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想著以後該怎麽對付沈凝,不如打一開始就不要創造這個敵人。
盡管現在的祁予安對沈凝這個人說不上任何的好感,但她還是更情願把她這個危險留在身邊,總好過不聲不響的就在某個她不知道的地方突然爆炸了。
其實祁家也不是完全不能幫這個忙,只是挽救的可能很小,所以祁柏不想惹這個麻煩,也不想花這個冤枉錢罷了。
但作為一個寵女無度的父親,他還是在祁予安的竭力遊說下,發生了動搖。
祁家最終拿出了兩百萬,但目的不在於挽回沈家的企業,而在於幫沈家善後,還清了部分欠款後不至於讓這一家人流落街頭。
也算是最大程度上讓沈家人過的好一些了。
而作為回報,沈凝則成了祁予安的家教。
同樣是豪門千金,沈凝和祁予安可以說是天壤之別,一個遊手好閑、不務正業,一個就差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了,文化課成績還總是名列前茅。
而眼下祁予安快中考了,正好缺個家教老師,來幫她好好補一補。
不過這不是祁家長輩的主意,而是祁予安自己的想法——她雖然不愛學習,但這次卻絕對不能再像上一世那樣虛度光陰了,該學的東西一樣不能少,都得學會。
所以讓沈凝留下來教她,也是一舉兩得的事情。
屋裡開著空調,溫度適中,祁予安一手托著下巴,看起來正十分專注的聽著小老師的講解。
但靠近了才發現,被窗外光線照的暖暖的祁予安,眼皮子早就眯上了,她的呼吸輕盈平緩,估計已經在夢裡了。
沈凝低著頭,手裡拿著一隻黑色的原子筆,一邊解釋著一邊在紙上流暢的寫著解題過程。
她講的很認真,但也可能是過於認真了,所以直到祁予安一個瞌睡沒打穩,直接趴在了桌上的時候,她才發覺自己剛剛說的那麽多可能都白說了。
祁予安慢悠悠的抬了抬手,然後揉了下眼睛。對上沈凝那雙平靜的眸子時,她才後知後覺的湧現出了一絲心虛。
只能說,事與願違,她確實想好好聽來著,奈何身體不爭氣,腦子也不聽指揮。
“昨天,沒有休息好麽?”沈凝問。
“呃……”祁予安抽了張濕巾擦了擦臉,“算是吧,做了一宿的夢。”
沈凝了然的點了點頭,她把作業本又翻回到了上一頁,“這幾題,你會了麽?”
祁予安湊過去個小腦袋,回憶了幾秒後伸手指了指,“從這題開始吧。”
沈凝:“……”
果然她講了一個小時,祁予安至少睡了四十分鍾。
其實開學之後沈凝也要高三了,她以前因為身體原因休學過一年,所以盡管大祁予安四歲,最後卻趕上了和祁予安中考的同一年高考。
也正因為這個,沈凝自己的時候也很緊張。可因為家裡發生的一系列事情,外加上現在又要給祁予安補課,她已經快半個月沒有好好的做過一張完整的模擬卷了。
而祁予安心虛歸心虛,但對於這個結果卻是喜聞樂見的。
如果能耽誤,甚至是毀掉沈凝,也不失為一個好的辦法。
沈凝講到第二頁的時候,祁予安再次打起了瞌睡,這次甚至在桌子上趴得舒舒服服,還把下巴墊在了沈凝那只寫字的胳膊上。
沈凝張了張嘴,想要叫醒她,結果卻又什麽也沒說。
她兀自用另一隻手稍微整理了一下桌面,然後才從桌案的一角拿來了自己的課本和習題簿,心無旁騖的看了起來。
祁予安這一覺並沒有睡太久,但是再睜眼的時候屋裡的光線卻已然昏暗了許多,她打著哈欠直起身,順便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沈凝則依舊維持著最初的姿勢,唯獨寫字的手頓了頓,回頭看了她一眼。
“對不起啊,我又睡著了。”祁予安故作抱歉說,“我睡了多久?”
沈凝:“一個多小時。”
“天都要黑了。”祁予安起身蹦了兩下,順便打開了房間的燈,“不行不行,我今天一定要把這幾道題目弄明白。”
她甩了甩腦袋,隨後又回到了書桌邊,用那雙純真的大眼睛看著沈凝,“姐姐,你再給我講一遍吧。”
沈凝:“……”
“最後一遍嘛,我這次一定好好聽。”
沈凝向來不會拒絕她的要求,哪怕是再怎麽無理的,她也會仔細斟酌一下,再做回答。
祁予安看著她看了會兒卡通鬧鍾上的時間,然後有些為難,“要不,明天我早點來吧。”
祁予安:“可是我早上起不來呀。”
沈凝:“……”
“姐姐是擔心天黑了不方便回去嗎?沒關系,我可以讓人開車送你呀。”祁予安接二連三的出主意,“或者姐姐可以直接住下來,這樣也省的來回跑了,省時省力,怎麽樣?”
沈凝聞言看了她一會兒,但最後還是搖了搖頭,“不了吧,”她看起來有一股說不出來的落寞,但還是很大程度的妥協了,“我再給你講一遍吧。”
祁予安以前上學那會兒成績就不好,對這些繞來繞去的數學題完全是一竅不通,哪怕是長大後理解能力有所提高,但重新看到這些初中題目,還是頭疼的厲害。
不過可能就是比以往多了一點點決心,所以在反覆的理解後,她竟然還真會了。
只是那個時候天已經黑透了,沈凝說是再講一遍,卻硬生生被多纏了兩個小時。
半天下來很有收獲的祁予安卻一臉滿足,她拉了拉沈凝的手,“姐姐,我們先去吃飯吧。”
祁家的晚餐十分豐盛,尤其是餓著肚子的人,半刻也忍受不了這樣的香氣。
沈凝本來是要拒絕的,她實在有點著急,可最後還是被祁予安磨得沒了辦法。
最終祁家派車把沈凝送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十點之後的事情了,祁予安一邊剪著指甲一邊聽司機匯報。
“被罵了?”祁予安問。
“對,剛進門就被她媽媽說了,話都挺不好聽的。”
“就因為回去遲了?”祁予安又問,“我記得她媽媽那個人還挺溫和的呀,竟然還有這麽暴躁的一面?”
“可能是,最近情緒不好?”
果然不幸會改變一個人麽?後來的沈凝也是這樣?
從豪華別墅到搖搖欲墜的筒子樓,從萬人追捧到無人問津,從揮金如土到每天買一把小青菜都要斤斤計較是不是多收了兩塊錢……心理上肯定是會有變化的吧。
說句不好聽的,因為破產而跳樓的人比比皆是,這麽一看,只是脾氣暴躁了些倒也不奇怪了。
就是沈凝在這樣的環境下,日子怕是不好過了。
不知道為什麽,盡管這好像本來就是祁予安想看到的結果,但她又有點痛快不起來。
現在的這個沈凝,和那個害她的沈凝,總給她一種只是長得相像的錯覺,而事實是,這兩個應該不是同一個人才是。
祁予安歎了口氣,腦子裡突然也有點亂。這種明知道仇人就在眼前卻又不能心安理得的去報復的感覺,實在是有點糟心。
算了算了,想那麽多幹什麽,沈凝殺她的時候後,可沒惦記什麽兒時情分。
——
聽母親沒什麽邏輯的抱怨了半個多小時,沈凝也悶聲不吭的吧客廳裡的酒瓶子全都撿進了垃圾袋裡。廉價的垃圾袋質量不是很好,以免提溜的時候破了,她特地多套了兩層。
母親依然在責怪她回來得太遲,要麽就是動作太慢,只不過進了屋之後聲音淡了許多,沈凝的耳朵自動過濾著那些話,只是給垃圾袋打結的時候,回頭從門縫看到她坐在床上給自己點了根煙。
父親酒喝多了之後已經在沙發上睡著了,邊上的垃圾桶裡還有他白天的嘔吐物,散發著難聞的氣味,盡管隨後垃圾袋就被沈凝一起收拾扔了出去,那股味道依然停留了很久。
沈凝卻好像什麽察覺不到的傀儡,她面無表情的做完這一切之後,系上圍裙進了廚房。
已經是半夜十一點了,廚房裡卻什麽也沒動過,父親喝醉了之後根本不知道餓,母親從來沒做過飯,想出去吃又舍不得錢,一直忍到現在。
其實沈凝也不是很擅長,單純是以前看美食欄目的時候,腦子裡留了點記憶,然後把人家的工序一再的簡化後,用僅有的食材勉強做出一道還說得過去的家常菜。
“又是炒青菜,”母親薑琳坐上桌之前就皺起了眉頭,她用筷子隨意撥了兩下,“這個是什麽?”
“蒜。”
“……你不知道我不吃蒜麽?”
沈凝:“……”
她沉默了一會兒,盡可能的不挑起母親的怒火,“現在知道了。”
大概是她逆來順受的樣子讓人實在找不到一個發泄口,連日來脾氣一直很暴躁的母親,最後也只是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麽
“怎麽這麽遲才回來?”
可能是異常珍惜母親好好和自己說話的時候,從到家就一直沒怎麽說話的沈凝抬了抬頭,“給予安補課。”
“那個丫頭能學到這麽晚?這麽用功?”薑琳冷嗤一聲,“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她說著又看了眼沒有給自己盛飯的沈凝,“留你吃過飯了?”
沈凝如實點了下頭。
“吃的什麽好吃的?”
“……”沈凝有點摸不準母親的意思,“就是些家常菜。”
薑琳:“咱們這也叫家常菜。”
沈凝又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算了,我問你個事。”餓久了腸胃反倒沒什麽知覺了,薑琳放下筷子,目光更是嫌棄的不想去看那盤青菜。
不過她說話前卻特地看了眼客廳,然後壓低了聲音,“你知道你爸把錢放哪了麽?”
“……”這個問題讓沈凝有些意外,她搖搖頭,“不知道。”
“你怎麽可能不知道,你買菜的錢不都是他給你的?”
沈凝抿了下嘴唇,事實是她確實不知道,但就算知道她大概也不會說,“媽,”她低著頭,輕聲開口,帶著點小心翼翼,“咱們家沒剩多少錢了。”
“我知道,所以我才不能讓你爸這麽喝下去。”
聞言沈凝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忍不住的提醒道:“您也,少抽點煙吧……”
餐廳了寂靜了大概有半分鍾,幾乎已經意料到會有什麽樣結果的沈凝始終沒有抬頭,她微微闔著眼睛,然後就聽到對面重重的拍了下桌子。
“什麽意思啊沈凝,你現在長大了,翅膀硬了,會教訓我們了是吧?”薑琳的暴躁總是一點就著,她瞪著眼睛,早就忘記了自己曾經的樣子,實打實的像個市井裡的潑婦,“我和你爸供你這麽多年,你花了多少錢,我們說過你麽,我抽個煙怎麽了,抽個煙能有幾個錢?”
沈凝出神的看著桌上煙灰缸裡擠滿的煙頭,她當然不會傻到再開口。一包煙五十塊,以前確實什麽也不算,可現在,夠吃幾天的飯了。
沈家接濟的錢是不少,但還完了債,置辦完這個房子之後,也沒剩多少了,父母短期內顯然都不會打算出去找工作,家裡沒有收入,誰也不知道能撐多久。
“對了,你是不是有個存錢罐?”
沈凝:“……!”
薑琳像是冷不丁想起來某一筆意外之財似的,她起身撓了撓頭,看著亂七八糟的房子,“帶出來了沒有?”
“媽……”
“我問你,帶出來了沒有!”
沈凝終於有些緊張起來,跑過去攔著就要往自己屋子衝的母親,“媽,我還要上學,那是我上學的錢……”
“你上學用的了那麽多錢麽?你放心,媽就拿一點。”
“……”
沈凝和祁予安上的是市裡同一所貴族學校,每年的學費相比起一般的學校要貴幾倍,當然師資條件也是出類拔萃的。
因為這個時間要辦轉學的話既耗時間又很麻煩,所以為了節省時間,想著自己還有點存錢的沈凝就沒動過要轉學的念頭。
她以往逢年過節,心血來潮存的這些錢,足夠她上完高三,但也只夠上完高三了。父母以前交錢的時候從來沒在乎過她的學費,所以自然也不會知道那是多麽高昂的一筆費用。
沈凝看著母親砸碎自己的罐子,她想,或許這次真的得轉學了。
盡管祁予安直說了自己早上起不來,但沈凝還是在隔天早上八點多鍾的時候就來了,她明顯是走過來的,滿頭的汗,防曬衣都有點濕漉漉的沾在皮膚上。
來之前她還趕了早市,買了點菜和早餐送回了家,然後自己留了個包子和豆漿,一邊吃一邊走到了這裡。
她在門口等了一會兒才有人來給她開門,管家看著她的樣子還微微擰了下眉頭。
“大小姐還在睡,沈小姐要不先去衝個澡?”雖然一個明說的字眼都沒有,但沈凝還是察覺到了那字體行間的嫌惡。
沈凝卻一臉平靜,她雖然不想麻煩別人,但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點了下頭。
祁予安起床吃過早飯後,來書房的時候沈凝正埋頭做著卷子,她手邊的水杯裡已經乾涸到底了,也沒有再續。
“聽說姐姐一早就來了。”
聞聲沈凝才停了下筆,回頭看了祁予安一眼,“嗯。”
走近時祁予安卻看到她眼睛下面淡淡的黑眼圈,以及……小手臂被衣袖遮住的部分,若隱若現的一點青黑色。
突然間,她好像明白了為什麽沈凝這麽早就出門的原因。
祁予安:“……”
有那麽一瞬間,祁予安覺得關於報復的事情可能比她想象的還要棘手一點。
沈凝再次低頭時順便把手臂往袖子裡縮了縮,從而徹底將那一點點差點暴露的瘀傷重新藏嚴實。
因為學費的問題她和母親產生了很大的爭執,現在想想還是自己犯蠢,明知道母親不會聽她的道理,卻還是一頭腦熱,固執的跟她爭了很久。
祁予安遲疑了一會兒,然後一言不發的又出門拿了兩盒牛奶回來。
祁予安:“給。”
沈凝:“……謝謝。”
祁予安一邊坐下來,一邊小心翼翼的從側邊打量著渾然不知自己正在被打量的沈凝,也頭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意識到,現在的沈凝正在漸漸失去了她曾經所擁有的一切,不管她表現的多麽冷靜,都不能否認她內心正在經歷的焦灼。
就像不久前的祁予安一樣。
祁予安拿來自己的作業本,她沒有打斷沈凝的思路,也低下頭兀自複習起了昨天學會的那點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