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通折騰以後,顧景願終於耐不住,睡著了。
再醒來時,他隻覺得身體依舊處於顛簸之中……
猛地張開眼睛,發覺外頭天色已經大亮,他卻還置身於船艙之內。
……一個人。
昨夜的龍彥昭並不在他身側。
腦中想起他們醉酒時說的那番話,什麽克不克的……顧景願驟然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他緊忙從榻上翻身而起,連身上的不適都顧不上,披上外衣便向外走,直接來到了艙外。
外面,甲板上,身邊站著躬身行禮、等待陛下近一步指令的影衛,龍彥昭長身鶴立,正站在船頭看著一封書信。
聽見顧景願這邊傳來的動靜,他將那封手書隨意地塞進懷裡,對影衛說了聲“你先下去吧”,便直直向顧景願的方向跑來。
“阿願,你醒了?……怎麽又不穿鞋!”
皇上前一息臉上還帶著笑,下一瞬又猛地蹙起眉頭,跑過去便將人一把撈起。
“……”
顧景願裡面雖然還穿了裡衣,但隨便披著的外衣,並沒有系衣帶。
今日天陰,河上的風有些大。
薄薄的外衣在清風中衣袂翻飛,被乍然抱起時,纖細精致的腳踝徹底暴露在了外面。
不自在地縮了縮腳,顧景願說:“這是夏日,不涼。”
“那也不可。”
龍彥昭直接將人抱回了船艙,放在榻上,又尋來顧景願的鞋襪,動作十分自然地坐在了顧景願的腳邊,握住了他一隻腳踝。
“皇上。”顧景願驚得收腿,但龍彥昭的大手這會兒已經緊緊握著他的腳踝,根本不容人拒絕。
皇上給他穿鞋襪的動作並不熟練,但卻足夠細致耐心。
時間仿佛都靜止了,顧景願不自在到拄著身體的手臂都發起了顫,皇上才終於穿完。
穿完以後,為了緩解剛才的窘迫,顧景願問:“皇上那邊,是不是有什麽事了?”
迎著龍彥昭望向他的目光,他說:“若有什麽事,陛下便去解決罷,不必在這裡……”
“的確是北戎那邊有些事。”龍彥昭驀地道。
“……”
提起“北戎”兩個字,顧景願的眼睫驟然顫了一下。
像他這樣的人,即便沒有刻意打聽過北部戰事,單憑南來北往、在明嶽樓中打尖住店之人的議論,也已經能猜出皇上在江南的這些時日,北部戰場如今的狀況。
進而也就能夠猜到一些,方才龍彥昭所看書信之內容究竟為何。
“要緊嗎?”顧景願問。
“八百裡加急的快報,不過都是一些小事。”龍彥昭也不瞞他:“北戎王派來議和的使臣連夜跑了。北戎全境集結軍隊,似是準備一舉反撲。”
說到這裡,皇上接近著發出了一聲嗤笑。
“北戎王派使臣來見朕,要跟朕講條件。可是他們也太沒有耐心了吧,這才等了朕幾日?竟然就等不下去了。嘖。”
顧景願聽明白了,垂眸說:“可見議和原本就是假的。”
龍彥昭讚揚地看了他一眼:“阿願果然智慧,一點就透。”
他本就不大相信北戎王會來議和,所以也是有意拖延,想看看對方究竟在作何打算。
“若真想議和,又怎麽會連這十幾天都等不了?如今看來派使臣前來議和也不過是緩兵之計,趁著議和期間烽火暫歇養精蓄銳罷了。”
顧景願若有所思地說:“北戎王高傲,輕易是不會議和的。”
說著,他又望向龍彥昭:“只怕他們不日便會進攻反撲,皇上還是盡快啟程回北部主持大局才是。”
“……”
停頓了片刻,龍彥昭遲疑地問:“……那朕要是走了,阿願怎麽辦?”
顧景願衝他笑了笑。
是一派釋然的笑。
卻看得龍彥昭心裡突突直跳。
“顧景願,你甭想打發朕走。”皇上擰眉,登時就不樂意了,“不都說好了麽,要試試,怎麽天一亮阿願便翻臉不認人了!”
顧景願說:“我不是打發你走,只是邊境危機,皇上還是應當率先去處理那邊的事宜……”
“朕不信。”龍彥昭說,“朕這一走,以後又天高路遠了,若你再度離開,朕……朕可受不了那個。”
顧景願卻搖頭,“我不會離開。”
他認真補充道:“會等皇上忙完。”
“那也不行。”龍彥昭話語很直接:“朕一刻都不想離開你。”
他表面看起來態度十分堅決,但背地裡又一直覷著顧景願的反應,說:“莫不如,阿願就與朕一起回北部吧?”
顧景願聞言果真愣了一下。
似乎從未考慮過要去北部,他驚疑不定地看著龍彥昭,沒有立即表態,看樣子是在思索。
龍彥昭又忍不住伸手。
伸手,卻不知道自己現在有資格摸顧大人那裡,他總怕顧景願會不喜。
可一旦不發生碰觸,又覺得心裡發空,不安得難受。
就像是如何靠近顧景願都不夠似的,龍彥昭最後也只能湊過去,貼近他,近距離觀摩著顧景願那張驚世絕豔的完美容顏。
他說:“朕知道阿願或許不想回去……不過說不定這般回去了,阿願的心情反而會好上一些。”
皇上理智分析:“再說如今晟兒也不在你身邊了,朕若是也走了,那阿願你……夜深人靜,你睡不著的時候該怎麽辦呢?”
“……”
顧景願手指輕輕抖動了一下。
沉靜如水的目光靜靜與龍彥昭對視著。
聽他說:“朕不是說阿願離了朕便不行……朕的意思是,朕一直在想,若阿願……”
“皇上。”顧景願叫住他,“我跟你去北部。”
龍彥昭:“……真的?!”
“真的。”
顧景願一點頭,淡色的薄唇輕輕挑起,露出了一個很好看的弧度。
他說:“我知道皇上帶我去北部,是想要解我的心結。不明說是怕我拒絕。”
被戳穿的龍彥昭張了張嘴:“……阿願。”
顧景願衝他笑道:“皇上,我沒有那般脆弱……或許曾經很脆弱。”
的確是有相當一段長的時間裡,他都被打擊得體無完膚,苦苦掙扎在自己的世界裡,放縱沉淪。
但至少現在不一樣了。
……有什麽東西,不一樣了。
顧景願趕在龍彥昭又要解釋之前,道:“雖然不知回去到底有沒有用,但我想試試了。”
“阿願!”
龍彥昭露出驚喜的神色,再也控制不住,他緊緊擁抱住顧景願,道:“放心吧,朕會陪著你,朕會一直陪著你!”
“但在那之前……我還得回一趟明嶽樓。”顧景願又說。
在與龍彥昭的擁抱中,顧景願低聲解釋:“樓裡的生意還得做下去,再說還有我院子裡那些小孩兒,我也不放心,需要交代他們很多事情……還有,我得取一些東西。”
“沒問題。”龍彥昭並無異議,笑道:“那朕陪阿願回去。”
顧景願呆了呆,也沒有反對,聲音很低的“嗯”了一聲。
畫舫重新靠了岸,龍彥昭招來影衛要他們去安排回程的馬匹和乾糧等,便跟著顧景願一起回到了明嶽樓。
好在顧景願平日裡很注重對底下人的培養,他本身也不常在店中,店中還另外聘有一名掌櫃在,可以將事情都吩咐給他。
反正影衛們做準備也要用上個把個時辰,這個時間阿願用來處理明嶽樓中的事正適合。
等顧景願將店中相關事宜全部安排、交接完以後,便是回到院子裡,將衛卓鳴等一應少年叫了過去,叮囑他們要多練武多學習,有一應事務都可以去前面找掌櫃,或者乾脆傳書給他。
少年們對他依依不舍。
不明白明明是好好的,掌櫃的怎麽說走就走。
這幾日整個江南都傳遍了,都知道他們掌櫃的就是向陽侯。
縱觀金陵內外,十裡八鄉,不少人為了向陽侯之名遠道趕來,隻為瞻仰一番,見他們掌櫃的一面。
相應的,明嶽樓也日日爆滿,門庭若市,熱鬧非凡。
如此盛景,為什麽掌櫃的卻突然要離開……
“正是因為這樣,我才得離開。”顧景願認真看著底下的少年們,“明嶽樓用來招攬客人的應該是口碑,是質量,而不是我的名聲。”
“你們還小,日後會懂得這些道理的。當務之急是多學習,多練功。懂了嗎?”
“是!”少年們嚴肅起來,齊齊應著。
但還是有人忍不住問:“可是,那掌櫃的什麽時候回來?”
“是啊,掌櫃的若要出遠門,不能帶上我們嗎?”
以衛卓鳴為首的幾個意氣少年更是乾脆看向了顧景願身後的龍彥昭……瞅這架勢,掌櫃的應該是與他一起離開?
這個輕浮狂妄之人……他憑什麽與掌櫃的同行?!
可就算再不滿意、再希望能被掌櫃的帶在身邊,顧景願心意已決,便無人能夠改變。
反反覆複地叮囑了一番過後,打發那群少年去做自己的事,他才回到房中,簡單地收拾了一下細軟。
龍彥昭也跟他一起進了臥房。
即便處在同一個屋簷下,皇上也依舊像個影子一樣,跟著他走來走去。
有兩次顧景願一回身都差點撞上了他,他不得不無奈地提議:“皇上,先坐一會兒吧,喝點茶歇歇。”
龍彥昭說:“朕不累。”
說著,他看了看顧景願的包袱,又眼巴巴地望了望顧景願:“這樣差不多就行了吧?”
“嗯,還差一樣東西。”顧景願說著,又轉身向屏風後面走去。
龍彥昭:“……”
屏風後面的那個櫃子裡裝著什麽他知道。
似乎,顧景願回來到底是取什麽的,他也知道。
龍彥昭沒有跟過去。
想象著顧景願吃避子藥的場景,隻覺得心上被劃了一刀。
他不想看那個畫面。
雖然理智上知道阿願無論如何都會吃的。
——對方其實並沒有接受自己。
只是或許真的拒絕不了、推不開自己,所以才會有了如今這般的妥協……
這龍彥昭都知道。
而就這樣,也已經是他先前連想都不敢想的最好情況了。
龍彥昭覺得自己不該貪心。
可“覺得”是一回事,真要做到卻又很難。
他站在原地糾結半晌,最終還是忍不住抬步跟著繞到了屏風後面。
還未等他過去,顧景願已經從裡面繞出。
他手上空空如也,什麽都沒拿。
龍彥昭觀察了一圈兒,心上又被劃了一刀,心知顧景願這是已經吃完了藥,又將那藥藏好擱在身上。
喉頭上下滾動了一下,皇上的聲音變得有點啞。
但他還是假意裝作什麽都沒發現一般,問顧景願說:“這回沒落什麽東西了吧?”
“嗯。”顧景願點頭說:“咱們走吧,皇上。”
他隻帶了簡單的細軟,這屋子裡的一應擺設都沒有動。
顧景願率先拿起小包袱向外走。
只是人還沒走至門前,他又被人摟住腰,從後面緊緊抱住了。
顧景願:“……”
天氣悶熱,他們都隻穿著輕薄的儒衫。
對方半個身子都貼在他後背上,隔著幾層衣物,顧景願也能感受到對方身上的炙熱,還有環抱他腰身的那隻大手的滾燙。
“皇上?”顧景願不解地想回頭看他,卻又動不了。
“無事。”龍彥昭的聲音悶悶地從後方傳來。
他最終也只是在顧景願的耳朵上輕輕咬了一下。
沒敢用勁兒。
力氣都花在自己咬牙上面了。
“……時候不早了,我們出發吧。”龍彥昭說。
顧景願稍頓片刻,濕潤的桃花眼眨了眨,才緩緩點頭:“好。”
他們本想悄然無聲地走。
誰想向陽侯要離開秦淮的消息不知怎麽不脛而走,顧景願與龍彥昭剛從小院的院門中走出,便看見外頭的街道上站滿了百姓,直接將過往的道路都圍了個水泄不通。
顧景願一怔。
就連龍彥昭也不禁蹙起眉頭。
阿願身份公開以後的這幾日,見天都有人來明嶽樓打聽向陽侯的事。
也會有孟浪的登徒子繞到小院後面想要偷偷觀瞻侯爺玉顏,都被明嶽樓的少年護衛或者龍彥昭的人按下了。
怎麽如今他們都要走了,卻還是要經歷一場風波?
龍彥昭下意識地將顧景願護在了身後。
他也是人高馬大,氣場又足,普通百姓見了都會心生幾分怯意。
被他這樣防備的姿勢一激,那些百姓們明白過來,通通跪在了地上。
“聽說侯爺要出去遠遊,我們特來相送。”人群之中有人說道。
“咱們都是兩河附近的百姓,聽說侯爺在此,鄉裡湊了些銀子,安排我們過來特地感謝侯爺!”
一臉憨厚的莊稼漢粗聲粗氣地:“顧大人,不知您還記不記得我,我還在您手下乾過活呢!哈哈!兩年前您梳理河道以後,兩河如今收成可好了!老百姓們有了銀子和口糧,便一直惦記著大人……”
看見那壯漢,顧景願愣住。
龍彥昭也沒想到竟是這樣,他望著眼前的人山人海,問道:“你們不會都是……”
“當然不是了。”一位大叔便對他說:“咱們還有很多本地人啊,這位公子前日還在在下的成衣鋪子裡買過衣裳,這就忘了?”
龍彥昭:“……”
這幾日為了博阿願眼球,他差不多把全程的成衣鋪都逛了數遍,哪兒能都記得掌櫃的長什麽樣。
那成衣鋪的大叔說:“我們來這兒也是送侯爺一程的,咱們也是剛從官府那裡聽說,今年年節時秦淮縣遭的那場雪災,是侯爺暗中捐的銀兩!”
“是啊!”一個婦人也說:“老百姓們本來便是想來集體感謝侯爺,沒想到卻聽聞侯爺要遠行……”
今年年節時分,氣候十分反常,不僅北邊冷極,就連江南地區也落了雪。
很多南方百姓都沒有相應的過冬衣裳,糧食也不夠用。但就在這時,聽說一位大善人給秦淮及整個金陵一帶都捐了銀兩,那可是萬兩雪花銀!
官府正是用了這筆銀錢去各地置辦了過冬用的衣糧,老百姓們才得以過了個安穩年。
時間不過過了半年,大家不說,心裡卻都記著。
而就在不久之前,知府大人親口承認那筆銀兩就是明嶽樓的老板,也就是向陽侯所捐!
秦淮及附近的百姓都紛紛夾道過來感謝,外加上曾經被顧景願救助過的貧苦書生們,街道才擁堵至此。
了解到所有的前因後果,龍彥昭摸了摸下巴。
心想這金陵知府還真會拍馬屁,阿願匿名捐助的銀兩,他竟然也敢把這事兒給捅出去……
不過還不得不說,這金陵知府這次……還真拍對了。
有眼力見兒。
做得很不錯。
龍彥昭看向旁邊的顧景願,眼見從來冷靜睿智的顧大人面對各路誇張和感謝,已經窘迫地紅透了臉。
他就那樣站在那裡,身體僵硬,完全不知該做什麽、說什麽好了。
顧景願從便是這樣,他從來都是最吸引眾人眼球的一個,卻偏偏將自己的位置放到最低,面對一絲讚揚就會不好意思,直接變得面紅耳赤。
任由顧大人窘迫地被百姓們包圍,感謝、噓寒問暖了一會兒,龍彥昭這才一把攬住人腰身。
雖然手上不老實,但此時他的表情就像是個忠誠的護衛一樣,保護自家大人從人群包圍中突圍,簡直正經得不得了。
一邊走,他還一邊不住跟夾道的百姓們拱手,解釋,表示抱歉。
說他們必須要離開了,否則會耽誤了大人的行程。
周圍的老百姓們一聽說侯爺趕時間,便紛紛退讓。
只是人數過於眾多,想第一時間疏散也不容易,是以即便是在龍彥昭的保護下,二人也足足用了一盞茶的功夫才徹底突圍出來。
馬車上,顧景願緊抿著唇角,仍是覺得窘迫,受之有愧,還有一些淡淡的被人惦念的羞澀感。
“阿願。”
好不容易擠上了馬車,龍彥昭這會兒也不敢讓顧景願再冒頭,他將車窗都擋得嚴嚴實實,在有些顛簸的車廂裡摸了摸顧景願的臉。
……
隻覺得面頰泛紅、還在怔愣中回不過神的顧大人有點可愛。
……不,簡直是過分可愛了!
顧景願下意識看他,回以詢問的眼神。
皇上一本正經地咳嗽了一聲,隨即用另一手輕輕挑起車簾,露出了一絲空隙,讓從那裡顧景願向窗外看。
龍彥昭說:“你看外頭那些百姓,誰對他們好他們都記著。阿願曾經在朝中做了那麽多好事,老百姓心裡怎麽會沒數兒呢?其實顧大人已經在大宜做了很多好事,幫了很多很多的人。所以顧景願,你看看外面,這就是你做的事,這就是你在世間的價值。”
皇上低沉悅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隨著馬車一路前行,顧景願看到的是熱鬧非凡的街道、竄流不息人群,到處都是人,也到處都映著生機勃勃。
……
顧景願又開始發愣。
龍彥昭繼續說:“阿願總是這樣,旁人做十分,恨不得被人看見十二分。可唯有你,做了十二分,自己卻看不見半分。”
他說到這兒又忍不住咬牙切齒,所以阿願這樣是誰造成的呢?
——自然是那個變態的前北戎王了!
想想阿願的曾經,每天都那樣努力,卻極少能換取到北戎王半點認同。
或許只有成為第一名才會贏得父王的目光,可做一次第一名又遠遠不夠,他只會寵愛那個永遠的第一名……
若不是老北戎的這種育兒方式,阿願……還有他的兄弟們,又豈會變成如此?
這般想來,龍彥昭又有點著急要回北部去。
他都已經迫不及待地要去北戎的皇陵,“拜會”一下這位一生驍勇的北戎王了。
顧景願還在望著車窗外。
他就安靜地趴在車窗邊,無比認真地觀察著外面的市井百態,模樣乖得不像話。
龍彥昭從側面欣賞了一會兒他的側顏,又突然有些嫉妒顧景願眼中的風貌。
他湊上去,見顧景願對自己的靠近完全每個反應,便乾脆得寸進尺,在他耳邊問他:“阿願在想什麽?”
顧景願老實回答:“我只是覺得這外面的景象很繁華……明明每天都在看,以前卻似乎都沒有這樣的想法。”
說著,他聲音透著一絲狐疑,又多了幾分沉思。
龍彥昭卻笑了:“阿願喜歡的話,等以後回了京城,朕天天陪你出來看。”
“皇上……”顧景願終於收回了向外的目光,望向了他。
以前皇上也會隨口說一些這樣的話。
——他就是這般浪漫熱情的人,什麽唐突孟浪之語都敢說。
但以前皇上也只是一說,顧景願也就那麽一聽。
他們誰都沒當真。
可如今經歷了這麽多事,不變的是他們仍舊彼此心知肚明。
不一樣的卻是,皇上這回認真了,顧景願也知道對方是認真的。
所以所有孟浪之言似乎都變成了耳鬢廝磨一般叫人肉麻的甜言蜜語,因為他們都無比確信,龍彥昭會一一實現它……
顧景願還沒說什麽,龍彥昭又說:“阿願怎麽還叫朕皇上?”
顧景願不解地眨眨眼,“那我該叫您什麽?”
“叫一個親切的?”龍彥昭將顧景願的位置擺正。
就擺在自己身前,隨時都可以觸及的地方。
他面對著他。
顧景願沉吟了下,說:“為了不引起麻煩,臣還是叫您皇上吧。”
“那不行,誰都能叫的,豈不是不顯親密?”龍彥昭並不同意,“要不你還叫朕龍四。”
顧景願抿唇:“皇上,您好歹是一國之君。”
龍彥昭:“朕也覺得龍四不夠霸氣,像小孩兒。”
最初認識阿啟的時候對方問他叫什麽,他排行老四,便隨口說自己叫龍四。
如今想來,這真是初遇時的一抹敗筆。
龍彥昭追悔莫及,又一本正經地說:“阿願私底下想叫便叫了,在外人面前還是想個亮堂點的稱呼比較好。”
“……”
顧景願有些無奈了。
他壓根不覺得一個稱呼有什麽重要的。
但龍彥昭卻還在鍥而不舍地想昵稱。
“叫什麽呢叫什麽呢?”
“……”
飛速前進的馬車很快駛入了官道,皇上還在沉思。
他離開北戎的十幾天,幾乎每天都會有一封信戰報函快馬加鞭地被送來,如今也已經攢了十余封。
皇上想昵稱的時候,顧景願便在看這些戰報。
顧大人是極端智慧之人,單是將這些戰報看完、再結合北戎的各種局勢地形,便也能知曉現在戰事近況如何。
根本就不需要龍彥昭講解。
寬敞的車廂裡,龍彥昭盤膝坐在矮桌旁,一邊看著顧大人專注的表情,一邊嘟囔:“到底該叫什麽呢?”
顧景願:“……”
顧景願不勝其煩,他放下那些戰報,又在蹙眉前猛地想到:“對了……皇上去年便該及冠了,那皇上現在的字和號都是什麽?”
“哦,這個啊。”皇上說:“暫時還都沒有。”
“……怎會沒有?”顧景願瞪圓了一雙桃花眼。
龍彥昭一五一十解釋:“去年生辰朕在北戎打仗呢,身邊一群糙老爺們兒,要他們打仗還行,哪有會取字的?再說那會兒戰事膠著也沒個時間過壽……”
“……”顧景願越聽越蹙眉。
倒是皇上猛地一拍手:“不如阿願給朕起個字吧!日後你便喚朕的字。”
顧景願卻搖頭道:“皇上的字該由禮部專門為陛下挑選,再說及冠禮這樣重要的日子……”
他自己多年未慶祝過生辰,所以便從來不將這些事放在心上,以至於如今才想起。
他本身便是個未等到及冠之年便被剝奪了名字的人,更別提字號。
可龍彥昭不一樣。
……他本該享有一切。卻……
顧景願看向龍彥昭,俊秀的眉頭緊緊蹙起,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龍彥昭知道顧景願心性,他不想讓青年因替自己不平而感到難過,便說:“再說什麽字什麽號的,也不過是個稱呼罷了,朕就不喜歡那樣咬文嚼字。”
說到這裡,他又一挺胸膛道:“再說朕雖然沒有字號,卻有年號啊,瑜文帝,總沒有比這個更霸氣的了吧?”
把顧景願說得一愣一愣。
他遲疑著點頭:“皇上說得對,是臣迂腐了。”
龍彥昭卻笑道:“朕知道,阿願是在心疼朕。”
嘴上得了個乖,皇上又趕緊說:“過不過生辰、有沒有及冠禮都不重要,朕只要每年壽辰都有阿願陪著便好。”
顧景願不置可否。
只在稍一思索後說:“再過半個月,便是皇上的生辰了。”
龍彥昭猛眨眼睛。
“那阿願準備送朕什麽生日禮物?”
——既然阿願都提起了,那他也就隻好順便要個禮物了。
是的沒錯,這就叫打蛇上棍。
顧景願被他過分誇張的表情逗得笑了一下,問:“皇上想要什麽?”
“朕想要……”龍彥昭停頓糾結了一瞬,而後才硬著頭皮說:“朕想要阿願不吃那個藥。”
見顧景願猛地掀開眼簾看他,龍彥昭又覺得自己這要求是太過分了。
便趕緊又說:“……阿願別誤會,朕的意思是……你吃那個萬一傷身怎麽辦?如果非要吃的話,那就朕來替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