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達從旋轉樓梯上步履輕盈地走下來,恭恭敬敬地繞到三人面前,他身材頎長筆挺,比喬瞳高出了一個頭,灰色西裝,腰身勁瘦,剪裁得體的西褲包裹著兩條筆直而修長的腿。戴著白手套的他看起來還是既英俊、又斯文。
喬瞳點頭向他問好:“耿叔。”
耿達露出慈祥的笑容:“回來就好。”
喬瞳低頭看向他的皮鞋,忽然說:“您鞋上有灰塵。”
耿達臉上的笑立刻就消失了,好像他鞋面上不是這一點灰塵,而是被澆了一大盆汙水一樣難以容忍,他朝喬桁木小青微微頷首,僵硬地說道:“失陪一下。”
喬瞳隨意趴在樓梯的扶手上,玩味地瞧著他的背影:“這麽多年過去了,耿叔的潔癖好像越來越嚴重了啊。”
她極少笑,更別說這種發自內心的真誠的笑意了,寡淡的五官因著這一點笑意陡然間變得鮮活起來,黑如子夜的眸子眯起來,眼角眉梢都透露出一絲狡於狐的意味。
喬桁木小青還沒有找回和女兒正常交流的能力,看著她笑,只能跟著笑,搭不上什麽話。兩邊人都想借此改善彼此的關系,卻又不知如何打開缺口。喬瞳看著在外人面前風風光光,在自己面前畏畏縮縮的父母,心裡也說不上是什麽滋味。
她問道:“我的房間是哪間?”
木小青忙領她上樓,邊走邊介紹道:“我們知道你怕吵,所以臥室在走廊的最裡面,就是盡頭那間。臥室旁邊就是書房……這間是琴房,你小時候練過的鋼琴也在裡面,吉他、貝斯、黑管,凡是我在國外看你房間裡有的都買了一模一樣的,缺什麽你再跟耿達說,給你補上。”
喬瞳下意識接話:“不用,缺什麽我自己會買。”
木小青被她無意識的客氣刺得心一疼,接著這感覺很快就被愧疚取代了。女兒跟他們疏遠都是他們自己做的孽,怨不得別人。
喬瞳話一出口便覺出不當來,同時又生出莫名的煩躁,她轉頭看向身邊亦步亦趨小心翼翼的母親,手指掐住了自己的掌心,主動蓋住了木小青的手背,輕輕地說:“媽媽,我不是這個意思。”
木小青這麽多年來一直保養得當,皮膚摸上去如二八少女一樣光滑,喬瞳卻難以控制地想起了另一雙手,也是一雙女人的手,皮膚冰冷,像是蟄伏在冰原深處的毒蛇,吐著冰涼的紅信,等待著給粗心的獵物致命一擊。
她渾身一震,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喬桁搶上一步,強行把她們倆分開,擋在喬瞳面前,不悅地對木小青說:“好了,你不要逼她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個性,喬瞳好不容易回來,你讓她先靜一靜。”
從不大小聲的木小青也發了火:“我逼她什麽了!當年我說了多少遍瞳瞳要緊,你呢?非說你有朋友,你能解決你都能解決,一心隻管著自己的公司上市,弄成現在這樣,怪誰?!”
“我怎麽會知道是劉——”
“不要吵了,”喬瞳皺眉打斷他們的爭吵,低聲說,“一提到這件事就吵架,有什麽好吵的。實在要吵的話關上門去吵,不要讓外人看了笑話。”
樓下廳裡站著幾個傭人都停了手裡的活兒,豎起耳朵在聽樓上的動靜。
“我先回房了,”她頓了一下,說,“午飯好了叫我。”
喬瞳側過身,從他們二人身後繞回了房間,輕輕地帶上了房門。
木小青看著她的背影直掉眼淚:“她以前性子多活潑,每天都要爸爸媽媽陪著一起玩,現在呢,連碰一下手都不行。賺那麽多錢有什麽用,哪個人家的母女不是親親熱熱,唯獨我們家冷冷清清。”
喬桁重重地歎了一口氣,一時想不到話來安慰,手按在妻子單薄的肩膀上,另一隻手去擦她的眼淚:“人回來了就好,別的慢慢來嘛。”
“你剛才凶我了。”
“我錯了,我剛才是有點著急了,下次不會了。”
喬瞳耳朵貼在門上,一直聽到外面的腳步聲徹底走遠,又檢查了一遍門徹底反鎖好了,才回身打量著這間為自己特意準備的房間。
除了面積是原來的兩倍,其他擺設和她在國外住的那間一模一樣。整個房間的色調是一致的灰,但是並不暗,房間采光特別好,窗簾一拉開亮堂堂的,空氣中的浮塵泛著金色的光點,隻顯得簡潔而精致。
正對著門口的是一圈亮紅色的弧形吧台,圍著幾張同樣鮮豔底色的高腳吧台椅,吧台後面左邊的梨木酒櫃裡陳列著82、85、86、90等各個不同年份的ChateauLafite-Rothschild、ChateauLatour、ChateauMargaux、ChateauMouton-Rothschild葡萄酒。右邊的酒架上則是一色兒的伏特加、朗姆酒、龍舌蘭、威士忌等烈性酒,雞尾酒杯、古典杯、瑪格麗特杯、柯林杯、洛克杯、子彈杯等各種型號的杯子倒懸著閃著透亮的光澤,還有雪克壺、波士頓搖酒壺、量酒器、吧杓等等,調酒設備齊全。
床和吧台隻隔著五米距離。
這間臥室的縱深很長,吧台往裡走是小型家庭影院,推拉門,地上鋪的是榻榻米,喬瞳抬頭看了一眼天花板,發現是可以活動的,通過遙控可以讓整個天花板都伸縮進去,仰頭就能看到天。
影院的隔壁就是浴室。
看得出來是花了很大心力來布置的。
密不透光的窗簾被兩隻手用力合上,整個房間頓時陷入了一片黑暗當中,喬瞳坐到了書桌前,打開了上面正在待機狀態的電腦。
熟悉的黑暗讓她獲得了某種被解放了的自由和安全。
密集的敲擊鍵盤聲在一片靜寂中響起。
……
“食腐昆蟲聞到了我的味道,攀爬過一片片互相搭疊的腐爛樹葉,從各個方向趕來。身體的腐化配合著它們的用餐,完成一次物歸原主的循環。
當然,它們密密麻麻地擠滿了我的全身讓我多少有些不舒服,跟死後大便排出體外一樣讓我感到難堪。我沒法閉上眼睛,所以眼球自然也受到了啃食,我倒希望他們快點啃。因為這裡晚上總是下雨,劈裡啪啦地落到眼睛裡又淌下來,讓我看起來像在哭一樣。
我突然有些好奇在蟲子的審美裡我長成什麽樣。不管怎樣,死了肯定比活著可愛,在活著的時候我可沒坐擁這三千后宮佳麗蟲。”
商幼璿窩在客廳的吊床上,捧著平板正在看書,她看的是最近發掘的一個新作者的小說,剛剛發表的,叫做《走失的屍體》,說起來還真是有些巧,她剛回來沒多久對方就更新了。
此作者筆名“死去的作者”,微博叫“糖醋煎餅”,也就是她方才微博私信的那一位。
此人畫風清奇,經常寫一些戳到她奇奇怪怪的點的東西。
要說她是怎麽認識這個作者,那就是小孩兒沒娘,說來話長了。
商幼璿本職是七葉出版社旗下科幻雜志《木星》的副主編,副業是在晉江上碼點磚塊兒字,雖然被很多讀者追捧為女神,也有作品賣了影視大火,但是平日裡非常低調,除了她的發小秦暮和代理,沒人同時知道她二次元和三次元的馬甲。
她平時的消遣除了看書、旅遊和健身,就是逛逛晉江的論壇。晉江除了主站,還有不少論壇,比如二區、三區、戰色,其中就有一個獨特的作者論壇,不少大神粉紅小透明披著公馬在裡面出沒,別名“小粉紅”,正式名字叫做——晉江碧水江汀。
前段時間,由於國家政策,網文界開始實行全面嚴打,作者紛紛聞肉色變,鋪天蓋地的鎖章洶湧而來,從此進入了“脖子以下不能描寫”的開創性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