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源進自縊的消息還未傳進皇宮的時候,龍彥昭便已經自信滿滿,絲毫不對外面的事情感到擔憂。
此時他正在書案前認真作畫。
倒也不是先前畫的那種簡筆畫,皇上近來突然對描繪丹青產生了興趣,還特別請了先生來教,所畫之人自然是容貌驚世絕豔的顧大人。
只是畫來畫去都畫不像……連一丁點神似的地方都沒有,這叫當朝天子多少有些氣憤。
又廢了一張畫紙,龍彥昭生著氣,便看什麽都不順眼。
他視線向旁邊一瞥,猛地看見一副半展開的畫卷,手疾眼快地抽出來看了,發現是與太后先前送來的差不多一樣的美男圖。
“這不是左丞相的那個小兒子?”
瑜文帝暴怒地吼叫:“洪泰全!朕有讓你把它們都處理了吧,怎麽這畫兒又跑朕書房裡來了?難道它們是自己長了腿兒不成?!”
顧景願就在他面前,遵照聖旨老老實實地坐著供皇上取材作畫,聞言立馬說道:“昨日太后又叫人送來了一批,是臣將它們放在那裡的,皇上恕罪。”
“你……你啊你,朕都不知道該說你什麽好。”
龍彥昭對他說話的時候倒是不橫了。
只是又將那畫卷無情地扔到了地上。
動作有些粗暴。
緊接著皇上看了他一眼,嘴上嘟囔著:“阿願就一點兒都不擔心朕被別人拐跑?”
顧景願坐在那裡,聞言一動不動,也不接話。
皇上近來說的話越來越奇怪。
顧大人亦是越來越沉默。
索性的是龍彥昭也只是在試探,並沒有較真。
顧景願不回答就算了。
他把氣都撒在了那幅畫上。
龍彥昭斥道:“當初顧源進跟朕分庭抗禮的時候,左丞相那個老東西選擇了兩不相幫,在旁邊兒看戲。這事朕可都記著呢。如今顧源進快不行了,他又急著開始站隊,過來討好朕。怎麽著,當朕是沒脾氣的傻子嗎?”
顧景願對他這話不置可否。
皇上說得是對的。
若當初左丞相肯像楊有為那般公然站出來與攝政王對抗,皇上或許早就親政了。
或者哪怕他是暗中相助,龍彥昭的日子不至於那般難過。
皇上有不原諒的理由。
“現在說什麽都晚了。”
瑜文帝重新鋪了張嶄新的畫紙,重新落筆,一邊畫一邊玩笑著說:“趕明個兒朕尋個由頭就把他撤了,換成顧大人……阿願覺得如何?”
“陛下。臣……”顧景願並未接話,只是認真地看向瑜文帝,道:“有事想要稟報。”
龍彥昭埋著頭,並未注意到他的神色,只是隨意問著:“是什麽事?說唄。”
但就是這個時候,被皇上派出去的探子回來稟報,說了兩件事。
第一件事便是顧源進在家中自縊了。
第二件則是……
“霍將軍為了請君入甕,下令京城今夜不閉城。未想到方才還有一隊人馬憑空闖入,為首之人還受了傷……最主要的,他說他是……”
“是什麽?”
龍彥昭的畫筆並沒有停下,一邊聽屬下匯報,一邊抬頭去看顧景願的眉眼。
有些反感屬下的吞吞吐吐,他不耐地說:“繼續說。”
“他說他是北戎鎮南王,要求見陛下……”
瑜文帝的畫筆頓住。
先前殿中聽說顧源進自縊都沒什麽反應的兩個人,這會兒不同程度的,表情都變了一下。
“啪噠”一聲,一大滴新鮮墨汁滴落在紙上,將剛畫了個輪廓的美人臉染汙。
墨水落在紙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暈染開來,在畫紙上攀爬出一條泥濘的痕跡。
龍彥昭見了,不禁面露急色,下意識地拿指尖去擦。
但他又驟然收回了那隻手,猛地抬頭:“你說什麽?誰受了傷?!”
北戎王於前幾日病故,大宜很快也得了消息。只是這一次再沒有人敢將這事拿到朝堂上公然去說。
大宜滿朝文武表面上和諧共處,其樂融融,但這也並不意味著就無事發生。
卻原來是北戎王病故之時,果真將皇位傳給了鎮南王。
其後北戎太子同樣起了兵,要與鎮南王一決高低。
彼時北戎太子已經代管朝政多時,鎮南王自然無力反抗,兵敗逃走,一路受人追殺,最後不得已跑來了大宜,直奔皇城……
“他人現在在哪裡?”龍彥昭面色深沉地問。
“霍將軍將對方一行人安置在了驛站,也叫了大夫……”
瑜文帝聞言驀然起身,同樣來不及換衣服,直接起駕。
可待經過顧大人身邊的時候,余光瞥見顧景願,只見對方不知什麽時候,也已經站起來了身。
他就站在那裡,眉眼低順。
一雙晶亮的眼睛茫然的地睜著,模樣看上去有些無措。
龍彥昭隻覺得心上被人狠狠地抓了一把。
這叫他生生地停住腳步。
二人相顧無言。
時間其實只有一瞬,但又似乎很長。
就像跨越了一道長長的河流。
……
白駒過隙,一晃經年。
龍彥昭開口,聲音突然變得有點啞澀。
他對顧景願說:“朕……得去看看。”
說出了一句話,後面似乎就通暢多了。
皇上說:“阿願有什麽事,等朕回來再說,好麽?”
說著,他直視顧景願的雙眼,又問了一遍:“就在這裡等著朕,哪也別去,好麽?”
顧景願依舊沒什麽異議。
如往昔一樣乖巧聽話。
他點頭,淡然說:“好。”
去驛站的路似乎也變得很長,時間已經不知過去了多久。
久到過去的記憶滿滿登登地重新塞滿腦袋,龍彥昭好像又回到了自己十來歲的時候。
管事婆子每天虐待他,倒也奉他為主,只是處處都照顧的極不用心。
不是給他吃殘羹冷炙,就是已經壞掉的剩菜剩飯。
北部夏天很短,冬天很長,但他的棉衣卻總是缺斤少兩,又破又髒。
若有上面詢問皇子為何吃食不好,面黃肌瘦,那便是皇子挑食,不好好吃東西。
若有人來詢問皇子身上的衣服為何總是又髒又破,那便是皇子調皮,整日出去玩耍,自己弄髒弄破的。
生病受傷也幾乎只能自己硬抗,好在龍彥昭從小身體底子不錯,他又不是那種任人擺布的性子。
……那幾年下人們待他不好,他也不叫他們好過。
活脫脫一個地獄裡爬出來的小鬼,殘忍凶煞,睚眥必報。
他們不給他正常食物,他便在他們的吃食中混入碾成細末的細砂碎土。
他們不給他穿棉衣,他便在寒冬裡,去下人的屋子裡給他們的衣服被子全部潑上冷水。
雖然每一回這樣做完,龍彥昭的日子就會更不好過。
但龍彥昭仍舊是樂此不疲。
那是他報復世間的方式。
好在他那個父皇也不是完全將他忘於腦後,三不五申的,還會詢問上兩句。
地方官員便也不敢怠慢,一應供給還是有的,雖然也幾乎都被管事婆子吞下,但她亦不敢使喚其他小廝公然打他。
可縱然如此,管事婆子也並非全無辦法,她會唆使附近的小孩子來欺凌他。
十來歲的小孩子正是調皮不安分的年齡,龍彥昭也很喜歡出門去看外面的世界,這樣一來,就免不得會碰上附近的小孩兒。
他雖是皇子,卻面黃肌瘦,穿著破爛衣裳,看上去比普通農家的孩子還不如。
性子又不合群,自然容易被人欺負。
他又不會服軟,旁人打他他只會打回去。
龍彥昭少時在宮裡跟師傅學過武,到了北地也苦修不輟的原因便是如此。
但那時他經常吃不飽飯,也終究雙拳難敵四手,所以過了十歲以後,隔三差五,龍彥昭便會帶著一身傷痕回屋。
……只是後來又不一樣了。
因為十二歲那年,他遇上了阿啟。
那時候大宜與北戎常有戰亂衝突,但因是草原地貌,邊境並不分明,沒有軍隊駐扎的地方便經常有人隨意穿梭兩國。
龍彥昭那次剛剛抽冷子教訓了那些經常欺負他的同齡人,被他們反過來追打,便一頭扎入了草原深處,他就是在那裡遇上正練習騎射的阿啟的。
那時才剛入了秋。
他記得阿啟穿著一身潔白勝雪的衣服,英姿颯爽地跨坐在駿馬之上。回眸一笑間宛若天神降臨,明眸可比日月,笑顏宛若星河。
聽見他們這邊的動靜,面龐絕美的少年搭箭挽弓,直接將一支箭射在了那些是追他之人的面前。
那一天阿啟幫他打跑了他們。
那一刻阿啟問他是何人,為什麽會遭人追打。
那一年的阿啟,就像是降落在他生命裡的一道光。
……
來時路千轉百折,未來也黑得望不見盡頭。
可自此以後,龍彥昭總覺得活著不虧。
因為生命中曾有一刻,是被點亮過的。
後來了解了他的身世,阿啟就經常過去找他玩兒。
他教他對付管事婆子不能硬碰硬,要使巧勁兒,要釜底抽薪。
他告訴他打架之前最先考慮的,應該是如何保護好自己。
他們經常漫山遍野地瘋跑,一起看日落。
阿啟性格鮮明熾烈,外表看上去會有些寡淡和冷意,但只要他說起話、笑起來,便又是那般燦爛炙熱。
他既帥氣,又秀美。
行為舉止剛強彪悍豪放不羈,卻又極其愛美,有時對著河裡的倒影都能看上許久。
就像一隻張揚的花孔雀一樣。
龍彥昭從未見過如此獨特、有個性之人。
阿啟就像是一個所有新鮮事物的集合體,每一次見面都是新的鮮的,叫人欲罷不能。
唯一的缺憾是阿啟很忙,說是有很多東西要學,大概每周只會來找他兩次。
但他也會經常派人來,有時候是給他送東西,有時候只是單純來看看還有沒有人欺負他。
那時候龍彥昭並不知道對方的身份。
就只知道他叫阿啟。
他猜對方大概是北戎貴族,不過既然將對方當作是朋友,便不在乎對方的出身和來歷。
阿啟很少對他說家裡的事,他不提,他也不問。
龍彥昭一直將對方視作摯友。
直到那次阿啟為他受了傷……
因為身邊多了一個聰明伶俐,潔白玉雪,看上去還極有勢力的少年,從此以後那些經常欺負他的農戶家的孩子便很少來找龍彥昭的麻煩。
但那些人也只是暫時蟄伏,等待機會,打算等哪天他一個人的時候再來狠狠教訓他一頓。
那天的情況十分慘烈。
龍彥昭一個人被很多人圍住,對方似乎是把附近的同齡少年都叫來了,而且這次他們並不是赤手空拳,還都拿了一些武器。
當時龍彥昭並不怕。
他其實從未有過任何“恐怖”“恐懼”的情緒,他活著,一路就只有憤然和恨意。
但也是那天以後,他知道什麽叫怕了。
——打的正激烈的時候,明明說好最近沒空來找他的阿啟,不知從哪裡躥了出來,幫他擋了一刀。
襲擊他的人角度很刁鑽,是照著他後腦杓去的。那天阿啟雖是護著他及時後退了,但眉骨上卻還是被瘋狂揮舞的利刃給劃了一刀。
鮮血如注。
鮮紅的血液噴在龍彥昭的臉上,滾燙,燙得人仿佛皮膚生疼,體無完膚。
那一次,他真的怕了。
不是因為若沒有阿啟,他應該已經被人削掉了半個腦殼。
而是因為阿啟……那樣愛臭美的阿啟他……
就這樣被毀了容貌。
而自那一天以後好像那血就烙在了龍彥昭身上。
以至於數年過後,時過境遷,但一聽見這個名字他還是會覺得有什麽東西在他的血液裡面翻湧沸騰。
……
驛站的房間門口,站著兩個北戎士兵打扮的壯漢。
他們見到大宜的皇帝並不知道該如何行禮,龍彥昭也不會與他們計較,只是問:“阿……鎮南王在裡面嗎?”
兩名士兵依照北戎的禮節給他行了禮,隨後一個人單手推開了房門,算是一種無聲地回答,請龍彥昭進去。
“皇上……”
龍彥昭抬腳之時,霍林平忍不住叫了一聲。
霍將軍早就命人將客棧包圍了,這會兒倒也不怕裡面藏了什麽刺客。
他叫的這一聲完全是下意識的……
因為想到了那個鞠躬盡瘁殫精竭力的顧大人。
雖然裡面的人不僅是皇上的故友,而是身為北戎鎮南王,還在他們大宜境內受了傷,這種情況下哪怕是出於國與國之間的考慮皇上也該親自見一面。
但就是……
怎麽覺得這樣別扭呢!
龍彥昭的腳步並沒有停頓,他直接進了那個房間。
房間點著一點燭火,並不是很明亮。
大夫來看過了,鎮南王是手臂上受了一刀,已經做過緊急處理,但一路奔襲逃亡至此,還是失血過多,如今沒什麽生命危險,只是有些虛弱。
然後龍彥昭便在半遮半掩的床榻之上,看見了一張蒼白沒有血色的面孔。
對方的五官十分精致,圓潤的桃花眼,高挺的鼻梁,兩片削薄的唇……
眉骨上也有一道疤痕。
龍彥昭腳步一頓。
當年他被接離北境之時,阿啟頭上的傷還沒有好利索。
那時候父皇剛剛駕崩,朝中再無一人能繼承這個皇位,是接到密旨、力保皇室遺脈的廣平王親自接他回宮。
那是龍彥昭在北境生活了五年多以後,再一次換上了錦衣華服。
但他並不想走。
不是住慣了北地。
而是舍不得阿啟。
可那時候,眉上還蒙著一層綢布的少年跑來送他,指著自己的頭對他說:“看見沒有,我為了救你都死過一次了,所以你要永遠記得我這個恩情……好好活著,警惕一點兒。”
即使被遮住半邊眉毛也依舊絕美的少年露出恣意的、無所謂的輕笑,阿啟對他眨著眼睛,開玩笑地說:“你在大宜做個皇帝也不錯,萬一哪天我混不下去,就要去投奔你了呢。”
……
那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
多年以後龍彥昭也一直記掛著他眉上的傷怎麽樣了。
他們一開始還會隔一兩個月互相通一封信。
但後來,他寫出的信全部都石沉大海。
為了保證信能夠送到阿啟的手中,他還做了很多努力和犧牲。
只是後來,阿啟再沒給他回過。
阿啟在最後一封信中說他眉上的傷已經全好了,隻留了一點疤,讓他不必再介懷。
後來龍彥昭將那封信看了很多遍,才知道阿啟所說的不必介懷,其實是在跟他道別。
他也是後來才知道阿啟那麽忙,是因為他是北戎王最寵愛的兒子。
是容貌被世人傳讚的鎮南王。
聯想到那般自信灑脫、恣意自由的阿啟,龍彥昭知道他大抵是並不缺朋友。
北戎與京城離得還是太遠。
他們要面臨的事情又都那樣多。
所以到最後,便只能,就那樣了。
而如今,他終於見到了對方眉上的這道疤。
阿啟也長大了。
五官比以前長開了不少,盡管面色蒼白,但看上去比以前要更加伶俐了……
至於他眉上的疤,看上去倒也不似他信中所說的那般輕描淡寫。
那疤看上去已經有些年頭了,但痕跡還是很深。
白色的。
同樣十分惹眼。
……
不知道為什麽,乍一看見這道疤,龍彥昭的眼前竟然憑空浮現出了一道紅痕。
……
“龍四……?是你嗎?”
聽見了動靜,床上的人虛弱地睜開眼,又掙扎著要坐起。
龍彥昭忙回過神來,不叫他起身,他喉頭上下滾動著,說:“是我。”
床上的程陰灼虛弱地笑了起來。
……這樣看起來,他們兩個人真的很像。
又很不像。
五官很像,但這副五官整合在一起以後,結合自身氣質,則又完全不像。
程陰灼給人的感覺要鋒利了許多。
大抵從來都是北戎王最寵愛的孩子,即便此時失了勢、受了傷,虛弱無比,他也依舊是一副眉目張揚的模樣。
可顧景願不是這樣的。
顧景願眼角眉梢都帶著一種順從。
龍彥昭以前以為那是一種恭順謙和、好脾氣的意思,可如今再一看此時的程陰灼,倒覺得阿願他更像是被什麽東西,磨平了棱角。
——不去與命運做計較了。
所以才無欲無求,什麽都無所謂了。
所以才會那樣溫和。
龍彥昭的心上突然疼了一把。
像被什麽東西緊緊攥住一般,很不舒服。
可這時候,床上的程陰灼咳嗽了兩聲,對他說:“龍四,我口渴了。”
“龍四,你見了我怎麽不高興呀?”
“這麽多年不見,你就一點兒都不想我?還是說我叫你龍四你不願意了,唉那我還是叫你皇上吧。”
龍彥昭忙回神給他倒了杯水。
說:“不是這個意思。”
程陰灼半坐起來喝了口水,而後衝他眨眼:“那你想不想我?”
龍彥昭只看著他,並不說話。
他現在覺得有些亂。
不知為何,前塵往事都混上了顧景願的眉眼,急哄哄地衝進他腦子裡。即便他此刻面對的是阿啟……顧大人低眉順眼的模樣卻還是止不住地浮現,叫他覺得心上很難受。
“龍四你站那麽遠幹嘛,你過來坐。”
程陰灼拍了拍自己身邊的床鋪。
他一條胳膊受傷了,行動不便。
大概是為了給龍彥昭讓地方牽扯了傷口,還疼的一陣齜牙咧嘴。
表情生動。
簡直跟小時候一模一樣。
龍彥昭並沒有坐在床上,只是急著上前了幾步,說:“你別亂動。”
他這樣說他,卻並不怎麽看他,被程陰灼注意到了,不禁笑道:“怎麽著,你這是……害羞啦?”
龍彥昭扯開嘴角笑了一下。
終於還是再次打量了起程陰灼的眉眼。
他看他的時候,程陰灼也不跟他客氣,直奔主題:“阿四……你知道我父親去世之前傳位於我,太子逼我交出王位的事情了吧?”
“我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所以才跑了這麽遠,過來找你……龍四,我想請你……”
龍彥昭沉默地聽著他的請求。
他曾經也不是沒幻想過與程陰灼再見時的場景。
可或許今天已經太晚了,程陰灼還受了傷,又或許是他總是忍不住分神去想……
龍彥昭總覺得有哪裡怪怪的。
是真的很怪。
阿啟跟他說話的時候雖然也這般百無禁忌,肆無忌憚,但阿啟本身話並不多。
他更不會用這樣輕佻的語氣。
阿啟也叫他龍四。
曾幾何時他是多麽喜歡被他叫這個名字。
輕笑著的,生氣憤怒著的。
可現在……那感覺不在了。
雖然這也正常,畢竟他們已經分開了六年多。
龍彥昭都早不是六年前的龍彥昭。
只是……
他的眼神……
龍彥昭總覺得對方的眼神,也變了。
以前的阿啟眉目雖然張揚,但眼中偶爾會泄出一絲淡淡的落寞。
一個人的容貌可以隨著時間的流逝而發生改變,眼神也可以。
但……
會有人眼睛裡的東西越變越少麽……
阿啟從不提起自己的家人,所以龍彥昭還曾經猜測他也與他一樣,是爹不疼媽不愛的尷尬身份。
如今想來……
“阿啟。”他突然叫了一聲。
程陰灼一張一合的薄唇閉緊了一瞬,又重新展開唇角,歪著頭、眨著眼看他:“嗯?”
龍彥昭問:“其實我有件事一直想不通,以前……我這樣說你別生氣……就是以前咱們一起玩的時候,我記得好像你父親並沒有很喜歡你。但後來我回了京,便逐漸聽說……”
“以前父親的確不太喜歡我。”
程陰灼無所謂地輕笑,並不覺得有被冒犯,他直接回答說:“不過後來或許是看出我的努力了吧,你知道的,為了能讓父親喜歡,我一直都很努力的。”
龍彥昭接受了這種說法,他其實有很多問題想問,但這會兒又想不到了。
他只是聽著程陰灼說著他一路奔逃過來有多辛苦多麽九死一生,太子下手有多狠毒。
“對了龍四,他們為了殺我不計任何代價,這京城裡頭也有他們的人……我,我有點怕。”
“不要怕。”龍彥昭說:“沒有人能傷害你。”
“可我覺得這裡還是不安全……”程陰灼儼然是被嚇壞了,還有些後怕地扯住龍彥昭的衣袖:“要不我跟你回皇宮吧,那裡一定不會有刺客……對了我聽說你現在還沒有后宮……”
“阿啟。”龍彥昭別開眼,輕輕將自己的袖子從他手中扯出,顯然不想提這個問題。
他說:“朕這就安排人接你入宮暫住。至於你說派兵幫你的事情,朕會考慮,也需要跟其他大臣商議。”
“龍四?”程陰灼似乎沒想到他會這樣冷漠。
龍彥昭心中更加不舒服了。
“你先好好休息。”他說著,抬步就要走。
程陰灼還在怔愣地看著他。
龍彥昭卻已經轉身,向前走了兩步。
兩步過後,他又回頭,試探詢問道:“對了……你還記得那次我們去看日落,回來時天色有些晚了,你便在我家裡留宿的事情嗎?”
“記得呀。”床上的程陰灼無比自然地微笑,說:“我們還拿了些你家的肉出去烤,你弄的那什麽辣椒沫,差點兒沒害死我……”
龍彥昭從驛站裡走出來,便大步流星地往皇宮的方向趕去。
嫌馬車太慢,他仍是騰身而起,直接在房梁上跳躍行走,用輕功飛回去。
很多人都說他喜歡阿啟。
龍彥昭沒否認過。
但他其實從未想過自己對阿啟的感情,只是又下意識地不允許自己去否認。
他怎能否認阿啟呢?
那般臭美自負的阿啟,恨不得全天下都喜歡他的阿啟,儼然是世間最純潔珍貴的光芒的阿啟……
不愛仿佛都是一種褻瀆。
他連否認都不忍心。
即便他早就沒有心存念想了。
而如果以前還沒法完全肯定的話,但這次見了如今的阿啟後,他卻已經可以百分百確定了。
——他不喜歡他。
年少的朦朧感覺或許完全出自對少年風華絕代的驚歎,以及對方為他受的那一刀。
他懷念他,欣賞他,感激他,會窮盡一切地報答他。
但就在上一刻,他卻確定了,他不愛他。
他對現在的阿啟,一點感覺都沒有。
他愛的是……
“阿願!”
龍彥昭直接闖入了自己的書房,面上透著幾分遮掩不住的興奮之色。
只是先前被他擲在地上的美男圖已經被人收起,桌上沾染了墨跡的畫紙也已經被人丟進紙簍裡,禦書房裡空空蕩蕩。
一個人都沒有。
……
方才還坐在這裡,答應會等他回來的顧景願不見了。
“皇上?”原本守在門口的洪泰全被突然闖入的皇上嚇了一跳。
“人呢?”龍彥昭已經進內室找了一圈,又急哄哄地轉了出來,一腳踹翻了地上的紙簍,揪著他問:“顧大人人呢?”
“顧顧顧大人說他先出宮了……”
“放屁。”龍彥昭顯然無法接受這種說法。
他一雙眼睛都瞪得赤紅:“朕不是要他在這裡等朕回來?!”
眼見皇上眼神越發凶橫,面色陰沉可怖,洪泰全被嚇得直接跪在地上,“陛下息怒,顧大人在宮中從來都是隨意行走,如今……這……奴才也不知道啊!……”
作者有話要說: 愛情是很縹緲很叫人難以確定的~所以大家有什麽想看的跪姿嗎?_(:з」∠)_
感謝在2020-06-22 17:56:57~2020-06-23 16:32:4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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