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耳兔用力掙開虞寒生的懷抱, 氣呼呼地走出房間, 頭上的呆毛都飄起來了。
他走到門邊,還怕虞先生看不出他在生氣,小聲地提醒了一句:“我生氣了。”
他說完才走出房間,回到自己臥室。
他洗漱後上了床,可眼睛卻忍不住往門邊瞄,虞先生怎麽還不來哄他,再不來他真的生氣了。
他不知不覺閉上了眼,忽然間他聽到門打開的聲音,聞到了提莫西草的味道。
他意識到是虞先生來了。
怎麽現在才來。
他壓住想睜眼的念頭,無視提莫西草的誘惑,側了身睡。
剛處理完文件的虞寒生望著只露出後背睡衣的青年, 微挑眉頭。
看來是真的生氣了。
他抬手把裝著提莫西草的盤子放在了床邊的櫃子上。
謝喬感覺有什麽冰涼的東西靠上了他的胳膊,他的一小塊肌膚顫了顫。
是盤子嗎……
他覺得自己要有骨氣一點,不能隨隨便便被提莫西草收買,他咽了咽喉結說:“哄不好了。”
然而那冰涼的東西順著他瘦削的胳膊爬到了他的心口上,他低頭一望,不由得驚住了。
一隻巴掌大的小蛇懶懶地趴在了他心口的位置,隔著一層薄薄的睡衣。
他心都化了, 忘了自己還處在生氣狀態,手足無措地問:“我會不會壓到你?”
小蛇只是不在意地順著領口鑽進了他睡衣裡, 冰涼的身軀毫無阻擋地貼著他的肌膚。
謝喬早上醒來時才發現自己完全多慮了, 他睡衣松松地敞開著, 變大的黑色大蛇壓在他身上, 差點喘不過氣。
被壓到的明明是他才對。
還好他已經習慣每天早上看到虞先生的原型了,要是換個人準能嚇出心臟病。
今天去柳陰拍外景,他比平時早了兩小時出門,給虞先生留了早飯。
坐在來往柳陰的車上,談曇倒是很期待,在邊城拍了大半月的戲,終於能換個地方看看了。
葉塵宵剛看了柳陰黑水的新聞,不僅在脖子上戴了個新求的玉牌,還特意穿了一身紅辟邪。
“至於嗎?”談曇忍不住問。
“你懂什麽。”葉塵宵不屑地回了句,他不管談曇怎麽看,把玉牌塞在了衣領下給自己壯膽。
謝喬在車上坐久了,頭有點暈,他問向坐在前排的薑導:“薑導,酒店訂好了嗎?到了我想先休息一下。”
“訂是訂了,不過下午才能入住。”薑導打開手機,“我讓小李問問酒店能不能提前入住。”
藍蒙遞給謝喬一盒苯海拉明:“吃點藥會好受點,下了車可以去我家休息。”
“那麻煩藍前輩了。”謝喬接過了暈車藥,和著溫水服下了,果然好受多了。
“我也想去。”葉塵宵不想放過和藍蒙打交道的機會,忙出聲說道。
“一起去吧。”藍蒙問向談曇,“小談你要來嗎?”
“謝謝藍前輩。”
談曇受寵若驚地點頭。
到了柳陰,車開到柳陰大學邊的一個小區前停下了。
謝喬三人跟著藍蒙下了車。
小區裡人流湧動,有早起鍛煉的人,也有牽著孩子去幼兒園的人……
他有點驚訝藍蒙會住在這樣煙火氣十足的地方,對於藍蒙這樣的影帝,人多意味著麻煩。
不像是藍蒙會挑的地方,倒像是“藍齊”挑的地方,能更好地隱藏在人群裡。
他們上了電梯。
在電梯打開的那一霎,葉塵宵突然叫出了聲:“有黑色的東西從門縫裡鑽出來了!”
談曇走出電梯,廊道裡空空如也,並沒有黑色的東西,他心道葉塵宵膽子也太小了:“葉前輩,你看錯了吧?”
“我沒看錯。”
葉塵宵是真的看見一灘黑色的液體從門縫裡流出來了,他想到一個可能,臉慢慢變得煞白:“該不會是屍倀吧?”
“你別自己嚇自己了。”談曇安慰道。
“也不是沒可能,最近經常有屍倀嚇我。”藍蒙摸了摸下巴。
聽到藍蒙的話,謝喬若有所思:“難怪那頭屍倀看到我就跑。”
原來是為了藍蒙來的嗎?
“葉哥你看大家都在和你開玩笑,要不進去吧?”談曇接過話勸道。
說實話葉塵宵是不想進去的,但他不進去就要一個人坐電梯下樓,那還不如四個人一起進房子呢。
他猶豫著點了點頭。
藍蒙插進鑰匙打開門,幾個人走進了房子,門關閉的那一刻,廊道的天花板上慢慢爬下了一隻黑色的屍倀。
427是一隻很怕死的屍倀,它喜歡人類的美食,喜歡人類的電影,它還不想死。
所以它逃出了房子。
因為,房子是活的。
房子裡,藍蒙給謝喬幾人倒水。
葉塵宵不敢讓藍蒙給他倒水,他自己拿著杯子到飲水機跟前接了水,順手幫謝喬和談曇接了杯。
“謝謝。”
謝喬接過紙杯。
“一杯水而已。”
葉塵宵盯了謝喬片刻,他不知道為什麽網上都說謝喬是沒有距離感的長相。
明明謝喬自帶疏離感,永遠待人客氣,說不上生疏,也說不上熱絡。
謝喬只是低頭抿了口水,他抬起頭時,望見藍蒙沉默地看著一間房間的門。
他走到藍蒙身邊,輕聲問了句:“是他的房間嗎?”
“是。”
藍蒙望著門回答。
謝喬想起葉塵宵進門前那句話,他的腦子裡迅速閃過一個猜測。
如果屍倀想殺藍蒙太容易了,根本不需要嚇,與其說屍倀為了藍蒙而來,不如說是為了“藍齊”而來。
房子裡留下了東西。
葉塵宵在沙發上玩著手機,藍蒙從廚房裡端出水果放在茶幾上。
他正準備叉起一塊兒蘋果時,望著謝喬身邊另一個藍蒙,毛骨悚然的感覺爬上了他的後背,顫抖著問:“怎麽有……兩個藍蒙?”
臥室外。
“要進去看看嗎?”藍蒙問向謝喬,他的音色很乾澀,像是骨頭摩擦的吱呀聲。
謝喬的注意力都在門上,他的手放在了門把手上。
——打開了門。
在門打開那一秒他忽然意識到不對,藍蒙剛剛的嗓音根本不像是人能發出的聲音!
可已經晚了。
他的意識墮入無邊的黑暗。
“謝喬進了幻境!”餐桌上慢條斯理吃早餐的魅魔感應到謝喬的狀態,語氣難得帶上了一絲慌亂。
“那要怎麽出來?” 李澤也慌了。
“需要他意識到自己在幻境中。”
“如果意識不到呢?”
魅魔深深吐出一口氣:“那就會迷失在幻境產生的回憶裡,再也回不到現實世界。”
“我得去告訴虞總。”李澤意識到了事態嚴重性。
“你先別告訴那頭相柳,我想想有沒有其他辦法。”魅魔皺著眉,“不然他又要強行打破幻境了,不把自己的傷當一回事。”
“可他已經去了。”
李澤看見虞寒生面無表情地踏入水幕中。
謝喬睜開眼,在福利院狹小的床上醒來,他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感覺自己遺忘了很重要的東西。
是又做夢了嗎。
他怔了怔,沒有多想地走下床。
因為到了吃午飯的時間,他正處在長身體的時候,總是會餓得很快。
他排著隊領自己的午飯。
“謝喬來了,你們快讓讓。”隊伍裡個頭最高的崔浩挑高了眉。
“他這會兒才起床,肯定又夢見什麽精靈人魚,還有地底的蛇了。”
“這世界哪有妖怪。”
“送他回來的人說他有妄想症。”
聽到最後一句話,謝喬的身體僵了僵,原本就單薄的背脊顯得更瘦了。
他沒有反駁,沉默著領到自己飯。
今天有他喜歡吃的番茄牛肉,他輕輕地抿了抿唇,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
他蹲在角落裡,用筷子夾起一塊牛肉,可還沒等他完全夾起時,飯盒被蠻橫地奪走。
崔浩把他飯盒裡的番茄牛肉倒進了自己碗裡:“你這麽瘦,用不著吃這麽多。”
還回來的是只有白米飯的飯盒。
謝喬垂著頭,捏緊了飯盒。
這時福利院裡的沈老師走過來,看見謝喬的飯盒,皺著眉問:“謝喬,你怎麽又挑食,不能隻吃飯不吃菜啊。”
她望著少年瘦弱的身軀都心驚,腰細得不像話,仿佛下一刻便會搖搖欲墜。
福利院人少事多,沈老師沒等到謝喬的回答,隻說了句“要好好吃飯”。
她轉身向外走去時,聽到了少年清稚的嗓音,她回過身。
“老師,我沒有。”
謝喬抬起頭,定定地看著人。
沈老師第一次聽到謝喬主動開口,當她瞥見崔浩手裡滿滿一碗的菜,明白了。
福利院的孩子比一般孩子更早熟,她有時會覺得孩童的外表下藏的是成年人的心,在他們管不到的角落如同是弱肉強食的小社會。
大家都想被領養,謝喬的相貌最好,無疑會成為大家的眼中釘,被若有若無地輕視排擠。
“以後不要再讓我發現。”沈老師嚴厲地呵斥崔浩。
“沈老師,我和他開玩笑。”崔浩端著餐盒走到謝喬面前,笑著說,“我馬上還給他。”
沈老師溫聲對著謝喬說:“以後有什麽事可以找我。”
謝喬低下頭,黯淡的眼神裡多了一絲光,很輕地“嗯”了聲。
沈老師轉身匆匆離開了。
當老師離開後,崔浩臉上的表情立馬變了,其他孩子有眼色地離開了房間。
“你要吃可以啊。”
崔浩把餐盒的番茄牛肉倒在地上,語氣發冷地命令:“吃啊。”
謝喬身體顫了顫,他站起身,向外走去。
可他剛走了兩步,就被崔浩踢到地上,掐住了脖子:“怎麽不吃了?”
他的脖子被掐得烏青,由於缺氧使得他的大腦一片空白,他吃力地看著地上的椅子。
如果能砸到崔浩就好了。
可如他心中所想一般,椅子重重地砸在了崔浩頭上,滲出大片、大片的血跡。
他望著鮮紅的血液愣住了。
直到老師進來後,他才結束了茫然的狀態,手足無措地求助:“沈老師……”
“謝喬,你太讓我失望了,你知不知道會死人的。”沈老師看也沒看向謝喬。
少年眼裡那抹光又熄滅了。
他被關進了禁閉室。
說是禁閉室,其實只是一間漆黑的屋子,沒人任何光,也聽不到任何聲音。
他很怕黑。
黑暗裡,他發著抖化成了原型。
一隻小得可憐的垂耳兔,比幼崽也大不了多少,毛發黯淡沒有光澤,他懷疑自己再也長不大了。
他縮在角落裡,輕輕給自己舔舐毛發盡力使自己看起來漂亮一點。
不知道過了多久,或許是一天、兩天,甚至更久,禁閉室的門終於開了。
他被要求換掉髒兮兮的舊衣服,換上了乾乾淨淨的衣服,和六個福利院年歲相仿的孩子坐在一起。
崔浩也在,他看向謝喬的目光流露出恐懼,換到了離謝喬最遠的位置。
“今天有五對夫妻要來,你們要好好表現。”老師鼓勵他們,“多笑笑,大家都喜歡開朗活潑的孩子。”
謝喬卻笑不出來,他閉了閉眼,總覺得自己在做夢,一醒來還是在漆黑的禁閉室裡。
他身邊的孩子漸漸都被挑走了,最後只剩下他和崔浩。
一對四十出頭的夫妻走進來。
“他好不好?”
女人指了指謝喬。
“看著身體不好的樣子。”男人皺了皺眉。
他看向熱情打招呼的崔浩,與遊離在外的少年形成鮮明對比:“性子也冷,以後養不熟。”
很快,崔浩也被挑走了。
最後只剩下他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房間。
外面下起了雨。
天空陰沉沉的看不見一絲光,房間裡格外悶熱,他突然想出去,離開這個地方。
他也這麽做了。
他穿著乾淨的白襯衫,走出了房間,他站在滴水的屋簷下,看見了一個人。
那個人從雨裡而來,渾身淌著血水,看不清面目,隻覺異常冰冷,一步一步地向他走來。
兩人只有咫尺之隔時,他看清了男人的相貌,是一張極為俊美的面容,狹長的鳳眼,眼旁還有一粒殷紅的淚痣。
“先生,您有什麽事嗎?”
他禮貌地問道。
男人輕輕抱住他,垂下漆黑的眼簾,語氣隱忍:“來接你。”
不知道為什麽,在聽見回答的那一刻,他好像看見寒光開刃劃破漆黑的虛空。
世界為他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