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時間過得很快,祁鳴和顧得白散步時順便拍了些風景照,發到了個人動態中,專門設置了提醒查理可見,作為自己認真休假的證明。
主動休假,還是比身體到了臨界點再強製休假好多了,所以祁鳴非常知足,早就養成了交作業一樣為休假留證據的習慣。
畢竟說是強製休假,本質上來說和住院調養無異。
祁鳴編輯完文案,點擊發送,忽然想起自己已經很久沒嚴重到需要強製休假了。
對於尋常人來說,時隔約莫兩個月,可能只是很短的時間,但在之前,他是平均每個月都要被醫生拽去一兩次的。
在國外時還好,粉絲最多評價他是個不那麽高產的演奏家,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因為高負荷工作和強迫症式的廢寢忘食,讓他有一半的時間都被醫生禁止工作。
想到這裡,祁鳴忽然抬頭,用視線找到了站在不遠處的顧得白。
顧得白也在拍照,比他專業,也比他認真,如果不是他心血來潮轉頭找人,不會發現自己又被偷拍了。
哢嚓一聲,站在多米諾牌陣中央的祁鳴被相機記錄。
顧得白倒也沒打算藏著,笑著走過去,“回頭給你看成品。”
祁鳴的鏡頭感實際很好,但顧得白愛好特殊,就喜歡拍他最放松,沒有留意到鏡頭時的樣子。
牌陣早已倒塌,從中央向四面八方擴散,像一瓣瓣盛放的巨大多肉,又帶著殘垣斷壁式的荒涼美感,站在中央的祁鳴沉靜不發一言,乾淨凜冽的氣質被襯得更加迷人。
“之前和徐書涼閑聊的時候,我問過他,為什麽喜歡多米諾。”
祁鳴順著牌陣之間的縫隙向外走去,提了個話頭,“他說,因為多米諾有一種命運感,和那部電影給人的感覺一樣。”
“這的確像是他會說的話。”顧得白想起徐公那不是在散發童心,就是在思考哲學的樣子。
“他說,這就像是……人們以為自己只是埋下了一個種子,做了一個很小的選擇,但其實已經在這一刻注定了結局。多米諾被推倒後連環相撞的模樣,就像是讓一切過去的誘因爆發出結果的一刻。”
聽到這裡,顧得白忽然腳步一頓。
祁鳴走出去幾步感覺到,也跟著停步,也不催,也不問,頗有耐心地站在原地等他。
“確實很有命運感。”
半晌,顧得白蹦出這麽一句,“我以前隻覺得他神神叨叨的,這是第一次這麽認同徐公的哲言。”
祁鳴笑了,“是麽,那他知道了一定很高興。”
顧得白高興不起來,他本來隻把這些東西當玩具的,就像他小時候會玩的積木一樣,實際上他從來沒耐心堆什麽積木。
但現在,祁鳴這麽一說,他頓時覺得這玩意兒可不是積木,是他過去一個接一個謊言的象征物。
從他說出第一個不傷大雅的謊言起,後面的每一個依次排列,都只是為了護住前面的那個,只是一個謊落下,必定要等一百個來填。
不知不覺間,它們已經多到數不清了,只等著忽然哪天不深碰倒了一個,就會滿盤皆輸。
等待他的,是早已注定好了,一定會讓一切安穩假象崩塌的命運。
顧得白臉色不太好,再留在這些牌陣中,就更加心煩意亂,覺得這玩意就是在說他注定會失去祁鳴,注定要不歡而散。
他加快了步伐,跟上了祁鳴,煩躁之下走得比剛才快了許多。
“不過,最有意思的是,”祁鳴沒察覺到他的不對勁,還在自顧自思考著多米諾的命運哲學,
“在這些環環相扣的因和果全部倒塌之前,很難預判最後迎來的結果是什麽,從這裡看出去,是荒涼破敗,那天我們看到的,卻是奇跡一般的美景。”
“……奇跡?”
“是啊,從這個角度講,這個牌陣的寓意也很貼合電影了。”談論到藝術創作,祁鳴總是有很多可說的話。
他轉頭看向顧得白,“你怎麽了?”
顧得白搖搖頭,拿手背貼了貼自己的臉頰,還好,應該沒紅。
“你相信奇跡?”
祁鳴想說不信,對上顧得白的眼神,心中一動,臨時改了口,“信。”
顧得白的心情就忽然撥雲見日了,眼睛都跟著亮了起來,高高興興地應和,“我也信。”
等他們散步回去,看看書下下棋,就又開午飯了。
方塊見顧得白居然在下棋,眼睛都驚得直了,“你還真變性了啊!”
顧得白:“???”
方塊拍了自己嘴巴一下,“轉性了。”
顧得白:“……”
方塊往旁邊一坐,就開始給顧得白拆台,
“他以前可從來不喜歡這種安靜文雅的東西,一夥人出去玩,他就喜歡玩刺激的,我們還私底下打過賭,賭他什麽時候會無聊到去玩蹦極,結果你猜怎麽著?丫牛啊,直接拽著徐公玩跳傘去了!”
祁鳴不知道這時候是跟著附和幾聲比較好,還是照顧點顧得白的面子,看來看去,只能微笑。
顧得白桌底下踹了這損友一腳,“別說這有的沒的了,走了走了,吃飯去了。”
方塊這才嘿嘿笑著走人,帶他們去了布置好的海鮮燒烤,這回他們吸取了之前的經驗教訓,為了防蚊蟲叮咬,不在外面直接搞了,改去樓頂,再加上驅蟲的藥水就好很多。
來島上就是要吃海鮮,都是年輕人也不怕上火什麽的,就是光吃光聊有點沒趣了。
徐公就站起來提議,“不如大家輪流負責烤東西吧,輪到誰,誰就給大家講個故事,必須是親身經歷或者是身邊的人經歷過的,有意思的,怎麽樣?”
有個姑娘在旁邊起哄,笑著舉手,“那就鬼故事唄!”
她旁邊像是閨蜜的人也睜大眼睛,“哇,這個刺激,我投鬼故事一票!”
“不是吧你們?平時看著膽子不大啊?”她倆的同伴是個白白嫩嫩的小娃娃臉男生,頓時提出異議,“不要吧,晚上睡不著怎麽辦?”
“沒關系,講完了你就會感覺到處都是人,有人陪著就不會睡不著了。”他的朋友在旁邊哈哈大笑。
顧得白則是悄悄問祁鳴,“不想聽的話戴耳機吧?本來你睡眠就不好,或者咱倆撤了去吃別的?”
祁鳴搖搖頭,“沒事啊,我無神論的,不怕這個。”
“那就好。”顧得白點頭,放心了,“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那我也沒問題了。”
前幾個輪到的人,都是主動先來的,一邊翻烤著手下的各式好吃的,一邊講出一個個驚悚的故事。
的確是嚇人得很,尤其配合海中孤島的氣氛,更加有感覺了,只不過因為講的太好了,真正信的人不多,聽著太像故事,不像經歷。
祁鳴低頭咬著魷魚,吃得認認真真,面前的一小片桌子至今都是乾淨的,仿佛什麽都沒聽見。
這時候輪到蘭之賢了,他一站起來接過烤肉的夾子,就有人在下面配合的鼓掌,大明星嘛,格外容易被起哄。
徐公幾人已經在抗議,不讓說太假的故事,蘭之賢點頭,“好啊,那我就說點真人真事吧。”
“好啊好啊,等會兒都投票啊!要是不夠真就自罰三杯。”
蘭之賢輕笑一聲,“想罰我,還早了點吧。”
之後他就真的講了起來,說起了老家一個遠親的故事。
蘭之賢:“那個遠親住在山中一個村子裡,你們懂得,很閉塞的那種,有些人可能早早就出來打工做生意,都不一定把學上完,這個經歷呢,就是其中一個文盲叔叔的。”
顧得白搖搖頭,給祁鳴夾了一塊扇貝肉過去,隻覺得這個開頭就很假,鬼故事有一堆都聲稱是山裡的,就是圖個遠離現代社會的氣氛,容易嚇人。
蘭之賢:“那個叔叔一直未娶,到了三四十歲,才有了個情人,可惜是個騙子,還不是同村的,在一起沒多久呢,就騙他說自己有了身孕,讓他打錢。”
祁鳴吃掉了扇貝肉,給顧得白也夾了幾塊芝士開背蝦。
蘭之賢:“叔叔知道自己要當爸爸了,被喜悅衝昏頭腦,讓幹啥幹啥,打了很多錢之後要去看她,卻被嶽父母攔在門外,不認他,再過不久,那個情人就打電話告訴他說,孩子沒了,是個死胎。”
吃東西的幾人聽到這裡,發出低低的驚呼聲,有的還小聲議論,說這男的真慘。
蘭之賢:“那時候算著月份,嬰兒應該已經成型了,叔叔就特別悲痛,在家裡給自家嬰兒起了個小名,立了牌位,每天都對著牌位流淚,還會上香,放一些瓜果點心,小孩的玩具。”
顧得白聽到‘牌位’二字,忍不住看向蘭之賢,“但其實沒有孩子?”
蘭之賢:“是啊,根本沒有這個孩子,但他信以為真,以為自己的孩子死了,給一個不存在的人立了牌位。問題就是從這裡開始的,後來他和那個女人分了,但精神越來越差,經常做噩夢,嚴重的時候,就有了幻聽,總說能聽到嬰兒的笑聲。”
祁鳴見他開背蝦吃了一半,還沒吃完,自己給自己夾了一些烤蘑菇,肉吃多了,有點膩。
蘭之賢:“後來這個叔叔,不知道哪天開始變得很奇怪,開始買很多很多嬰兒用品回家,問就說是給孩子的,喪子之痛確實能逼瘋一個人,但他一直說自己沒瘋,是孩子回來了。後來,有鄰居晚上經過他家,竟然真的聽到裡面隱約傳出嬰兒的笑聲。”
顧得白臉色不太好了,“為什麽?他拐賣人口了?”
蘭之賢搖頭,“他們也這樣懷疑過,以為他買了孩子回來,就借故去他家做客,結果一點孩子生活的痕跡都沒看到,只看到一堆吃的、用的、玩的東西,像一座小山堆著,那個男人則癡癡傻傻地抱著牌位,對客人熱情地笑,然後逗弄懷裡的牌位,說,‘快叫阿姨、叫阿姨,哎,乖~’”
顧得白喝了口雞尾酒,感覺後背有點冷。
有人好奇地問,“後來呢?”
蘭之賢這時候也差不多烤了很多吃的,手裡能歇一會兒了,
“後來有人幫忙請了神婆過去,神婆說是因為他長期供奉假牌位,引來的孤魂野鬼的嬰靈,趁機佔了供奉,才會讓他撞邪,後來做了法,毀了牌位,就好了。那個叔叔也是在這之後才質問了當初的女人,得知嬰兒的事果然是假的。”
“就這?就這??沒了?”
蘭之賢點頭,“沒了,這就是全部了,畢竟是真實事件,沒有那麽撲朔迷離的。我那邊的遠方親戚有認識這個叔叔的,說完這個故事還告誡我們,說輕易不要在家裡亂立牌位,尤其是這種假的,容易招髒東西。”
“啊,好普通的故事~不過,確實有點滲人誒,我投票!這個是真的,我信了~”
幾個人開始給蘭之賢的講述投票,雖然這個故事遠不如前面的幾個嚇人、刺激,也全程沒有把誰嚇出尖叫或者冷汗,但有大多數人都給了面子,願意信是真實的。
顧得白筷子一抖,剛剛夾起來的肉掉到了自己的蘸料裡,濺起幾滴水。
他一邊坐著祁鳴,另一邊是原野,後者見狀忽然哈哈笑了兩聲,“老大,你不是被這個嚇著了吧?前面幾個更嚇人都沒見你有啥反應啊!”
顧得白強行鎮定,清了清嗓子,“沒有,別瞎說!”
祁鳴看著他的臉色,卻是若有所思,很快想了起來,顧得白的書房角落裡也有一塊牌位,是給白月光的。他雖然沒有親眼去看過,但遠遠瞄到過一個影子,確實供奉了水果什麽的。
那位白月光還活著,根本不需要牌位,顧得白這麽緊張,應該是被太過相似的故事劇情弄得擔心了吧。
祁鳴理解地拍拍他的後背,小小聲地安撫他,“你其實不用擔心的,你的情況和那個故事裡的叔叔不一樣,他那是不存在的孩子,你的這個是人還在。”
說完還投了假的一票,理由正經,嚇到顧得白了,肯定是假的。
顧得白:“……我沒怕。”
祁鳴看了他幾秒,發現安撫好像起了反效果,不禁有點困惑不解,“真的嗎?那你怎麽不吃了?”
說好的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呢。
顧得白嘴裡說著吃啊,在吃呢,抬手不看就夾了一大塊蒜咬進嘴裡,臉都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