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經龍彥昭的擺布,很快被有條不紊地安排下去。
小侯爺也果真沒叫皇上失望,進展得出奇順利。
一天功夫不到,便將那舉人家的田契地契給要回來了,並且還依照龍彥昭的吩咐,將這件事情故意鬧大。
侵地本來就是駭人聽聞的大案,且極容易激起民憤。
又因糾紛本就發生在京城郊外,天子腳下,且當事人還是身份尊貴的小侯爺,沒人能拿捏得住,想將此事按下都做不到。
所以這件事情很快便失控了,不僅人人都知道京中個別紈絝子弟卑鄙下流,擅用職權,夥同官府強佔土地,這件事也很快“傳”進了皇上耳中。
九五之尊震怒,令人將徐志的侄子徐弘升捉拿至天牢,並一連問責了州府相關官員數人,直接在朝野中掀起了軒然大波!
一連幾日,朝中都是一片腥風血雨。
皇上乘勝追擊,著實砍掉了顧源進在京中的不少耳目。
徐志也因為他侄子橫行霸道的諸多罪行而被牽連,正被革職查辦。
顧源進再次痛失一員猛將,朝中這幾日,便是都在對到底該由誰來擔任禁衛統領而爭吵不休。
爭吵來爭吵去,最後還是定下了,認命前禁衛副統領霍林平擔任禁衛統領。
顧源進的書房裡,攝政王暴躁地走來走去。
驀地,他走到顧景願的面前,態度居高臨下:“小侯爺怎麽就跟楊家的那個小子搭上了關系?怎麽平白無故就出了這個頭?!”
當日卓陽青直接帶了二十幾名護衛,又找了當地的不少鄉紳和望族,直接去了那舉人家裡,在周圍遍訪鄰居,巡查真相,搜集證據。
顧申鳴和徐志的侄子聞訊趕過去的時候,便被那二十幾個護衛當場攔住了,兩邊廝打起來,還把官府的人給鬧了過去,直接將事情搞得人人皆知,連京城的街頭巷尾都在談論此事。
如此有備而來,又是這樣巧合的結果,說不是提前有人安排是不可能的。
近日裡接連失勢,顧源進不傻,自然能想到這幕後主使者就是皇上。
但他更想知道,顧景願在這一系列的事情中充當了什麽角色。
顧景願面色如常,說著提前編排好的說辭:“小侯爺與楊二公子都愛好聽書喝茶,聽說便是在茶館裡一起相熟的。”
顧源進用冰冷的視線打量著他,視線之中充滿懷疑。
卓陽青的爹雖說是擁兵百萬的廣平王,但小侯爺人在京城,唯一的依靠就只有小皇帝。
即便他與楊二少爺私交過甚,想要出這個頭,這件事皇上也勢必參與其中了。
更何況楊家還是站在小皇帝那邊的!
事實上如此詳盡的計劃,顧源進不覺得一個從來都不務朝政的小侯爺能想到。
……
“如此說來,阿願事前並不知道這件事?”顧源進用極度嚴厲的眼神看他。
顧景願沒有絲毫猶豫,斷然回答:“兒子的確不知。”
“這樣說來,皇上手段的確是高,連阿願都能被他蒙在鼓裡。”顧源進幽幽說道。
顧景願直接跪在地上,垂首曰:“是兒子辦事不力,請義父責罰。”
顧源進沒有言語,就那般不聲不響地看了他半天。
此事只要皇上對那卓陽青吩咐幾句即可,不需要有任何大動作,若是龍彥昭想避開顧景願也完全可以做到。
是以他亦無法確定青年是否提前知道了此事,是否已經背叛了他。
但這也不重要,因為他本來也不全信顧景願。
他氣的還是顧景願的無用。
“起來吧。”顧源進說:“好在這次是你力薦皇上任用了霍林平,我們也不算全敗。”
“是。”顧景願依言起身,攝政王又道:“不過皇上至今不肯信你,阿願……你要自己想一想原因了。”
“……是。”顧景願垂眸。
“還有。”老狐狸的眼裡重新泛起精光,“你不要忘了,當初你投靠我是為了什麽。楊晉又是因為誰死的。”
顧景願眼眸震顫,如遭雷轟,連面色都白了幾分。
待從顧源進的書房裡出來,他臉還是泛著白,看起來有些失魂落魄。
“呦,這不是顧大人嗎?”
顧申鳴從不起眼的地方現身,手裡拿著個折扇搖啊搖,一臉紈絝子弟的猥瑣相。
尤其他臉上還掛了傷,看上去就像是個地痞流氓,一身錦衣華服都掩蓋不了他神色上的粗鄙氣息。
“剛被我爹罵完?”
他用扇子攔住了顧景願的去路,青年不欲與他計較的樣子激起了他心裡的怒火。
他跟徐弘升不過就是看中了一塊地,想要買來建山莊。
沒想到那讀書人認死理,說是自己家祖產,死活不願意賣。
顧申鳴最討厭敬酒不吃吃罰酒的人,乾脆就使了個小動作,直接將那田宅土地劃了過來,佔為己有。
這事他不是第一次做了,根本不覺得是什麽大事,也沒有想到事情會這麽嚴重。
好在,那件事徐弘升才是主謀……
他發覺事情不對之時便極力推脫了責任,暗示徐弘升一個人扛下來,最後並沒有牽扯到他身上。
但即便是這樣,顧申鳴還是被他爹狠狠地罵了一頓,差點沒被施了家法!
顧申鳴本就又委屈又恨,更何況那日,他聞訊跑去跟卓陽青理論的時候,他還被對方的人給打了一頓,現在臉上還掛著傷!
卓陽青打他,他自然是打不回去了。只是如今見了顧景願,一想到他與楊林關系密切,便總覺得這件事情顧景願也脫不了乾系,很是想把這氣撒在青年頭上。
但縱使心中有氣,這次剛剛闖了禍,顧申鳴也不至於蠢到在他爹的書房門口做混事。
他低笑地撂下狠話:“顧景願,本少爺就要看看你到底能高貴到幾時。到時候你可別哭著求我收留你。”
顧申鳴離開以後,顧景願一個人走到了花園中。
他腰背依舊挺得筆直,只是面色極為蒼白,寒風冷月中,他扶住假山,身體直接靠在那上面。
反胃。
惡心。
有點想吐。
顧景願喘著粗氣。
沒什麽的。
他只是不大喜歡撒謊。
即便玩弄權術都不過是正常手段,但他有時候還是會覺得惡心。
方才顧源進的房間有些熱,他身上出了一層細汗,如今被冷風一打,倒是清爽了不少。
他就靠在那裡,歇了許久,終於感覺好些了。
只是又有些冷。
待氣息徹底平靜下來,顧景願重新直起腰,他閉了閉眼睛,對著周遭的黑暗說:“出來吧。”
周圍並無反應。
顧景願隻好無奈道:“我知道你在,影二。”
這時候才有一道黑影從天而降,無聲無息地落到顧景願的面前。
黑衣黑面罩,看不清面目。只能看出是個身材高大的男子。
顧景願隨意抬手,摸了把身邊的松枝:“是陛下派你來的?”
渾厚的男聲響起:“聖上擔心顧大人會被為難。”
“既是如此,我早已沒事了,為何還不走?”顧景願問。
男聲停頓了片刻,答非所問道:“顧大人是極灑脫俊逸之人,為何一定要參與進這權謀爭鬥之中,苦苦為難自己?”
顧景願說:“這是我的事。”
那男聲卻說道:“左右逢源逢場作戲,還要忍受眾多騷擾,顧大人,你……”
“影二。”顧景願驟然打斷他。
他眨了眨眼睛,一切情緒盡數掩埋在那雙黑白分明的眼底,顧景願轉身就走。
影二卻不依不饒,在他背後說道:“我只知道若是影一在天有靈,也不想看見你像現在這樣勉強自己……”
寒夜裡,顧景願緊緊握著手裡的一把松針。
粗糙尖銳的枝葉一點點陷入掌心,有鮮紅的、斑駁的液體滲出掌心,顧景願一無所覺。
勉強嗎?
不算勉強吧。
至少他在這世上,還有可以去完成的心願。
好像也是這樣寒冷的冬季,一身甲胄的俊朗青年問他,最想要實現的願望是什麽。
那時候顧景願的願望就是希望自己的父親不要獨寵弟弟,不要拋棄他。
但那顯然是奢望,不是願望。
於是他也問青年,最想要的是什麽。
他記得對方的回答是……
顧景願薄唇輕啟,語氣固執而又淡漠:“不要透露給陛下……我與楊晉的事。”
說著,他抬步離開了這個院子。
背影單薄如紙,青年的步履有些搖晃。
像隨時都可能消散。
一邊走,顧景願一邊抬首望著天空。
那天一望無際,深邃黑暗,杳杳地閃爍著幾粒不甚明亮的星光。
星光隨著他的步履而變得有些顛簸,顧景願對著它們呵了口氣,又輕輕地扯起唇角。
再等一等。
會很快的。
我很快就會離開這裡了。
深夜,顧景願被一頂軟轎抬進了宮。
龍彥昭派人來接他時他正看著書,接了陛下的口諭後便簡單地整理了一下。
一般皇上這麽晚了還召他入宮,多半不是有什麽國事要商議,而是單純想要了。
天子年輕氣盛,身體又比常人強健,需求總歸是要大一些。
這會兒他穿著鮮紅色常服,腰身束得很高,更襯得他身材挺拔,面白如玉。
叫人見了眼前一亮。
就連九五之尊的目光中也不由露出一絲欣賞,他衝顧景願招手:“過來。”
顧景願依言走到跟前,被皇上一把握住了腰。
龍彥昭邪魅地看他:“穿成這樣是想勾引朕?嗯?”
顧景願垂眼看了看自己的衣裳。
現在這身與他往常所穿的衣服別無二致,皇上應該都看了不下數百次了……料想這衣裳總歸是要被扒掉的,他入宮前便沒有換朝服,懶得換。
而且他剛剛在顧府似乎是受了涼,這會兒還有些不舒服,其實並不想……
坐在龍彥昭的大腿上,顧景願在解釋自己身體不舒服和什麽都不說、直接滿足皇上之間選擇了後者。
他沉默地等待著對方的動作,卻沒想到龍彥昭只是將他的坐姿調整了一下,又命人拿了碗參湯過來。
“朕聽人說你不舒服?”龍彥昭單手環著他的腰,另外一隻手端起那碗湯,“把它喝了。”
顧景願一愣,還是很乖地雙手接過,老老實實地喝了。
參湯裡面加了薑片,他不喜歡這個味道,但還是在龍彥昭的注視下全部喝光。
屋裡地龍燒得很熱,一碗參湯下肚,顧景願又發了些汗,晚間在院子裡受到的寒氣似乎都被逼了出來。
但身上粘膩,顧景願更難受了。
他說:“陛下,臣想沐浴。”
“去吧。”龍彥昭發出意味不明的笑聲,喚人來備水。
待顧景願洗好了澡、帶著一身水汽走回來的時候,龍彥昭卻直接將他塞到龍床上,用被子捂好。
“?”
睜著一雙眼尾泛紅的桃花眼,顧景願不解地看著皇上。
九五之尊呼吸一滯。
他是聽影二回稟了今日的情況,得知顧景願似乎身體不適,怕他不會照顧自己,想把人放在身邊兒看著。
本來只是目的單純地想要關心一下自己的小忠臣。
沒想到……
龍彥昭被氣笑了:“朕在你眼裡就那般饑.渴?再說了,朕有那麽混帳嗎?別看了,快睡。”
說著,他伸手捂住了顧景願的眼睛。
要是再被看下去這火就真被點著了,到時候他可就是名副其實的作踐臣子的昏君了!
雖然,那懸於空中的掌心下面,顧景願的眼睛還在瘋狂眨動著。
睫毛像小刷子一樣刷著他手心,讓人無端心癢難耐,想要狠狠地……
“顧景願。”寢宮裡傳出青年天子惡狠狠的聲音:“再撩朕,朕就辦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