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開口說完,顧景願便是一驚。
“陛下?”
桃花眼都瞪得渾圓,裡面寫滿了震驚和不確定。
龍彥昭很滿意地從對方的眼眸中看見了自己,大手撫過顧景願的腰:“怎麽這般驚訝?阿願……你該知道,朕是時刻都在考慮著你的。”
以往程陰灼若是有個什麽風吹草動,顧景願的日子也會變得難過,至少會遭到兩句冷嘲熱諷。
這一點龍彥昭心裡清楚。
不管怎麽說,他從未將顧景願視作替身,也更不喜歡旁人將他們二人進行比對。
而如何止住這悠悠眾口?
只有等解決了顧源進,阿願再也不用回那個攝政王府受氣了以後,他讓顧景願堂堂正正地出現在他身邊,給他個名分。
“臣知道。”顧景願說。
說話的時候他視線下移,改為垂眼兒看著地面。
顧景願的聲音很低。
“可臣也說過,臣都是自願的。關於我的任何事……陛下都不必放在心上。”
他這樣低著頭,眉骨上的疤痕就越發明目張膽,直接闖進了龍彥昭的視野裡。
年輕的天子不由歎了聲氣。
當初阿啟為他擋了一刀,在眉骨上留了疤,從此以後那疤便刻在了他心上。
他欠阿啟的,他還不了。
就正如如今他欠顧景願的一樣。
手指下意識地又撫上那道疤,龍彥昭堅持說:“阿願是自願的,朕也是。”
收了歎息的表情,九五之尊又自嘲地笑了一下,不禁覺得自己現在考慮的有點太早了。
環抱著顧景願的那隻手一個用力,有些粗暴地將人拉扯進懷裡,龍彥昭朗笑出聲。
“總之事成以後,阿願要什麽朕都會答應你。”
顧景願半坐在他懷裡,並不說話,只是抬頭望著他。
那雙本就代表著多情的桃花眼裡面正泛濫著一汪春水,盈盈滿滿的滿是渴望。
此時顧大人的眼神與他正經時清冷的目光截然不同,現在的這雙眼睛,會讓人想起顧大人在床上的時候……
龍彥昭最受不了他這樣。
但好歹談的也是對於顧景願來說的正經事,瑜文帝堅持說:“是真的,除了做皇后……想做皇后也不是不能考慮,朕為你改個祖製便是……”
皇上徹底說不下去,深邃的眼眸盯著顧景願,將人扶正了些:“怎麽突然發.浪?想要了?”
顧景願仍舊不說話。
九五之尊深吸口氣。
顧景願雖然喜歡被他弄,但也少有這樣熱情主動的時候。
龍彥昭覺得新鮮,後面的話全忘了,隻一門心思地感受熱情的顧景願。
過了很久很久。
他環住對方,低笑著,用沙啞的聲音問他:“顧大人今日這般熱情,莫不是被朕給感動了?”
可惜顧大人已經累得睡了過去,依舊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後來龍彥昭又提了一回這事,不知怎麽又被顧景願給岔開了。
他也就沒再提過。
心意傳達了出去便好。
他早就說過,無論對方選擇在朝還是入宮,他都沒意見。
都依著顧景願。
過了十一月,皇宮裡頭張燈結彩,喜氣洋洋。
因為再過半月便是太后的壽辰。
太后先前提過要龍彥昭提前接昊王回宮之事,皇上雖答應下來,但也沒有盡心去辦。這般拖著,昊王沒接回宮來,倒是把燕王和永欣郡主給迎回了宮中。
燕王是先帝的胞弟,也就是龍彥昭的皇叔。
他正擔任惠州都督,按照朝製,如今正該是他回京述職之時。
至於永欣郡主則是燕王的掌上明珠。
燕王回京正趕上太后壽辰,還可以順帶在京師過個年,這樣的行程可比在惠州有趣多了,不少人吵著要跟來。
但自郡主十來歲時起,燕王每次回京都再沒帶過其他子女,隻將她一人帶在身邊,可見其對這位郡主的寵愛程度。
郡主年十七尚未婚婚嫁,從小便在軍中長大,性格火熱潑賴,相貌也是俏皮可愛的類型。
回京這日她便是梳了兩根整齊的麻花辮,隻用兩條紅絲帶扎了,沒有多余佩飾。
身上穿了一身騎馬裝,外披火紅色狐狸毛披風,端坐在駿馬之上,於寒風中昂然挺立,富有朝氣,蓬勃好似新輝,遠遠看著就是一團紅紅火火的小辣椒。
連出來相迎的官員都忍不住讚道:“幾年未見,永欣郡主竟出落得越發標致了。”
只是有人讚揚,也有人看不慣。
“郡主今年也十七了吧,怎地還未給她選個婆家?”
“燕王最寵的就是這位郡主,自然要為她找一位好夫婿。再出就以這位郡主的脾氣,一般人估計她也瞧不上吧。”
“燕王也是心寬,任由女兒整日在軍中與士兵們混跡,到了年紀也不尋覓婆家,這以後怎麽嫁的出去……”
燕王畢竟是皇上的皇叔,身份尊貴,他歸京自然要有文武百官出來相迎。
就連龍彥昭也親自來到了皇城外面迎接。
龍彥昭自幼不在皇宮,與這位皇叔的關系自然不親密。
但即便如此,燕王卻是謹遵先帝遺詔、力保皇上的那一派,當初龍彥昭順利親政,他這位皇叔也是功不可沒。
這等夾道相迎的禮遇和排面也是該有的。
燕王一行人浩浩蕩蕩地緩緩靠近,待行至禦前,他與永欣郡主齊齊下馬對皇上行禮,龍彥昭亦是忙扶燕王和自己的堂妹起身,又說了兩句體己的話。
“天寒地凍,皇叔,咱們進宮裡敘話。”說著,皇上便做了個請的手勢。
燕王沒有什麽異議,反觀是剛剛備受矚目的永欣郡主,卻一抖披風,方向一轉,徑直向百官所站的行列裡走去。
她這一動作的確是出其不意。
眾人始料未及,就只見一身火紅色颯爽熾烈的郡主殿下,直直地走到了……
小顧大人的面前。
不光是走,她還特別親切地叫:“景願哥哥!”
……
…………
呼嘯的北風中,滿朝文武都陷入詭異的沉默中,周圍萬籟寂靜。
顧景願今日並非伴駕而行,此時按照官階站位,他與龍彥昭之間的距離有些遠。
他所站位置亦不突出,只是或許他眉目清朗、風華絕代,即便很低調地站在那裡,還是第一眼便被永欣郡主給看見了。
伴隨著少女這一聲銀鈴般清脆的嗓音響起,本來已經半回身的龍彥昭動作一頓,旁邊的燕王更是倏地皺眉,一臉的嚴肅。
那邊廂,顧景願也沒想到永欣郡主會直接越過眾人跑來跟他打招呼。
他雖不將規矩禮製放在心上,也不在意旁人怎麽看待他。
但好歹還要為郡主的聲名考慮。
是以顧景願落落大方地向郡主行了個禮,再直起腰身之時,他目不斜視,看永欣郡主的目光既正經坦蕩,裡面又包含了幾分提醒的意思。
但永欣郡主卻是個更不在乎他人目光之人。
她直接忽視掉了顧景願看她的意思,恨不得挎著他的胳膊,直接撲倒在他身上,與他親近。
然而……
“胡鬧!”
還是燕王最先反應過來,折返過來將自己的愛女扯開,“永欣!快過來!你越來越放肆了!”
永欣郡主被她父王扯著,依舊是笑。
她也不掙扎,只是一步三回頭地看,看著身形挺拔如松竹一般的顧景願。
待父女二人重新回到皇上面前,龍彥昭表情諱莫如深,早已沒有了方才的笑意。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永欣郡主。
面色深沉如海,表情似笑非笑。
瑜文帝詢問:“怎麽?永欣與顧大人相識?”
“……嗨。”燕王在一旁解釋,“還是上一回小女陪臣回京的時候,她一時貪玩差點落入荷花池中,是顧大人出手搭救。這不就記住這份恩了嗎?總想著要報答顧大人的。”
燕王也是武人出身,聲音本就震如洪鍾,他又刻意提高了嗓門,這話說出來便很是嘹亮。
他如此這般,也是為了永欣的名節考慮。
要不然一個女孩子家家的,當著這麽多人的面直接去跟一個侍郎打招呼,還叫得如此熱切……
這傳出去該叫人怎麽說!
如今與救命恩情搭上了邊兒,那份熱切在天下人面前便成了名正言順,不僅不會多想,反而還會覺得他燕王的女兒重感情,知恩圖報。
當然,差點落入荷花池被小顧大人搭救這事也是真的。
只是那時候永欣便已經精通武藝,她是腳滑踩空之前得了顧大人的提醒,因此先一步反應過來凌空而起,才沒有落入水中,四舍五入也算是顧大人的功勞。
更何況永欣也確實是從那次之後將人放在心上,念念不忘的……
燕王嗔怪地看了自己女兒一眼,永欣卻還嘻嘻笑著,不以為意。
她解釋:“我是方才見到了顧大人,一時難耐有些衝動,皇上恕罪。”
龍彥昭劍眉輕挑,凝視永欣的眼眸中多了幾分打量。
但終究,九五之尊也還是什麽都沒說,只是一拂衣袖,對燕王道:“皇叔請。”
給燕王的接風宴設在了後花園中,考慮到燕王一行人一路風塵仆仆,這會兒最需要的便是休息,這場接風宴並沒有持續多長時間。
到了傍晚宴飲結束,親自吩咐人將燕王等人安置妥當,龍彥昭便揪住卓陽青,要他去自己那裡喝茶,順便一起手談一局。
“陛下今天怎麽想起臣來了?”卓陽青問。
他不過是因著燕王與他爹關系親厚,便進宮拜見世伯順便蹭頓飯罷了,沒想到臨散場卻被皇上給瞧見了,還邀他過來下棋。
小侯爺對下棋沒什麽意見,只是不解地問:“怎麽不叫顧大人陪您呢?”
“要阿願陪朕下棋?”
腦中驟然想起一個場景,龍彥昭忍不住笑了出來。
顧大人的腦力本就遠勝常人,他與一般人下棋根本就感受不到什麽快樂。
遙想當初,龍彥昭跟他下棋的時候,還經常會贏。
還是後來偶有一局,終於讓他發現顧景願有在刻意讓子給自己的秘密……
龍彥昭當時也是少年心性,自然視這種“讓”為一種侮辱。
只是待他潛心研究過他們所下過的棋局,發覺顧大人為了不讓自己看出他讓了子,也可謂是絞盡了腦汁,殫精竭慮。
那時候龍彥昭便又不氣了。
畢竟,顧景願總是那般不動聲色地待他好。
都那麽小心翼翼了,自己又怎會怪他呢?
倒是那件事以後他了解到顧大人在與自己下棋時到底有多累多無聊,龍彥昭便很少叫他了。
反正自己平時很忙。
又沒有多麽喜歡下棋。
龍彥昭隨意說:“燕王回京,外加上快到了母后壽辰,禮部有得忙,顧大人沒時間。”
說著,他兩根手指銜起一顆黑亮的棋子,置於棋盤上。
他倒是想找顧景願來陪他。
可無奈顧大人已經提前知會過他了。
好像是說今晚要跟宮裡的庫房總管確認一些事宜,忙不過來。
“嘖嘖。”
卓陽青拿起一枚棋子,視線在棋盤上來回掃著,說:“顧大人可真乖啊,這種細節也要報備嗎?”
“也不是什麽都報備。”龍彥昭挑了挑眉。
有時候會說,有時候也不說。
一般自己在忙的時候阿願就會去做他自己的事情去了。龍彥昭有時會顧不上那麽多,或許青年說了,他也沒有注意聽。
倒是每回等自己忙完了以後,顧景願都會等在書房或者寢宮中。
有時候會詢問他,有時候是叮囑他,緊接著便是漫長的陪伴……
的確是乖得不像話。
九五之尊臉上再次露出笑容。
他覺得阿願的好是卓陽青無法體會到的……當然除自己外誰都別想體會到,於是心中便隱隱有了些自豪感,想與小侯爺炫耀。
炫耀自然是不會真的炫耀出來,卻聽卓陽青又一改語氣,沉吟著說:“不過永欣郡主那邊……我聽說,她特別鍾意顧大人啊。”
“嗯?”
鋒利的眉梢再次上揚,龍彥昭:“聽誰說的?”
“……大家都這麽說?”
卓陽青:“今日郡主在皇城下面的表現您不也看見了嗎?……還有啊,燕王明知自己女兒對顧大人有所期盼,還帶她入京,莫不是要把顧大人帶回去做上門女婿?”
“臣在惠州那邊有些朋友,據說是連那邊民間都在傳……說郡主跟文曲星一文一武,極為般配,或許是天生一對……”
“胡說。”
驟然打斷他,龍彥昭的聲音有些冷厲。
“民間怎麽會傳這些東西?!”
“哈哈……“卓陽青乾笑了兩聲試圖緩和氣氛,解釋:“就是郡主性格豪爽潑辣,平易近人,在惠州的名聲極高。所以嘛……陛下您也知道,老百姓們閑的沒事兒,茶余飯後的,都惦記著她的親事……”
龍彥昭聽後卻嗤道:“什麽上門女婿,那也要朕同意。”
他放下手中的棋子,拿過旁邊的茶杯喝了口茶。
有了個空檔,待冷靜下來再想一想,年輕的天子又不以為意地笑道:
“再說,或許永欣是對阿願有意……上一回她隨皇叔進宮之時顧景願正好高中,那可是金榜題名的金科狀元,又是所有人公認的大才子、文曲星。風頭之盛,誰會不喜歡?永欣那丫頭會被迷了眼也不奇怪。但是麽……”
瑜文帝說到這裡,又露出了一絲微笑。
笑容裡還帶著一些抑製不住的洋洋自得。
有些好話不必親自說出口,但皇上的意思已經很明確了。
——就算郡主對顧大人有意又如何?
那也要顧大人同意跟她走才行。
龍彥昭重新落下一子,壓根兒不覺得會有那種情況發生,也就不再將這事放在心上。
他對卓陽青說:“不過你倒是提醒了朕,郡主的親事……朕身為她的堂哥也要跟著多上點心了。”
卓陽青:“……”
不,他本意並不是這個……
待一盤棋下了一半,二人正鬥得酣暢之時,龍彥昭又驟然聽聞外面響起一陣吵鬧聲。
他耳力不錯,或許那聲音是自很遠的地方傳來,但還是被他聽到了。
“什麽事兒?”皇上不耐煩地喊洪泰全。
“這麽晚了吵吵鬧鬧,成何體統!”
“皇上恕罪!”
洪公公今夜不當差,是他手底下的小太監進來回報的。
面龐生嫩的小太監單是見了龍彥昭都忍不住兩股戰戰,這會兒生怕自己做錯事似的,直接跪在地上,埋頭啟稟道:“是董公子……求著要見您。”
“誰?”龍彥昭稍稍歪頭想了下。
對面兒小侯爺聞言提醒他:“董公子,就是那個……咳咳,攝政王送進宮的那個!”
“他要見朕做什麽?”
沒想起那人的臉,龍彥昭倒是想起他上回“欺負”顧景願的事情了,不禁撩起眼皮,“上回還沒挨夠板子?不見!”
“是……不是……皇上恕罪!”小太監瑟瑟發抖,語氣聽起來都快被嚇哭了。
以前他也在禦前伺候過,還從未這般害怕過。
主要是這次遇上的事情實在是……棘手得很!
搞不好,所有人都要掉腦袋!
小太監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又不敢欺君,只能語無倫次地說:“董公子說要見您……是說他看見顧大人這會兒正跟郡主在……在禦花園裡……單獨、單獨……”
“嘩啦”一下,龍彥昭面前的旗盒被他一個不慎,全部打翻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