變。
前一年的佔子然多數皺眉,平日也總是病怏怏,眉眼之間不歡快,和以往精神頭十足鬧騰的模樣相差甚遠。
當下,他雖然還沒有恢復到以往的模樣,卻也多了幾分歡快的樣子,亮晶晶的眸子也有了往日的清明。
老管家知道沒辦法改變佔子然的主意了。
“少爺與那莫家公子當真……?不是和我說都是假的。”
佔子然一下子臉色不自然起來,喝了一口水含含糊糊答到:“嗯,先前不是不好意思麽……”
管家擦去淚痕,抬起頭來:“他與你,是真心的?”
佔子然有些驚訝管家能問出這話,他還以為管家這種年紀的男人不可能會理解。
不開口罵他不孝就已經算是開明。
管家又說:“我老了,不懂你們年輕人的事兒,這段時間太多事,讓你一下子長大,可是我其實希望你永遠長不大。我是看著你長大,你的性子我最了解的,我擔心的是那邊……”
佔子然低下了頭,片刻抬起頭認真道:“能得到你的理解,我是萬萬沒想到的,你擔心的事情或許可能會發生,如果真的發生,我認栽。”
老管家著急說:“那哪兒行,你不能這樣賭自己的後半生!!”
佔子然淡淡笑了一聲:“可是不賭,我可能沒有後半生都沒有了。”
管家臉色駭然,不過隨之想到什麽,深深歎了一口氣。
老管家道:“果然,我那時就發現了,莫家少爺來家中做客,你不管心情多差,都會立馬變得開心起來,我當時沒覺得怎樣,後來傳出流言時,我便立刻相信了。”
佔子然想到老管家那麽早就察覺,臉上微熱。
“我還以為你會罵我不孝,畢竟我不會有孩子了。”
管家搖搖頭:“可以找人過繼一個,莫家不是那麽多少爺。”
管家都想到這茬了,佔子然差點笑出聲,不過他沒接話,他應該是不會要孩子的。
佔子然讓齊樂拿出一個小木盒,他遞給了老管家,“趙叔,這裡是我的一點點心意,雖然和你照顧我們家多年的功勞沒有辦法相比,你先收下,以後我會多去看你。”
老管搖著頭,明顯不想就這麽走。
他突然想到什麽,問,“莫家對於這件事,有什麽看法?”
佔子然無奈笑了笑,搖頭,關系有些複雜他不知道怎麽說,也就不開口解釋了。
老管家也是知道一些情況,不住的皺眉。
佔子然道:“不用擔心,順其自然。”
老管家這邊還是不斷的想留下來,說是想看佔子然過得好之後再走,不要什麽安家費。
“問在這裡這麽些年,吃喝就在東家,存了錢,兒女也都結婚,需要用錢,你留下來還了老爺留下來的外債吧。”
佔子然堅持要他收下來,“問這邊馬上就會有入帳,不用擔心,而且債務那麽多,也不頂用,你就收下來,到時候等我有什麽好消息,問在親自請你回來吃飯。”
拉扯了來回幾個小時,老管家被佔子然硬推硬塞,終於是收了下來,佔子然也稍微松了一口氣,笑著說:“我會經常去看你的。”
幾人吃了最後一餐,佔子然給雇傭的傭人結了薪資,而後,老管家被佔子然借了莫敘的車送他回到城郊的老家去。
老管家下車的時候抹著淚,喃喃不知道下次見面會是何時,佔子然笑著說:“請你喝喜酒的時候。”
回到佔家時,已經是八點多,佔家只剩下佔子然和齊樂兩人,一年裡,家裡值錢的東西也陸陸續續都賣得差不多,零零散散還有些不值錢的東西,顯得格外的淒涼。
佔子然靠在院子裡的亭子中,望著開始化雪的庭院出神。
齊樂收拾好東西在邊上等著佔子然,
“少爺,真要要賣嗎?”
佔子然點點頭,“過幾天應該就能找到買家,賣掉差不多能填上幾個大口子,接下來的小債靠三家商鋪就能還清。”
是的,佔家這套院子,佔子然準備賣掉,這裡雖然有很多回憶,或酸或甜,可是這裡也承載著很多難堪。
賣掉或許能重新開始,佔子然這樣想著。
接下來的兩天,佔子然一面找房子,一面找賣家,很快,兩天后就找到了一個買家。
買家是從杭城過來的商人,打算在海城長期住下來,正在買院子,他不習慣洋樓,就喜歡這種幾進幾出的院子。
當天看完房子就付了訂金,本來還要多討價還價一會,結果知道佔子然與莫敘關系好之後,就立刻付了現金。
後來佔子然才知道,他是過來要和莫敘合作的商人之一。
簽完合同,佔子然看中了一套二層小洋樓,小洋樓正在出租,出租金額合理,佔子然看了兩回就想要租下來。
這天,拿了錢,他就直接到付了幾個月房租,簽了一年的合同。
齊樂:“咱們什麽時候搬出來?”
佔子然低頭想了想:“就這兩天吧。”
晚上忙完,佔子然回到了莫家別館,莫敘不在家。
吃完飯,聽齊樂講了外面的消息,上次那個米倉被燒毀,裡面有六成海城的大米。
短時間內大米雖然不至於短缺,可是再過一段時間,如果不著臨城進大米,海城的米糧酒會十分緊張了。
佔子然皺眉,是上次莫敘放火燒的那家:“怎麽會那麽集中?”
齊樂:“對啊,六成的話,除了散戶,肯定搬空幾個大米行。”
“難道……”佔子然猜到了,“蓄意囤糧。”
那晚莫老爺那麽氣急敗壞來找莫敘,應該就是因為莫敘乖張行事導致他囤貨漲價的計劃告吹,才氣勢洶洶大晚上找上門。
這裡唯一不清楚的就是莫敘究竟是知道這個計劃刻意搗亂,還是誤打誤撞。
佔子然想去問莫敘,但是莫敘又不在家,想想和自己無關,隻好憋著。
晚飯時,佔子然下去餐廳用餐的時候,莫敘還沒回來,可是餐廳內卻坐著另外一人。
莫勵。
“你好,你就是佔子然咯?”莫勵還沒滿十八,看起來很嫩,穿著一套淺色的西裝校服,嘴角邊還乾乾淨淨沒有胡須,顯得很有精氣神。
佔子然拘謹點頭:“你好。”
莫勵對莫家別館似乎還不是很熟,東摸摸西摸摸。
佔子然道:“是開學了嗎?”
算一算時間,應該離開學還有一段時間呀。
他記得莫勵和當初自己就讀的大學是一個大學。
莫勵側頭過來,壓低聲音:“我叫你佔哥吧,我和爸媽吵架,現在想到敘哥這裡躲幾天,你幫我向敘哥說些好話唄。”
佔子然差點笑出聲,這不是他曾經做過的事兒,離家出走。
年少輕狂,誰都有,佔子然突然有些羨慕,他也是這個年紀過來的,正是大好年華。
“這裡是莫家別館,你是莫家少爺,為什麽還要來拜托我?”佔子然不解。
莫勵嘖嘖了兩聲,露出曖昧的表情,“我哥肯定嫌棄我,我聽說他現在最聽你的,你幫我說句好話,你倆的事兒我就不反對了。”
佔子然啞然失笑。
佔子然有點捏不準莫勵和莫敘的關系,便去詢問了趙止禦,趙止禦告訴他,莫勵雖然是二太太所生,可是和莫敘的關系還算好,算事整個莫家唯一能和莫敘說得上幾句話的人。
大概是莫勵年紀小,肚子裡沒有裝著那麽多彎彎繞繞,莫敘倒是待他如親弟。
佔子然心裡有底了。
晚上莫敘回家看到莫勵,還是皺起了眉頭,佔子然立刻上去插科打諢,說剛好可以湊一桌麻將,就當是多個人過年。
莫敘冷笑:“杜雲晨,你,我,止禦,早就可以湊一桌。”
佔子然立刻反駁:“杜雲晨不行,他半天打不出一張牌,我都要睡著他才能放張下來。”
“那還有你的書童。”
佔子然:“我家齊樂不會。”
莫敘雖然一開始不允,皺眉說不行,可佔子然搗亂,莫勵哀求,總算說勉勉強強答應下來。
莫敘冷冷說:“你住在東邊那件客房,不許搗亂,搗亂我立刻將你送回去。”
莫勵一口答應下來。
這天晚上,佔子然不敢和莫敘在房間裡吵鬧,也有點不好意思過於親密。
但是一睡著,莫敘還是被佔子然鑽了懷抱。
隔日,佔子然一大早就出門,同樣出門的還有莫敘,佔子然下車前突然在莫敘的側臉碰了一下,當莫敘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那是唇的觸感。
佔子然租的房子已經整理出來,佔子然找人打掃,齊樂隔了半小時才來,他帶著一部分的行李,整理齊後就可以住人了。
小屋子也有暖氣,歐式裝修顯得寬敞明亮,佔子然坐在沙發上發呆了一個下午。
晚飯前,整個房子都整理好,直接可以住人,齊樂望著房間出神。
“少爺,咱們住莫家別館好好的,為什麽非要浪費錢出來住。”
佔子然回過神來,白了他一眼,“你少爺我朝不保夕,萬一哪天莫敘知道真相,將你少爺先那啥後那啥,咱們至少還有個去處。”
齊樂茫然:“先那啥後那啥?”
佔子然不打算細說這個話題,直接略過,“今晚就在這裡住下吧,這兒也挺舒服的。”
佔子找了個能打電話的地方,給莫家別館打了個電話,正好趙止禦接,他謊稱自己住在佔家,今天不回莫家別館。
打完電話,齊樂從外面買回了吃食,兩人已經饑腸轆轆,大快朵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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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園二樓。
別看戲園子全都是別人看不上眼的戲子,但是比其他地方乾淨,談完事莫敘起身往外走,下樓時看到一樓後台拐出來的地方站著一個女人。
他覺得眼熟,仔細一看,正是自己母親曾經的朋友,燕虹。
她剛下了戲,卸完妝,看起來有些憔悴。
似乎是感應到莫敘的目光,她看過來,看到莫敘後,她神情閃爍了一下,快步走了過來。
莫敘站在原地,她走到莫敘跟前,問到:“佔少爺近日可好?”
莫敘挑眉,不是問他,而是問佔子然?
她沒回答,燕虹喃喃:“我不應該和他說那些事兒的。”
莫敘本來有些漫不經心,此刻眯起了眼,“什麽事兒?”
燕虹:“我去洗個妝,您在這邊等我一下?”
莫敘看了一眼懷表,點點頭。
等到莫敘從戲園子出來,已經是晚上九點半,外頭又開始飄雪,化了表層的雪殼子又被雪花覆蓋上。
莫敘渾身發寒,有些冰涼,坐在車後座上,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前前後後的事兒拚湊起來了,之前他就覺得少了幾塊,現在一切都清晰。
杜雲晨沒敢出聲,若是能看到莫敘的臉,他就會看到自家少爺陰測測面目有些猙獰。
肯定是那個女子和少爺說了什麽,杜雲晨當時見莫敘正常的走進雅間,再出來時就是這種混身散發著煞氣的模樣。
“開快些。”莫敘下意識命令道。
一回到家中,莫敘外套都沒脫,上了二樓,隻想快點找到佔子然。
“佔子然。”莫敘喊道。
可是房間空蕩蕩,甚至又了回音,床上躺著看書的身影並沒有像是前幾日那樣七歪八扭地蜷著。
在書房?
莫敘腳步急促,打開書房門,裡面一絲光亮都沒有。
還有客房!
當莫敘打開客房的門,裡頭依舊什麽都沒有的時候,他大喊來了趙止禦。
趙止禦一拍腦袋:“我忙昏頭了,忘了和您說,佔少爺今晚不回來,說是累了就在佔家歇下。”
莫敘眸子一顫:“佔家?”
“嗯。”
莫敘思考了片刻,打開了幾個櫃子,裡頭的行李空空如也,什麽都沒有了。
“走,去佔家。”
趙止禦看道莫敘這幅模樣根本不敢說什麽,立刻去開了車。
佔家燈火通明,趙止禦這麽一問,佔家易主,前幾日就賣了。
莫敘坐在後座眼神發紅,嘴裡低聲道:“這就是你的選擇嗎?”
“少爺,佔少爺會去哪兒了啊?”
莫敘深呼吸了一下:“我不知道。”
“那……”
“找!掘地三尺也要給我找到!”
莫敘回到了莫家別館,想找到佔子然留下的一些蛛絲馬跡,眼神一瞥時,看到書房最上層的書似乎被動過。
莫敘吞咽了一聲,喉結滾動,掃了一眼書名,書架上的書他熟記於心,這些小說中,唯獨少了那本當初自己和佔子然講過的那本關於竹馬的那本書。
那本書最後,男主角將自己的竹馬灌醉,放倒……
臨近十一點,趙止禦回來了,“少爺,找到了,佔少爺新租了一套房,不遠。”
莫敘披上外套往外走,走到一半的時候突然對趙止禦說:“把酒窖裡那瓶傅進靈送的紅酒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