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須京進北庭月宮前活在大山中。
大山巍峨,森林廣闊,林中飛禽走獸眾多,他還小無依無靠時,常跟山中獸類搶食打架。
活得不像個人。
他後來聽人說過這樣的傳聞:被遺棄在大山的嬰兒,讓母狼叼回去當狼崽子養,狼群保護和教導,那狼孩子長得聰明健康,不僅在山中活得逍遙自在,被人點化帶走後還在人世間有一番作為被稱讚傳頌。
旁人說得滋滋有味連連稱奇,慕須京卻聽得面無表情。
也許是他命不好,遇上的母狼沒把他叼回去當崽子養,倒是被當口糧差點斷了手腳。
有的人天生運氣不好。
他不知為何被拋棄,獨自一人在山中長大。
數次救他於危難中的,是當時讓他難以理解的靈脈力量。
慕須京不知道如何運用這股力量,只能靠靈脈的自我保護。
餓了就去找吃的。
閑時就蹲坐在樹上沉默地看日月星辰。
許多時候他的大腦都是放空狀態。
只是在安靜地等待時間過去。
在靈脈力量幾次爆發後,獸類對他有了懼意,見他就跑,日子因此好過許多。
慕須京六歲時,遇上進山打獵的村民,因為生吃獸類和慘不忍睹的造型嚇得人屁滾尿流,連滾帶爬的逃走。
他也不是第一次見人。
只不過以前他在暗處,安安靜靜地觀察進山的人類,這次雙方打了個照面,他被當做會吃小孩的怪物打罵,因此退去更山中深處。
他不見蹤影,村民卻不安心,恰巧那段時間有妖獸作怪,人們無知,把過錯算在他身上,於是組織十多人拿著武器進山圍剿這人形怪物。
村民們是鐵了心要殺這怪物除害,為以後能睡個好覺。
因此不惜進深山,成功找到蹲坐在樹上看星星的男孩。
那時慕須京完全不知為何要被人們追著跑,他雖然學著獸類凶人的方式反抗,卻還是被抓住,手腳綁著套在長杆上抬著下山。
他倒霉的人生出現了第一個轉折點:
下山時,人們遇上與作亂妖獸戰鬥的修者。
那道君身著雲金繡紋長袍,上刻繁複咒文,姿容俊美,身手霸氣。
他殺完妖獸後,持劍攔住村民問:“一幫大人這麽綁著個小孩是要做什麽?”
“小、小孩?”
村民們懵了。
道君隨手一個劍訣切斷繩子,讓小怪物狼狽落地,他起身就要跑,又被咒律定住動彈不得。
男人以劍挑開他蓬松雜亂的發,嫌棄道:“髒死了。”
又去看一臉懵逼的村民們,聲色威脅:“人販子?從哪拐的孩子?”
村民們嚇得跪地求饒,連連喊冤。
一個懷中抱著隻狸貓的少女氣喘籲籲地跑來朝那道君喊道:“清舜!你好好說話呀!”
那道君聽了一臉無語,“你會說,你來。”
說罷收劍站去一旁,好整以暇地看少女朝那被定住的小怪物走去。
少女似乎有點怕,小心翼翼地拿著狸貓的爪子去掀開小怪物的長發,瞧見雜亂黑發下那蒼白的臉後松了口氣,笑道:“什麽嘛,長得還挺可愛呀。”
村民與道君雙方解除了誤會。
小怪物卻還是小怪物。
村民們嫌棄他又懼怕,不與他親近,有的見則躲之,強勢些的則見他就罵。
慕須京對山外的好奇因此沒的很快,在他決定回山裡的那天下了雨,暴雨,山體崩塌,泥石流嘩嘩地往下灌倒,山間的道路因此毀壞,一名走夜路回去的老人被大石壓住了腳。
他聽見了呼救聲,但他其實並不知道是什麽意思,人類的大喊聲對此時的小怪物來說其實是斥責,意思是呵退他,讓他滾。
小怪物第一次有了逆反心,他帶著點生氣朝發聲源跑去。
憑什麽凶我!
信不信我咬死你!
小怪物是這麽想的。
可他過去後,看見老人渾身是血還被石頭壓著的狼狽模樣,跟村子裡凶他那些人完全不一樣。
於是小怪物懵了。
似有一種本能,讓他上前把石頭推開。有靈力的人比普通人的力量強大許多,哪怕是個孩子。
老人一直在跟他說:“謝謝、謝謝啊。”
這語氣溫柔,充滿善意。
老人獨居,住在山下,遠離村鎮。
他收養了小怪物。
老人教他說話,教他人類常識,讓他學會生火吃熟的食物,帶他清洗身體梳理頭髮,給他買衣裳鞋襪。
五歲的小怪物逐漸變成了七八歲的小男孩。
從那之後慕須京有了個人樣。
老人會帶他去鎮子趕集,與外界接觸,一開始慕須京不願意去,後來老人說:“若是將來我死了,你又是一個人,同以前一樣孤獨寂寞,那我該多心疼啊。”
在老人的陪伴教導下,慕須京漸漸地不覺得人類可怕。
他似乎過上了正常人的生活。
偶爾也有村民來找他幫忙乾活。
山中日子清靜,但隨著季節變換,不同的務農活又讓日子過得充實。
慕須京很喜歡這樣的日子。
溫暖的暮色落在他跟老人一起返修過的花果藤架和屋前小院,台階下的地裡種了紅薯,此時已開了紫白色的花,跟著他從山裡出來的毛絲鼠在院中躺椅上打滾,逗得一旁擇菜的老人哈哈大笑。
直到某天入夜時,一幫與記憶中那位道君一樣身著絢麗華服的人們禦劍從天而降。
劍氣浩蕩,將躺椅上的毛絲鼠嚇得連滾帶爬。
老人將毛絲鼠和他護在身後。
這一天,慕景逸將他帶回了北庭月宮。
少年不肯走,被暴揍一頓。
老人跪下求饒,慕景逸走上前,他的靴子錚亮,纖塵不染,踩在少年眼前,低頭與他凶紅了的雙眼對視。
男人氣勢冷峻,目光淡淡。
慕景逸手中長劍橫在老人的咽喉,對少年說:“你沒得選擇。”
“你是我慕家的人,是北庭月宮的少主,你有必須履行的責任,不該在這種破爛之地庸碌無聞。”
慕須京被帶回月宮,他先被養在慕家一年後才公開私生子的身份,平靜的日常生活被打碎,他又一次活在他人議論紛紛和怪異打量目光中。
慕景逸告訴他:“在你沒能強大時,不要讓自己有任何弱點,也最好不要在乎除自己以外的命。”
於是他學會了半日劫。
若是不聽從慕景逸的安排,老人就會沒命。
連帶著他一直期望的寧靜生活。
慕景逸教會了他許多。
殺人是其一。
“這世界是不公平的。”慕景逸說,“修者與凡人,自出生起就劃分了等級。修者世界強者為尊,而凡人世界,身份地位便注定誰的命值錢,誰的命一文不值。”
盛大月色下,他緊握長劍,面無表情地看著倒在血泊中的男人,旁邊的女人則嚇暈過去。
慕景逸站在月色陰影中,淡聲說:“你父親是仙門世家之子,又是大仙門之主,地位高高在上。”
“而你的母親,是一個教坊女子。善舞音樂,以色侍人,是不入流的下等人。”
“這世上不是每個教坊女子都能有南山雪河那位一樣的運氣,但她們都有同樣的目的與心機。你母親買通下人沒有喝藥,故而懷上你,並以此身孕威脅慕家。”
“然而這教坊的主人最討厭她這樣擅作主張,罔顧規矩的女人,懷孕的消息沒能傳出去,教坊主人假意讓你母親以為自己即將成為北庭月宮的掌門夫人,看著她作威作福一段時間後,樂趣已盡,便告訴她真相。”
“你母親被割舌取眼,斷雙耳,削其鼻。”慕景逸看著暈倒的女人,淡聲說著,“教坊主人知道她真生下慕家的孩子更是麻煩,卻又實在惱恨她的所作所為,因此等著你生下來後,要她親自殺了你來解恨。”
“你剛出生那天,你母親為活下去,答應殺了你。”
“但你命好,那天南山雪河的人將這家教坊司毀去,活口一個不留,卻難免有漏網之魚。”
慕須京聽到這竟有瞬間想笑。
他不關心什麽爹娘,這對此時的他來說毫無意義,只是對第一次聽人說他命好而感到荒唐可笑。
什麽命好,什麽不入流的下等人,你高高在上,又為何非要屈尊作賤去睡一個下等人?不都是自己作的。
可慕須京已經學會不跟慕景逸抬杠,否則吃虧的只會是自己。
他只是沉默地聽著。
“教坊有小廝於心不忍,在混亂中將你帶走,卻也沒活多久,我們也因此斷了找你的線索。”慕景逸繼續說道,“若是你父親沒死,他還會有別的子嗣誕生,比你的血脈更加高貴,但一切都因為那個賤人而變得複雜。”
慕須京第一次從慕景逸嘴裡聽說薑妙,也是第一次見沉穩冷峻的慕景逸如此厭惡又痛恨一個人。
“她殺了你父親。”慕景逸說。
也許他想要慕須京也跟自己一樣痛恨薑妙,但慕須京對做出如此罪行的薑妙無甚感覺。
慕須京覺得自己不為薑妙此行為拍手叫好已算是很給這位父親面子了。
“薑家出了這麽個瘋子,他們都該死。你是慕家的人,就注定要與薑家勢不兩立。”慕景逸看向地上的女人說,“你必須殺了薑家的人為他報仇,不是一個,而是所有。”
慕須京沒得選擇。
他殺了這個女人。
此時的慕須京並未將自己帶入參與進北庭月宮世家的爭鬥中,他只是想要早點做完慕景逸給出的所有要求,好早點回去照顧老人和他的毛絲鼠。
如果他不聽話,那麽受折磨的將會是自己。
慕景逸沒把他當人看,只是一個工具。
一個血脈不純,不得已才撿回來,還得花時間打磨的工具。
慕須京也把自己當工具,他只需要聽慕景逸的話去做就行。
什麽妖魔,什麽恩怨,都與他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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