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景願終究拗不過九五之尊,還是帶著皇上一同前往。
因為極少見他露出不願的一面,龍彥昭的好心情都被破壞了一些,到了約定好的茶樓裡面,年輕的天子雖然仍舊面帶笑意,可周身氣息卻帶著幾分凜冽,叫人邊遍體生寒、望而卻步。
當然這種感覺是對陌生人而言。
顧景願卻是雲淡風輕,似乎並沒有所覺。
他叫了一壺龍井,給龍彥昭倒好茶奉上。
天子臉色臭臭的:“明明說是要謝阿願,結果到了這會兒,反而要顧大人等他!”
顧景願看了看天色,笑道:“還未到約定時辰,且等一等吧。”
“楊林也是,”龍彥昭喝了口面前的茶,並沒有消氣,“阿願身份如此敏感,若是被攝政王那個老賊知道你也參與到處置徐志的事情中,那便危險了,他怎麽可以隨隨便便就對人提起?”
顧景願輕笑著解釋:“二公子的那位舉人朋友也是有風骨的大才子,向來主張扶持正統,還曾經寫過文章,鞭笞以我義父為首的結黨營私之流。況且侵地一事他最該感謝的便是陛下,那位紀先生是識大體之人,又怎會出賣臣?”
龍彥昭卻並沒有被說服,“大才子?姓甚名誰?朕怎麽沒聽說過?”
顧景願道:“據說是叫紀廉,字子衍。三年前便中了舉人,明年春試也會前來參加,說不定還會高中呢。”
“哦?”
對於此話,龍彥昭表現出了一些質疑。
尤其是見顧景願不僅言語上對那紀子衍多番維護,甚至對他還有較高期許……
瑜文帝就更想見一見那大才子了。
說話的空檔,楊林便領著人來了。
他們二人之間很好辨認,楊二公子還是那般意氣風發的貴公子打扮,且稚氣未消,眉宇間都是陽光俊逸。
而那位紀公子則是布衣長衫打扮,外表端正守禮,文雅不俗,看上去像是那種極呆板也是極穩重之人。
二人見到已然坐在茶樓裡的顧景願和龍彥昭,皆是愣了一下。
楊林是看見了顧景願身邊的瑜文帝,沒想到他竟然把這位帶來了,一時之間不知該作何反應,不禁愣在當場。
而紀子衍卻是一眼看見了正端坐在那裡笑談的顧景願。幾乎只有那一眼,他便知道那位便是文采風流的顧大人,他們大宜的文曲星……
顧大人的詩文他都看過。
關於顧大人的那些風雲事跡他也聽說過。
如今竟然就這般見到了正主,還可以領教對方的才情……縱然向來斯文有禮,沉穩內斂,但紀廉還是忍不住激動起來,完全移不開目光。
眼見他二人愣住,顧景願率先站了起來。
午後的茶樓客人不多,但為了避免引起什麽軒然大波,他還是在楊林反應過來之前,向他們二位介紹道:“這位是……黃公子,是我的一位好友,二公子應當認識。”
“啊……”經過提示,楊林總算反應過來,沒有當眾給龍彥昭磕頭行禮。
他強忍著內心的衝擊,止住了膝蓋下彎的趨勢,趕緊笑道:“認識,認識。”
“二公子有禮。”龍彥昭衝他露齒一笑,說:“過來坐。”
做皇上做得時間久了,龍彥昭身上總帶著點尋常人不能輕易承受的氣勢。
尤其是在楊林這樣的少年人面前極有震懾力。
但與二公子相比,紀公子的反應卻淡定得多。
他也注意到了龍彥昭,隻覺得這人人高馬大相貌不凡,一身貴氣逼人,料想應當也是京中的某位世家子弟。
但京中的世家又何其多,他絲毫未將這位放在心上,而是將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了顧大人那裡。
四四方方的木桌,楊林不敢挨著龍彥昭坐,便坐在了顧景願的旁側。
這樣一來,紀廉自然坐在顧大人的對面。
正面看上去,好似終於與往日裡讀的那些詩文對上號了,紀廉又忍不住要感慨:顧大人果真如傳說中的那般,氣質卓絕,宛若人中龍鳳。
……
一開始,龍彥昭還頂欣賞楊林的眼力見兒。
——他不願不認識的人挨著顧景願坐。
但待注意到那紀公子的目光,十眼裡有九眼看的都是顧景願的時候,又突然不痛快了。
想到顧景願剛剛說的話,九五之尊甚至有些嗤之以鼻。
要知道,三年前高中狀元之人可是顧景願。
即便往後的每次殿試都會有金科狀元,在龍彥昭心裡,沒有人能與顧大人比肩。
……這個紀廉也算厲害。
竟然可以接得上顧景願的話。
龍彥昭在一旁聽他們討論學術問題,眼神無處安放,便只能盯著對面的楊林。
直勾勾地看。
楊林還是個沒見過什麽世面的小少年,哪裡禁得住他這般盯著,不禁兩股戰戰。
“皇……黃公子,要不您再來點茶?”
龍彥昭點頭:“嗯。”
楊二公子於是趕緊拎起茶壺,戰戰兢兢地給皇上添茶水。
整個過程中,旁側兩位正聊得興起之人,談話內容竟然絲毫未被打斷。
龍彥昭的眼睛往顧景願的方向瞟了一眼,見對方臉上笑意盈盈的,溫文爾雅地說著他對於某本書的看法,根本沒有注意到自己這邊……
他目光回轉,重新落到楊林身上,沒話找話地詢問:“二公子近來功課做得怎麽樣?可有堅持練武?明年的春闈可有報名參加?準備得如何?”
“啊?我……”
楊林傻眼了。
答案自然是沒有。
沒有。
都沒有。
……
這讓他如何回答!
還有為什麽皇上問他這問題時看上去比他爹還要嚴厲?!
事到如今,楊林才覺得自己是在作死。
好端端的,為何非要將紀廉介紹給顧景願認識?!
他是覺得紀子衍跟顧曜陽很像,讀書好,又喜歡認死理,兩個人見面一定能有話題。
考慮到景願平時沒什麽朋友,而紀廉明年又要參加科舉,說不定前任狀元能給他分享分享考試經驗、補補課,人就能高中呢,所以才盡力攛掇了今天這樣一個局子。
沒想到,最後受傷害的竟是自己?!
楊林心裡苦,就只能不斷給皇上倒茶以轉移聖上對自己的關注,全程別提多不自在。
好在,二公子也不是就邀了顧景願一個人。
“這麽熱鬧,看來本侯爺是來晚了。”門口處出現了一位穿著月白色華服的青年,明眸皓齒玉樹臨風,正是小侯爺卓陽青。
……既然這局子是紀廉為侵地案表示感謝組織的,那自然也邀請了小侯爺。
雖然,發出請柬之前,楊林也不覺得小侯爺會來。
雖然,楊林跟小侯爺根本就不熟。
但見到穿著一身錦衣、手持折扇的小侯爺時,楊林還是差一點兒就熱淚盈眶了。
卓陽青來了,兩個還在討論文章的人總算稍稍中斷了一下。
待幾個人互相打了招呼後,雖然紀廉也同樣對卓陽青感激涕零,但與外表鋒芒畢露、自信張揚的小侯爺比起來,很顯然還是平易近人且擁有共同語言的顧景願更叫人忍不住去親近。
幾個人說著話,便又變成了那兩個人單獨說話。
其他人不是不想參與其中,只是聽不懂。
二公子年紀最小又不學無術;小侯爺雖說是棄武從文,但也只是說說而已,肚裡其實也沒有二兩香油沫。
皇上卻是三人中最正經勤奮的,但他從小飄零在外沒什麽人管教,於學識方面自然是拍馬難及,能聽懂也說不出個一二三來,只能放棄。
又喝了一壺茶,龍彥昭突然從座位上站起。
他動作幅度很大,自然驚動了一左一右兩個正深度探討聖賢書之人。
顧景願看了他一眼,明媚的眼眸一轉,灼灼逼人,燦爛生輝。
但他正說到興頭上,便沒多做留意,只看了一眼,目光又放回到了對面如饑似渴聽他講學的紀廉身上。
還是卓陽青問:“陛……黃公子,您這是做什麽去?”
卓陽青也是極聰明有眼色之人,雖然好奇皇上竟然出了宮,卻也沒有當眾戳穿龍彥昭的身份,而是隨大流兒,也叫他黃公子。
龍彥昭說:“去茅廁。”
說完他幾乎拂袖而去。
“那正好,我也去。”小侯爺跟著起了身。
楊林其實也想去,他茶也喝多了,但跟陛下去一個茅廁這種事……估計會尿不出來吧!
他正恨不得能少見陛下一會兒!
二公子隻好重新夾緊了雙腿,老老實實地坐著,聽著另外兩個人談古論今。
去茅廁的路上,龍彥昭一直板著臉,面色陰沉。
“朕就從沒見過這般能問問題的人,真會拍顧大人的馬屁!”
小侯爺搖著手中的折扇:“尋常人知道您的身份,自然不敢與顧大人走得太近。但那個紀廉卻不知道……不過說真的,臣也是頭一回見顧大人對什麽人說那麽多話。”
龍彥昭聞言,臉更黑了。
待解手回來之時,他發現原本聊得正歡的兩個人都沒有在說話了,反而是楊二公子正在滔滔不絕。
年輕的天子登時來了興趣,問:“在說什麽?”
“在商議等會兒吃什麽。”說到吃,楊林可能是在場人之中最具權威之人了。
或許是太興奮,他連龍彥昭的話也敢接。
“本想去陽昇樓的,不過景願說你們中午才在那裡吃過,所以我想不如咱們去另一家酒樓嘗嘗。”
楊二公子介紹說:“那家店味道也是極好,以前我大哥最喜歡去那兒了……唔,就是味道有點兒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