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陰， 黑水村。

　群山將日光遮得嚴嚴實實， 村子裡曬著數張人皮，仿佛積年的臘肉般風乾，沒有任何流動的血液。

　可下一秒， 黑色的軟體鑽進人皮，風乾的人皮如同沾上了水逐漸膨脹， 屍倀變成了人。

　靜得瘮人的村子又恢復了熱鬧。

　“隊長， 那是……”

　身穿迷彩服的年輕男子舉著軍用望遠鏡目露驚愕， 鮮血不斷地從他的胸膛裡湧出，連帶著迷彩服都染上暗紅色的血。

　“別輕舉妄動。”被他稱為隊長的男人低聲開口。

　一個月前他們在陰山執行任務，與外界失去了聯系， 他第一時間意識到不對， 帶領隊伍往外走。

　可不管向哪個方向走，都會回到原地， 在此期間，他們遭受屍倀數次攻擊，一支十二人的隊伍只剩下了兩個人。

　而這時，盤山公路上駛來一輛五顏六色的旅遊大巴， 停在了村口。

　“黑水村到了。”李澤打開了車門。

　謝喬走下車。

　與網上看到的圖片差不多， 黑水村坐落在陰山最深處，整個村落被遮天蔽日的樹木圍繞。

　今天應該是黑水村集市的日子，在村口便能聽見攤販們的叫賣聲。

　“進去看看吧。”

　謝喬朝眾人說道。

　他話音落下， 頓時感覺自己的口袋沉甸甸的一片。

　他低頭一看， 尼尼飛進了他衛衣右側口袋， 小石頭飛進了左邊口袋，一邊一個。

　他倒不覺得有什麽，加起來還沒一個芒果沉，他身旁的虞寒生卻冷冷地望向兩個小家夥。

　兩個裹著油漆的小家夥委委屈屈地離開了他的口袋，飛到了李澤的帽子裡。

　虞寒生收回了目光，仿佛什麽事也沒發生過一般，抬頭向謝喬說道：“走吧。”

　謝喬：…………

　他跟了上去。

　進入黑水村便是一條長長的集市，擺著各式各樣的小攤，有手工藝品、有醃製肉類……還有特色小吃攤，絲毫沒有恐慌蔓延的的氣氛。

　大家各自逛著集市。

　他聞到一股肉香，走到一個賣醬骨頭的攤位上停住：“要一份吧。”

　攤主是個四十出頭的中年人，或許是常年勞作的緣故，臉上的皮膚像樹皮一樣發皺。

　他轉頭問向虞先生：“虞先生，你要嗎？”

　虞寒生走近他，低頭在他耳邊平靜地說了句：“人骨你也要吃嗎？”

　他準備付錢的手頓時僵住了，望向鍋裡沸騰翻滾的紅色骨頭整個人都不好了，盡力在攤主面前鎮定地轉身。

　虞寒生望著臉色發白的青年，握上了青年隱隱顫抖的手。

　“虞先生，你也怕嗎？”謝喬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低聲問道。

　虞寒生的視線頓了頓，“嗯”了一聲。

　剛巧這時李澤從他們身邊經過，聽見巨蛇的回答，他快沒眼看了。

　這條九頭蛇明明是從屍骨堆裡出來的，在謝喬面前裝得像動物園剛跑出來的瀕危保護動物一樣。

　謝喬不知道李澤心裡的腹誹，他回握住虞寒生的手，壓下嗓子裡的顫音：“那你別怕，我牽著你。”

　他的話說完，他感受到虞先生握他的手握得更緊了。

　他不敢再去別的攤子上湊熱鬧，只是鼓起勇氣，留心觀察著周圍。

　集市上的人給他一種很怪異的感覺，但他又不知道這感覺從何而來。

　當他走到集市末的時候終於發現了，集市上的人臉皮都發皺，如同是洗好晾乾的樹皮，連七、八歲大的小孩臉都是皺的。

　這意味著一個可怕的可能。

　集市裡的都不是人。

　他看著打量著景色的虞寒生，想到虞先生平時很少出門，難得一次出門還置身於危險中，因而抱歉地開口。

　“你喜歡旅遊的話，下次我挑個漂亮的地方一起去。”

　虞寒生定定地注視謝喬，說了聲：“好。”

　他沒說的是，他願意去任何地方，只要身邊是謝喬就好。

　而李澤被兩個小家夥纏著要買小木屋，小林也拉住了李澤的衣角，指了指一個大魚缸。

　李澤沒想到黑水村這麽落後，連二維碼付款都不行，他身上隻帶了五百塊現金，他還在生夏簡的氣，不想拉下臉皮借錢。

　他隻好和攤主講價：“四百八一個魚缸，貴了點吧？”

　攤主也是個好說話的脾氣，和聲和氣問：“那你要多少錢？”

　“八十怎麽樣？”李澤問。

　攤主明顯被李澤的臉皮驚到了，過了會兒才回絕：“不賣。”

　“一百八十？”

　“一百八十五？你不賣我就走了。”

　“你真不賣啊？”

　……

　攤主被李澤煩得不行，藏在人皮下黑色的軟體沒留神鑽出了一角，但很快收回去了。

　虞寒生停下了腳步。

　阿克斯也朝李澤這邊望過來。

　李澤軟磨硬泡殺價成功，他提著兩個小木屋，小林開心地抱著自己的魚缸離開了集市，和眾人匯合。

　村子裡應該有農家樂之類的，他做好了訂餐的準備，等吃完飯再去周邊轉轉。

　但他走過去，聽到阿克斯的話，嚇得差點沒站穩。

　“屍倀聚在一堆在搞什麽？”阿克斯摸了摸下巴，“也沒剩幾個活人了啊。”

　不僅是李澤，夏簡也震驚了，忍不住確定：“這是……郊遊吧？”

　“是啊。”魅魔對著鏡子補妝，“順便解決點屍倀，不知道動起手來會不會花妝。”

　夏簡：…………這好像不是重點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他一直以為自己參加的是市周舒適一日遊。

　沒想到大家對於郊遊的定義完全不一樣，他是直接開大巴奔屍倀窩裡來了啊！

　李澤也不生夏簡氣了，旅遊團裡唯二的人類報團取暖。

　謝喬默默思考著阿克斯的話，佔據一個交通不便的村落，不太符合屍倀一貫的高調作風。

　“不是有幾頭幼年屍倀嗎？”謝喬忽然問。

　阿克斯明白了他的意思，放出了一頭小屍倀，還在小屍倀的脖子套了根透明的線：“過去好好看看。”

　小屍倀發著抖，慢慢向集市上爬去。

　與面對他們時的謹慎不同，小屍倀到了集市沒有引起任何注意。

　阿克斯閉上眼，感受著小屍倀的五感，過了一會兒，他突然睜開眼：“是祭台！”

　“他們要在地底喚醒他們的王。”

　魅魔不喜歡用腦子，她身體後的骨翼浮現，眼裡的笑意消失得無影無蹤，語氣裡透出對屍倀的厭惡：“那就全殺了。”

　夏簡終於懂了為什麽這群人當這是郊遊了，與其說是郊遊，不如說是對屍倀的捕獵。

　謝喬好不容易做好走進集市的準備，正要對面前一頭瘦小的屍倀下手，虞寒生輕輕擰斷了屍倀的脖子。

　片刻，集市上的屍倀無一活口。

　收藏圖鑒忙不迭地吸收著灰霧，數值不斷增加，最後在一個數字上停住了。

　190000/10000。

　這代表著謝喬可以使用十九次收藏生物的能力，他收好了圖鑒，跟在阿克斯後面向祭台走去。

　祭台建在地下。

　從入口走下去，才能看見村子下的地殼已經被挖空了，黑色的祭台若隱若現。

　黑水村也在柳陰，大概率是“藍齊”的手筆，直到它死後，計劃依然有條不紊地進行，足以可見其心計。

　謝喬忽然覺得“藍齊”身上的謎團太多了，與它的同類比起來，更接近於成熟心智的人類。

　他壓下念頭，繼續走著。

　不知道為什麽，他越往下走，心跳得越快，他撫上自己的心臟。

　——是不正常的快。

　“下面危險。”幽靈擋在了他面前。

　謝喬朝祭台望去，黑色的圓台裹挾著濃濃的霧氣，台邊的血液流淌成暗色的河。

　“祭台已經開始運轉。”阿克斯聲音驟然沉了，“根本無法靠近，需要別的方法。”

　就在阿克斯說完的下一刻，虞寒生走到了祭台邊。

　虞寒生的身後浮現出一道巨大的蛇影，映在地殼上，他的手放在圓台上，圓台湮滅成了粉末，而他的神情沒有絲毫改變。

　阿克斯：…………當我沒說

　眾人都松了口氣，只有幽靈緩緩低下了頭，像是在擔憂。

　等回了村口，謝喬打電話報警，接電話的還是昨天那名警察：“警官你好，我打電話還是為了黑水村的事。”

　“無需擔心。”

　依然是昨天的回復。

　“我還是希望有人去看看。”他握緊手機。

　“我們就在村裡。”電話裡傳來警官冷靜的聲音，“請不要擔心黑水村的安全。”

　謝喬望向身後空無一人的村子，他已經可以確定和他通話的是隱藏在人類中的屍倀。

　一股無端的恐懼從他的心底升起。

　人皮底下不一定是人。

　而村口對面的山坡上，身受重傷的兩個人想去救不小心闖進屍倀窩裡的旅遊團。

　他們好不容易爬到了山半坡，發現之前的一行人不僅沒死，還完好無缺地坐回了大巴車，他們不禁怔住了。

　五顏六色的大巴車在他們心目中的形象頓時變高大了。

　正在這時候，一直沒信號的通訊設備恢復了正常，他們打起精神，報告了自己的位置。

　謝喬回到家已經是下午七點了。

　他的手機一震，傳來一條新聞推送。

　——因接到謝姓熱心市民報案，黑水村重大刑事案告破，百余名涉案人員被捕，地窖內發現七名幸存青少年，其中一名被發現時還在給愛豆謝喬打榜。

　底下紛紛評論。

　【番茄炒蛋】每次看到這種新聞都很無力，柳陰不太平啊

　【鳳梨酥】打榜那孩子心也太大了，謝姓熱心市民該不會就是謝喬吧？

　【一點點】你想象力也太豐富了，謝喬還在邊城拍末日片呢

　魅魔也看到了新聞，敷著面膜打趣：“因為粉絲才去的吧，你也太寵粉了。”

　謝喬沒否認，點了點頭。

　這一幕恰好被虞寒生看見了。

　他和虞寒生上了樓。

　走到樓上，他身前的男人突然停住了，聲線平淡地問：“你不寵我嗎？”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竟聽出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委屈。

　他想也沒想地答道：“當然更寵你。”

　虞寒生轉過身一動不動地看著他，輕輕側了側頭，很明顯是要人親了。

　謝喬踮起腳，在虞先生的臉上啪嘰一聲親了一口。

　青年穿著寬松的白襯衫，透過衣襟可以一覽無余地看見清晰的鎖骨以及往下的位置。

　虞寒生的目光停了一陣，滾了滾喉結，沒有說話。

　見男人沒有反應，謝喬隻好踮起腳，又親了一口，問：“夠了嗎？”

　虞寒生收回視線：“不夠。”

　“那怎麽才夠？”謝喬一邊問，一邊準備站直身體。

　可他墊起的腳還沒有回到原地，他的一隻手忽然被握住，引導著下移，直到感受到溫度。

　他大腦立時當機了兩秒，還在辨認是什麽東西時，聽到虞先生在他耳旁低低地開口：“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