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複蘇的過程並不輕松, 沈凝在昏睡中精疲力盡。
她仿佛氣勢洶洶的來到了祁予安父親的書房,然後厲聲質問關於那場的車禍的細節。
案發後她知道一直有個黑手在壓製真相, 好像故意不想讓她知道真正的始作俑者是誰, 盡管抓住了司機, 但沈凝一度覺得, 那個司機大概只是個替罪羊。
當時事情發生的太快,她一心想著父母, 所以根本沒看到那輛肇事逃逸的車,後來又花了很長時間, 大概一年、兩年, 才讓她慢慢挖出了真相。
肇事的車早就被銷毀了, 但她還是從模糊的監控記錄裡, 看到了車牌。
6588.
湊巧的是,沈凝對這個數字,很有印象。
祁家的幾輛私家車她基本都見過,祁予安出去玩的時候會換著坐,車牌號大多是6和8,在那種只有有錢人才能選得起這種車牌的時代, 並不常見。
但真正讓沈凝感到意外和震驚的並不完全是這塊祁家的車牌, 而是她從模糊的影像裡, 看到當時車的後排好像還坐了一個人。
從身形看個頭不高, 應該還是個小孩子。
而祁家的孩子,毋庸置疑,只有祁予安。
“那天予安, 在不在車上?”
沈凝對這一點尤為固執,她大概是無法接受父母的意外裡有祁予安的影子,盡管她並不是開車的人,但是作為大小姐,她默許了逃逸,更別說,受害者還是她曾經熟識的人。
雖然那個時候她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聯系過了,但在沈凝的心裡,她依然不希望再一次的交集是以這種方式。
更別說,她還一直將那個可愛的姑娘,記在心裡的某個地方。
一切都破碎了,現實、家庭、夢想,對未來的期盼,對她喜歡的那個人的執念。
已然一無所有的沈凝目光灼灼的看著面前沉默的男人,再次開口時語調不由抬高,“我問你她在不在車上?!”
“不管她在不在,和她有什麽關系?”
“當然有關系!”那是她心裡的結,至關重要。她可以不在意是誰開的車,但她一定要弄清楚祁予安是否在車上,那比追究一個陌生人的刑事責任更有意義。
祁柏卻冷哼一聲,答非所問,“作為長輩,我還是奉勸你一句,別浪費時間老想著翻案,好好過你的生活,別得不償失。”
是了,因為那場車禍她沒能參加當年的高考,肇事方倒是賠了一大筆錢,讓她足以重新複讀,也足夠過好一個人往後的生活。
但是那些就算補償了麽?
能補償她萬分之一的損失麽?
祁柏的話還沒有說完,他又想了想,“如果你真的那麽想知道的話,為什麽不去親自問問她?”
沈凝:“……”
他像是料準了她不敢。
又像是閃爍其詞的不敢給她準確的答案。
沈家出事後,沈凝不聲不響的單方面退出了祁予安的世界,她不想讓她看到自己落魄的樣子,也不願意從對方的眼中看到類似憐憫同情的意味。
會上門去求祁家的幫助是她為了沈家做的最後的努力,可是她被拒絕了,既然拒絕了就給自己留一絲體面。
好在,她的消失並沒有給祁予安的生活帶來任何的不一樣。
姑且算是萬幸吧。
但多少還是有些難過的。
後來沈凝又時常會想,祁予安會不會從別人那裡聽到她的事情,知道她的境況?
如果一開始祁予安就知道了她的遭遇的話,會不會不遺余力的幫她?
她們畢竟是最好的玩伴啊。
但不管答案是與否,他們都已經徹底疏遠了。
疏遠到很久之後再碰面時,祁予安看著她,目光裡也沒有任何的波瀾。
像是看到一個無足輕重的熟人,甚至還花了兩秒鍾回想了一下她的名字。
“沈……凝姐?”
“……”
宴會上,祁予安拿著高腳杯,身邊圍繞著數不清的俊男靚女,而剛剛爬上部門總監位置的沈凝一切都還是搖搖欲墜的,沒有人脈,沒有地位,在這樣一個上流的酒會當中,顯得多余又可笑。
祁予安衝她挑了下眉毛,神色輕佻,儼然沒覺得她和那些年輕男女沒什麽區別。
“那個是沈凝嘛?”
“是吧。”
“她消失了好久,我都快忘了這號人物了。”
“聽說是家裡破產了,然後就消聲遺跡了。”
祁予安:“哦?是嗎?”
“予安你不知道嘛?我記得小時候,你和她玩的最好了。”
祁予安:“好像不知道吧,那都什麽時候的事情了,早忘光了。”
“也是。”
沈凝:“……”
早就……忘光了?
呵,是她也忘了,這位大小姐一向沒心沒肺,眾星捧月,什麽時候真正在意過任何一個人?
沈凝從回憶中驚醒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中午了,她睜著眼睛,沉默的看著空蕩蕩的天花板。
她現在才明白醫生的話,她確實失憶了。
只不過失掉的不是這一世的記憶,而是上一世的。
簡單地說,她重生了。
只不過重生後,機緣不巧,她撞到了頭,偏偏忘記了重生前的那些記憶。
她還記得當時醫生說,人在受到了刺激之後,會選擇性忘掉自己不願接受的事實。
那麽,看著祁予安死去,算是她接受不了的刺激麽?
她其實想過要救她的,可是……
沈凝覺得自己太笑了,她不知道自己對這個丫頭是愛還是恨,才會寧願選擇和她一起葬身火海,也沒有去救她。
“你醒了!”祁予安一進門就看到床上的人睜著眼睛,不由驚喜的衝上前去,“姐姐……”
然而驚喜了沒到兩秒鍾,就又再次苦下了臉,神色憂傷的耷拉著眉毛,有什麽話想說又不敢說的樣子。
沈凝面無表情的看了她一眼,然後慢慢坐起了身。
不用祁予安開口,她也知道是什麽消息。
沈凝靠在床上,又重重的閉了下眼睛。
怪她,就算重活一世,也沒能阻止悲劇的再一次發生。如果她沒有失憶的話,她一定不會讓父母來給自己送考。
可又說不準,就像她以為自己能改變什麽,但盡管自己和祁予安的生活軌跡完全發生了逆轉,父母死亡的事實也依然沒有改變。
想到這裡,沈凝的心情就難免更加複雜了,她一直想要驗證的事情和她設想中的截然相反——她故意在最初來祁家的那天弄出了動靜,就是想讓祁予安第一時間知道。
而事實是,祁予安也確實在知道她的遭遇後對她竭力幫助了,而昨天撞死父母的那輛車,祁予安也確實沒在裡面。
那麽她對她的那些怨恨,還能成立麽?
沈凝失神了很久,祁予安以為她是因為過度悲傷,但又不知道怎麽安撫,就只能安靜的在旁邊呆著。錯過了高考,失去了父母,這樣沉重的打擊,怎麽安撫都是沒用的吧。
有的時候連祁予安自己都要覺得這世道不公平,前一世的自己紈絝任性,驕縱刁蠻,導致最後落得那般田地,還能說罪有應得。
可沈凝又做錯了什麽,她這麽優秀,這麽懂事,為什麽要一次又一次的經歷這些慘痛的事情?
“那個……”
“什麽時間了?”
“啊?”祁予安一怔,她顯然沒料到沈凝張嘴的第一個問題會是這個,但還是反應了一下隨即回答道:“十一點多,你昏迷了很久,醫生說是……”
悲傷過度。
後面四個字祁予安沒忍心說,怕她又想起什麽。
沈凝確實很悲傷,不過相比前一世,她已然不可能再崩潰的大哭一場了。
算了算十幾年了,她失去父母已經十幾年了,而此刻就像是午夜夢回,又回到了當年的場景,她會悲傷著醒來,但情緒已經淡去了許多。
不過該找的肇事者,她還是得再找一遍。
“人抓到了麽?”
“已經抓到了。”
沈凝看著她,眼眸中的冷漠看的祁予安一陣心慌,“是誰?”
“……”祁予安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我、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
難道這次,不是祁家的人?
也是,祁予安一直陪在她的身邊,所以應該也不是當年的那輛車了。
沈凝又沉默了一會,她像是自己說服了自己,過了一會兒又慢慢松開一口氣。
只要祁予安不在,對方是誰,都沒有區別。
“你放心,爸爸會幫你討回公道的。”祁予安咬唇堅定道,她看起來十分悲傷,甚至比沈凝這個當事人還要難過一些似的。
祁柏?
沈凝不由握了拳頭,她錯開了祁予安的視線,盡可能的遏製住心底的冷笑,那個人她還能信任麽?
上輩子的帳她還沒跟他算呢,車禍後為了撇清關系和責任,為了不讓她再有翻身的機會,祁柏做了多少讓人不齒的事情?他害怕她會有出息的那一天,甚至不惜一而再的給她這種小人物使絆子?
不過也不能說祁柏的擔心沒有道理,至少被逼到無路可走的沈凝最後確實走上了他預想的那條路,反將了祁家一軍。
哪怕是這一世,祁柏也未必真的為她,他需要她留在祁予安的身邊,因為就目前為止,她還是個有價值又乖順聽話的工具。
但是說好聽點也可以叫各取所需,至少現在的自己也正需要祁家的這個梯子往上爬。
葬禮是由祁家一手操辦的,不過來的人卻不多。
沈家沒落的時候平日裡的朋友就都散光了,後來又蕭條了一年多,更是無人問津。
一身黑衣的沈凝站在墓碑前,她站了很久,從白天到天黑,不過誰也沒去催促她,打擾她。
祁予安遠遠的看著她,安靜的等著。
她這兩天試想過,為什麽之前的沈凝突然就變了,有沒有那種可能,同樣的事情,其實以前也發生過呢?
“大小姐,咱們要不要先……?”
“不用。”祁予安頭也沒回的打斷司機的話,“再等一會。”
她們誰也無法感同身受沈凝的痛,那時她不過聽說父親勞累暈倒被送進醫院,她就自己承受不住了,更何況是同時失去兩位至親。
沈凝的父母好不容易才從自暴自棄中慢慢走出來,接受了現實,他們幸福生活明明才剛開始。
和上一世一樣,沈凝再次獲得了一大筆賠償金,是由祁家轉交給她的,聽說他們派了最厲害的律師給她打官司,肇事司機家底都賠光了。
沈凝聽一半信一半,什麽也沒說。
既然知道祁柏不是什麽好人,所以哪怕這次肇事司機依然是祁家的車,沈凝也不會覺得意外。
而且就目前看,這種可能性還不小,沈凝至今沒見過司機,沒有看到那輛車,甚至祁柏還著急的將她們往國外趕,種種跡象都是嫌疑。
不過她暫且還不打算說穿。
“姐姐,爸爸今天又問我,要不要提前去國外適應一下……”祁予安小心翼翼道,可能是還沒能從失去雙親的悲痛中走出來,她覺得這段時間的沈凝和之前很不一樣,甚至有些可怕。
她總是一個人面無表情的坐著,不說話也不怎麽應聲,看到祁予安的時候也沒什麽反應,眼神還冷得像是盛滿了冰渣。
祁予安這陣子一直盡可能不去惹她,她知道沈凝需要時間。另外也是這會兒也深有體會的感覺到無比欣慰,好在是有提前保送的名額,所以沈凝就算沒能參與高考,結果也沒差。
“好。”和前幾次不一樣,沈凝這次不但回答了她的話,還一口答應道。她淡淡的看了祁予安一眼,“什麽時候?”
“呃,後天?”祁予安試探道,“大後天也行……”
“都可以,你決定吧。”
“……好。”
祁予安發現自己最初重生回來時的堅定信念已經在三番五次的動搖後越來越所剩無幾了,以至於到現在,她看到沈凝那副魂不守舍的樣子,還疼的小心肝顫。
想要抱在懷裡好好的哄,好好的勸,只要她能開心起來,什麽都給她。
哎……她還可以再沒有原則一點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