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阿阿願?!”
龍彥昭難以置信,握住對方的那隻手掌猛地用力,將人拉進了懷裡。
他精神急劇亢奮,心情高低起伏。
既高興於顧景願突然說想他了,又驚詫到完全不敢相信。
總覺得發生了什麽。
皇上不確定地問:“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他將人按在懷裡,低頭去看他,耐心問著:“嗯?”
顧景願衝他眨了眨眼。
他眼尾又泛起了紅。
像傍晚時天邊暈染著的雲霞,火紅的太陽拖曳生出一道泛紅的霞光,無比耀眼,光芒萬丈,卻又總帶著一絲一點的落日的悲情和哀傷。
很美。
美得驚心動魄。
也美得令人心疼不已。
“阿願到底怎麽了?”
龍彥昭摸了摸他的臉,拿下巴蹭他的頭頂,“有什麽事,無論什麽事,要跟朕說。”
顧景願說:“陛下,謝謝你。”
能說的似乎就只有這一句話。
他也說了好多次了,可真要說什麽的時候,能想到的卻也只剩這一句。
顧景願堅持說:“謝謝你,龍彥昭。”
龍彥昭:“……”
皇上開始手足無措。
他挺喜歡聽顧景願這樣叫他的,但對方這樣的語氣再結合這樣的稱呼……
他聽不出。
聽不出對方是什麽心思。
所幸的是,顧景願很快又坦言說:“我知道在北部的時候,楊晉他沒有告訴你關於我的事情……皇上,我都知道了。”
“……阿願?!”龍彥昭聞言驚道。
他緊忙去看顧景願,伸手抬起他的下頜,沒有問他是怎麽知道的,皇上滿腦子想的都是怪不得阿願又傷心了,怪不得阿願又哭了……
心一點點裂開,他緊緊抱住他,嚴絲密合,已經不知還能如何與他緊緊相擁。
龍彥昭試圖解釋,甚至是替楊晉辯解。
但在那之前,顧景願卻出乎意料地,對他笑了笑。
他笑容很輕,眉眼張揚。連眉骨上的疤痕都生動輕快了許多。
那無疑是一種釋懷的笑。
更像是一種如釋重負……
…………
龍彥昭從未見過他露出這樣輕松的笑。
……不,也不是沒見過。
很多年前的阿啟也是這樣笑
的。
雖不是現在這樣,三魂七魄都被歲月刻畫出深重的痕跡、眉眼不知何時早已背負了深沉和內斂,無法再似年少時那般歡暢飛揚。
但擁有如此笑容的顧景願……的確跟從前的阿啟很像。
顧景願輕笑著說:“皇上,我真的沒事。”
過去的信念發生了崩塌,他的確需要很長時間去理清思路、去消化。
可顧景願自己也沒想到,縱然要重新接受一些真相,甚至一直以來所相信的事情都發生了改變,可被這個不知何時已經長得如此高大的青年擁著,他竟然覺得……
沒什麽了。
他不難過。
一點都不為自己難過。
若說是難過,或許是因心疼龍彥昭而感到難過。
皇上那時候那樣弱小。
……卻還在惦念著自己……
顧景願抹了一把眼角。
他是感動。
周身都像是浸泡在一汪溫水裡一樣,有些暖。
沒再覺得冷了。
好像有什麽東西,在不知不覺間又變得不一樣了。
他坎坷狼狽的一生……不知什麽時候起已然發生了改變。
他又不再是那個一無所有的少年了。
他有妹妹了。
還有……龍彥昭。
“就是這個事情。”顧景願說。
其實他也可以不提這個事。當做什麽事都沒發生,隻默默地將龍彥昭的好記在心上,再伺機回報。
這是顧景願尋常時的做法。
但既然龍彥昭在擔心他獲知真相以後會受不住,顧景願便索性,將這個問題挑明了,也免得皇上整日擔心。
描述完自己的感受,顧景願接著便掙扎地要起身。
方才心潮湧動,這會兒回過神來,便不由覺得窘迫。
可環繞著腰間的手卻不依不饒,顧景願好不容易才勉強坐直了身體,卻又被人拖住,最後重重落入那個堅實微暖的懷抱中。
年輕的天子劍眉星目,一張英氣十足的面孔煥然猶如新生。
他扣緊顧景願的腰身,好半天才消化完他的話。
然後他說:“那阿願再說一次,你想朕了。”
既然阿願不再被過去的事情所糾纏,那他也不願再提過去的事情。
皇上隻想擁有當下。
“不。”他發出一聲朗笑,有些邪惡地說:“要說,你想龍彥昭了。”
“……”
顧景願面頰有些泛紅。
剛才是情緒過於泛濫,控制不住才那樣說的。
現如今要他再開口……也不是不能說。
只是光天化日……要他對皇上說……
紅暈一路攀爬到了耳根。
但自己說過的話就要負責,既然說過了,那便是真的。
既然是真的,那便未嘗不可再說一遍。
所以即便十分窘迫,顧景願還是認真說:“我想你了,龍彥昭。”
嗯……叫龍彥昭總比叫皇上好了一點。
說完,顧景願輕咬薄唇,垂下眼簾根本不敢去看對方。
但這一句話已經足夠皇上抖擻起精神來。
他突然抱著顧景願起身,滿面紅光。
“阿願累嗎?我們去騎馬吧。”
顧景願:“……?”
關於騎馬,因為曾經有過一次特別的記憶,所以這麽久過去了,單獨聽見這個詞的時候,顧大人的身體還是會下意識地蜷縮一下。
……完全是出於羞恥。
但等龍彥昭親自牽出兩匹馬、他們並駕齊驅、縱馬揚鞭地在空曠草原上奔跑的時候,顧景願才知道自己想多了。
跨在飛馳的駿馬上,仿佛整個天空都在眼前飛速掠過。
如洗的碧空中慢吞吞地飄著幾朵白雲,無拘無束,慵懶散漫。
今日是個好天氣。
就如同很多年前,他們一起騎馬去看落日的那天一樣。
“龍彥昭。”
風飛速拂過面頰,在耳際製造出一片隆隆的響動聲,顧景願突然想這麽叫。
聽到聲音的皇上扭頭看他。
清風將顧景願的發絲吹得有些散亂,稀稀疏疏地搭在鬢角邊,勾勒著青年極度俊秀的容顏。
顧景願的眉眼裡是一片沉潤如水的溫柔。
皇上突然按捺不住,縱身落於對方的那匹馬上,一隻手緊攬著對方的腰肢,另一隻手握住馬韁,像更深的草原處迸發。
他們最終在一片空曠無人的地方雙雙落馬。
仍舊緊緊環抱著心心念念的那個人,龍彥昭按捺不住,低頭吻了他。
及膝的草蒿間,隱沒了兩具軀體。
微風一蕩,全是泥土的芬芳氣息。
第一次得到這樣熱烈的回應,那前所未有的契合感叫龍彥昭不免陷入極度瘋狂,心猿意馬。
顧景願還在叫
他的名字。
一聲聲的,叫他龍彥昭。
“唉,我在呢。”龍彥昭應著他,聲音有多壓抑,舉止就有多瘋狂。
——顧景願在喊他的名字。
萬人朝拜都不及這一聲召喚。
只因為顧景願口中所念,是他的名字。
對方黑發如瀑般散開,龍彥昭伸手,將他黏在面頰上的幾縷碎發挑回到耳際。
他突然想起顧景願那雙會哭泣的眼眸。
……再也不會放開他了。
過了很多年,他們在經歷了種種以後悄然對視。
縱然渾身枷鎖,遍體鱗傷,也依然擁抱住了對方。
他輕輕吻了吻他的眼。
他伏在他的耳邊,濕潤的氣息噴灑出來,隆重又鄭重地說:“我在。”
……
夜晚草原星光閃爍,他們相擁著坐在一起,重新穿回的衣裳上面還沾染著草屑塵土,誰都沒有動。
一方面是累的。
另一方面是心意乍然相通,感覺太過奇妙,誰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
一個赧然。
一個傻笑。
過了半晌,顧景願驟然坐起身來:“皇上,該回去了。”
“阿願?”龍彥昭跟著起身,顧景願一本正經地說:“您都耽擱一下午的時間了。”
龍彥昭:“……”
雖然很想跟顧景願永遠這樣坐下去,可對方說的也是事實。
該做的事情他還沒有做完。
龍彥昭亦步亦趨地跟在顧景願身後,眼見阿願走路姿勢怪異,完全是在咬牙強撐,便不禁心疼後悔起來。
從後方直接撈住對方的腰身,似乎抱著他便有使不完的力氣,龍彥昭直接帶他縱身上馬,又給顧景願選擇了一個不那麽難受的姿勢,帶著他回走。
顧景願側坐在馬背上,半靠著龍彥昭。
他正被對方緊緊攬著,也不怕翻折下去,就那般老實地坐著,安靜地聽著對方的心跳。
他突然想起那時候,就是他帶著楊晉千裡奔襲去找榮神醫的那個時候……
那天的風聲跟今天很像。
卻又不一樣。
那時候的風都帶著一股濃烈的血腥氣。
那天楊晉,用最後的力氣說出的一句話,是讓他去找皇上。
……
或許他一開始就誤會了,楊晉那時候便是要告訴他真相的。
他想讓他去找龍彥昭。
或許不是。
但那些都不重要了。
關於楊晉的事情他們都沒有再提。
所有功過都成為了過去。
所有真相和緣由都隨著那個人生命的消逝而變成不解傳說。
人都已經不在了,錯過的時光也無法倒流,再追究什麽都毫無意義。
或許唯一該做的,便是珍惜眼前之人。
清朗的帶著芳草氣息的微風中,顧景願伸手回抱了龍彥昭。
明亮高懸的月光照耀在他弧線精致的側臉上,他微微垂眸,下意識地捏住了對方的衣角。
兩天以後,北崖向北戎發兵。
大宜軍在經過充分的準備過後也隨之發兵進攻左城,而結果就果然如先前顧景願推測的那樣,左城守城兵力不濟,補給又難以及時達到,沒出半天,便被大宜軍隊撬開了城門。
大宜軍長驅直入,北戎軍心潰散。
出於大宜朝向來不傷平民、不殺降捋的考慮,不少人選擇放下兵器投降,這為大宜軍後面控制右城開辟了有力條件。
不過短短兩天,左右城池皆被宜軍佔領。北戎京都猶如被剝去外殼的刺蝟一般,失了左右城池的保護以後,便只剩下柔軟的腹部。
龍彥昭乘勝追擊,並沒有因此停下,而是立即部署下一步攻佔北戎京都的計劃。
在此之前誰也沒有想到,看似堅固、驍勇善戰的北戎,竟然在不到兩年的時間內便被擊潰、佔領。
北戎王朝搖搖欲墜!
當晚,龍彥昭及一行武將一直商議到半夜。
所有計劃都敲定下來,還剩幾個時辰便到了天亮出兵之時,他吩咐所有將領都趕快回去休息,抓緊時間恢復體力。
顧景願自動留下。
他也隨大軍一起出征。
前兩天那一場前無古人的戰術推演足以震懾人心,如今左右城池又果真被拿下,幾乎沒耗費一兵一卒……
向陽侯此時在其他將士們眼中,儼然已經成了軍神。
軍神與皇上還有事情要商議,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其余所有人都毫無異議、依言退出,只有卓老將軍一人未動。
“卓叔,您也快回去休息吧。”龍彥昭私底下這樣叫他。
卻聽卓衍道:“皇上,老臣還有些疑惑尚未解決,想單獨跟向陽侯討教一番。不知侯爺可否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