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喬殘存的睡意消失殆盡。
“這是怎麽了啊?”
座位旁的香菜精驚慌失措地站起身。
督導老師下車查看情況, 過了會兒重新上車:“同學們不要慌, 車撞上路障拋錨了。”
謝喬也站起身,看見督導老師和顧承奪談了幾句後,督導老師拿起喇叭:“現在我們在山頂,修車會耽誤很長時間,所以我們臨時改變野外拓展訓練內容——”
聽到督導老師的話,車裡的人炸開了。
“不會更難吧, 我這個瘦胳膊瘦腿兒, 讓我爬山就很吃力了。”
“我也是。”
“要不今天就算了, 本來野外拓展也就是走個過場。”
謝喬心裡也有點擔憂。
不過督導老師下一句話讓他們放寬了心:“以這座山為范圍, 躲避追捕半小時,被追捕到的人這次課程考核不及格。”
謝喬朝窗外望去,他也不知道這座山是什麽山,但樹木鬱鬱蔥蔥山體高大, 如果只是躲避半小時, 找個隱蔽的地方躲一躲應該不難。
“開始。”
顧承奪冷硬地開口。
督導老師開始計數。
“倒計時十秒。”
“十、”
“九、”
“八、”
謝喬拿起背包就隨眾人一起跑下了車,他體力並不好,才跑了幾步便氣喘籲籲,香菜精扶了他一把;“你沒事吧?”
“你先走吧。”
謝喬搖了搖頭。
“那我先走了。”
香菜精繼續向前跑去。
謝喬望著往山下散去的眾人, 沒跟上去,而是找了一處樹叢躲著, 大家都往山下跑, 他呆在山頂或許反倒不容易被找到。
更重要的原因是, 他實在跑不動了。
謝喬壓低身體, 趴在了草叢中,想了想,從背包裡拿出一小袋提摩西草開始吃。
異種族生物大多從深山搬遷出來了,在思想文化知識提高的同時,在習慣了人類社會的便捷後,體力顯而易見地不如以往了。
一隻濕噠噠的河童跑到一半,抬頭望見天上熾熱明亮的太陽,憂愁地對同伴說:“我下車時忘帶遮陽傘了,你陪我回去拿吧,不然我會被曬暈的。”
它的同伴猶豫了一陣,點了點頭:“老師們人都很好,和老師說一聲應該沒事的。”
不足半人高的兩個異種族生物便一深一淺按原路返回。
它們沒走多久,迎面撞上了顧承奪。
河童很喜歡顧承奪,它走過去撒嬌似地抱住顧承奪的小腿:“顧老師,我的遮陽傘忘在車上了,我能和我朋友一起去拿一下嗎?很快的。”
“不用了。”
顧承奪低下頭。
河童的眼裡閃過一抹失望,不過還是懂事地點頭:“那我們不去了,我們繼續去躲藏了。”
它拉起同伴的手,自己邊數十聲邊往山下跑,可還沒有往外邁出一步,緊接著一隻手扼住了它的咽喉,撕碎成了兩半。
它的同伴也沒有逃過一劫,胸膛被一隻手扯出了心臟。
顧承奪掏出紙巾擦了擦自己沾滿鮮血的手,望著山下冷淡地了一句:“狩獵開始。”
謝喬趴在樹叢裡吃提莫西草,他吃得很小心,故而聲音不大,可就在他吃完一袋提莫西草的時候,手機忽然響了,在靜謐的山間格外注目。
他聽到一陣步伐聲,急速向他靠近!
這個地方不能待了。
謝喬拿起背包站起身,地上落滿了枯黃的草葉,鞋子踩到地上不可避免地就會發出聲音,正當他為難之際,那陣腳步聲忽然離開了,隱隱約約聽到一聲尖叫。
不知道是誰被抓住了。
謝喬松了口氣,離開了這個地方,躲在了藤蔓植物的陰影裡,微微喘著氣。
他把手機調成了靜音模式後才打開手機,竟然是香菜精發來的。
——有危險!小心
危險
謝喬忽然想起之前那一聲尖叫,他立刻回復了香菜精。
【謝喬】怎麽回事,告訴顧老師他們了嗎?
香菜精沒有回他。
謝喬嘗試著撥通電話,可仿佛有無形的阻礙一般,他無法撥通打給外界的電話。
一定是出事了。
謝喬沒敢繼續在原地待,他小心翼翼地向山下走去。
他走到半山的時候,眼裡透出濃濃的不敢置信。
一路上都有血淋淋的殘肢,像是被人活生生掰開一般,斷裂處還有啃食的痕跡。
他捏緊了手,面色蒼白。
正在這個時候,他的肩膀上忽然多出來一隻手,牢牢地貼在他肩膀上!
謝喬後背滲出冷汗,強忍著恐懼,顫栗著回頭。
回過頭見是香菜精,他松了口氣:“你走路怎麽沒個聲音。”
香菜精朝他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小心被它聽見了。”
兩人找了一個樹蔭隱蔽處才開始交換信息。
香菜精臉都煞白煞白的,顫著聲開口:“我本來找了一個地方躲藏,可等了十分鍾有點無聊,就出來看了看,結果看到到處都是屍體,一定是屍倀、屍倀來了!我能感受到它在追我。”
“追你?”
謝喬皺了皺眉。
他之前躲在樹叢手機響了發出聲音後,屍倀並沒有追來,為什麽會追香菜精不追他呢?
他從上到下打量了香菜精一眼,因為香菜精頭頭頂長了兩片葉子,為了配合審美,穿了綠色的衣服,按理說比他白色的衣服更隱蔽。
謝喬的視線落在香菜精的手腕上:“防護手環有用嗎?”
“有用。”
香菜精猛點頭:“手環發送了好幾次危險臨近的消息,還提示向總部成功發送了,救援應該很快就能到。”
香菜精的話音剛落下,手環上浮現一行紅色的警戒消息。
——危險目標距你不足一百米!
香菜精看到消息那刻冷汗都從額頭上滲出來了,謝喬壓下心底的害怕,拉起香菜精,語氣冷靜地開口:“先跑吧。”
他們被逼著往山頂跑,明明跑的不是直線,可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清晰,仿佛踏在人的心口上無法擺脫,可他們不敢回頭看,也沒有時間回頭看。
“這麽跑下去不是個辦法啊。”
香菜精累得滿頭大汗。
“你看到顧老師他們了嗎?”
謝喬他們跑到了山頂,實在堅持不住了,躲在一塊石頭後藏了起來。
謝喬一邊喘著氣,一邊朝石頭後望,可什麽也沒有。
他沒有放下提著的心,喝了一口水杯中的水,爭分奪秒地休息著。
“對啊,我怎麽忘了顧老師啊。”
香菜精拿出手機,給顧承奪打了一個電話,電話顯示正在撥通中。
“能打出去!”
香菜精喜極而泣。
謝喬卻覺得哪裡不對,一時也說不上來,他把水杯裝回背包裡:“打通電話顧老師也不一定能及時趕來,我們先繼續跑吧。”
香菜精仍然聽著手機,一直顯示撥通中,他臉上閃過一抹失望之色,正當他準備掛斷電話時,電話通了!
“通了通了!”
香菜精顧不得自己還在逃命中,拔高了音量向謝喬分享喜悅。
謝喬還沒答話,他聽到電話的嘟嘟聲。
緊接著一陣腳步出現在了他們身後:“你們是在給我打電話嗎?”
謝喬抱著背包愕然地站起身,來的不是別人,正是穿著製服的顧承奪。
顧承奪的嘴邊殘留著新鮮血液的痕跡,黑色的衣服像是被血液染紅一般,顯露出驚心動魄的殷紅,連眼睛也是紅的。
與其說是人。
倒不如說是獸。
——一頭失去禁錮的野獸。
“顧老師!”
香菜精囁嚅著嘴唇,一股寒意在他心底升起,顫抖著聲音問:“你看見……其他同學了嗎?”
“你是說這些?”顧承奪拿出一連串染著血跡的手環。
不多不少,正好四十七個。
只差最後兩個。
“大家……大家都死了?”
香菜精跌坐在了地上,如同喪失最後一分力氣。
謝喬悄悄打開背包。
“是啊,都死了。”顧承奪看了眼謝喬,也沒在意,“以為是求生的手環,戴在手上一刻也不敢摘,誰知道是黑暗中的指路燈。”
顧承奪舔了舔嘴角,仿佛是在回憶鮮血的甜美:“我最喜歡欣賞死前的絕望,他們在死前還叫我顧老師呢,叫得我都舍不得吃了。”
謝喬捏緊了手,篤定地開口:“你不是顧承奪。”
顧承奪是人類,可面前的這位顯然不是,真正的顧承奪早已死在了屍倀的圍攻裡,沒有奇跡。
——只有血一般殘忍的事實。
“顧承奪”望著他忽然笑了,眼裡勾出譏嘲:“是,我不是顧承奪,那個不自量力的人類在死前還想救人,拚著最後的力氣也要送那個異族孩子走,奪走他的身軀費了我一點功夫,不過比我用過的任何一個人類軀殼都要好。”
明知道面前的屍倀在激怒自己,可謝喬的的確確被激怒了,他捏緊收藏圖鑒,嗓音冰冷得不像自己,陌生得如同另一個人!:“召喚肖恩。”
在他說完話的下一秒,他的身前多了一道透明的影子,在樹蔭下如同發著磷火之光,影子低頭:“肖恩聽從陛下召喚。”
“幽靈?”
屍倀脫掉了人類的皮,露出黑色的軟體,與之前見過的屍倀不同,這頭屍倀的顏色是極深的黑,吞噬所有光線,它張開充滿獠牙的嘴:“上萬年沒見過了。”
幽靈攤開手,地面生出白骨化成的雙手,牢牢地將屍倀束縛住。
白骨覆蓋的范圍越生越大,直至把屍倀全然遮蓋住,白色的屍粉在空中燃燒成團團磷火,連帶著鋪在地面上的落葉也熊熊燃燒。
謝喬不禁屏住了呼吸。
可就在下一秒,白骨轟然倒塌。
墨色的屍倀站立在白骨碎成的粉末中,歎息了一聲:“可這是白天。”
“你不是我的對手。”
謝喬的瞳孔猛然放大。
幽靈卻依然站在屍倀面前,一步也沒有退,直到屍倀將幽靈捏成無數白色的影子,影子重新回到收藏圖鑒。
緊接著,屍倀伸手捏住了謝喬的咽喉。
可就在屍倀的手碰到謝喬的那一刻,謝喬的額頭上浮現黑色的鱗片,鱗片裡的劍意盡數傾出,一瞬間劃破屍倀的身軀!
“逆鱗!”
“那條蛇竟然舍得把逆鱗給你。”
屍倀的身軀逐漸變得透明,嗓音裡蘊含著不敢置信。
謝喬手中的收藏圖鑒動了!
書冊吸收了所有的灰霧後,重新回到了謝喬手裡。
在灰霧散去的朦朧中,謝喬抬頭望向空中,有一個面色冷硬的男人朝他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隨著灰霧一同消散了。
“顧老師,再見。”
謝喬深深地鞠了一躬。
參加野外拓展訓練的共有四十九人,最後活下來的只有兩人。
全國范圍內緊急叫停了防身手環的推廣,取消了身份證上對於異種族生物的辨識,思想學習課程也改成了網課形式。
異種生物如同一滴水落進一片湖,再找不出任何痕跡。
謝喬在警局做完筆錄後走出警局,該說的都說了,只是隱去了收藏圖鑒的細節,香菜精也有眼色地一句話沒提他手裡的書。
他和香菜精告別後,坐在公交車上打開手機。
他心中一直有一個猜測。
當他點開灰霧實時監測網的數據後,猜測得到了印證。
在下午三點十四分,屍倀被擊殺那一刻,灰霧覆蓋范圍縮小了11.3%!
那就說明他推測得沒有錯,屍倀是灰霧的產物,可以說是灰霧的一部分,當收藏圖鑒吸收了屍倀殘留的灰霧,灰霧的在全球的覆蓋范圍也會降低。
網站下有討論數據的子論壇,關於屍倀的帖子熱度是最高的,謝喬把自己的推測發到了論壇裡,本來只是想分享,卻引來了不少質疑。
【紅心獼猴桃】這不瞎扯嗎,人類生活在空氣裡,死了一個人空氣也會縮小嗎?這年頭民科真的越來越多了
【甜皮鴨】看了看是新人貼,大家多點寬容,說不定是四十歲大爺看了朋友圈剛上網,前些天不還有人發帖說去灰霧地區多種點樹就好了
【妃子笑】還真有人去防線外種樹的,把那群人救出來費了不少功夫
謝喬發了帖子也沒看回帖,只是摸了摸自己的額頭。
屍倀說,虞先生把最貴重的逆鱗給他了。
逆鱗是蛇身上最堅硬的鱗片,護住最脆弱的心臟。
——不可再生。
謝喬摸著額頭怔了怔,他走到家門邊,站了很久,卻遲遲沒有開門。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打開門,走了進去。
一進門便看見虞先生坐在沙發上,冷著一張臉用木板搭兔屋,小木屋的正面印有提莫西草的圖案,仿佛是來回搭了許久也不滿意,木板顫顫巍巍的像是下一秒就會碎掉。
謝喬走到沙發邊,下意識化為了原型,想爬上沙發趴在虞寒生腿上,可怎麽也跳不上去,最後還是虞寒生挑了挑眉,把謝喬拎到了手上。
小垂耳兔趴在虞先生的手心裡,小腦袋在天敵的手心裡害羞地蹭了蹭。
巨蛇放下搭了一半的木屋,摸了摸伴侶垂下的耳朵。
謝喬的身體僵住了,可感受到是虞先生的手,他毛茸茸的身軀慢慢放松了,像是流動的一灘湯圓,格外柔軟。
任由虞先生一遍一遍地摸著他的耳朵。
他忽然就想起了小時候,他那時還是一隻很小的垂耳兔幼崽。
他以人類形態上小學交了很多好朋友,他從小就是一隻很膽小的垂耳兔,可他還是鼓起勇氣向最好的朋友展示了自己的原型,想要朋友看看自己毛茸茸的耳朵。
可卻被放進了蛇窩裡。
“你們說它會死嗎?”
“那麽小一隻兔子,肯定會被咬死吧。”
“我還沒見過蛇吞兔子呢。”
他那時害怕極了,想要從蛇窩裡爬出來,但所謂的好朋友只是厭惡地看著他。
他那個時候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長大了才知道因為自己和別人不一樣。
他應該藏起自己的耳朵,應該彬彬有禮,應該交往有分寸,應該喜歡女孩子……
不能有任何和別人不一樣的地方,小心翼翼地維持人類身份,哪怕穿越到這個世界也是如此。
可他趴在虞先生手上時,卻異常安心。
虞寒生注視著在他手裡睡著的小垂耳兔,斂了斂漆黑的眸。
突然,謝喬背包裡的手機震動了一聲,立時從背包裡滑落出來,顯示出一條根據歷史搜索推薦的瀏覽器話題。
虞寒生微微低頭,視線在屏幕上緩緩停住了。
——和同性上床有什麽需要注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