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斯祖母綠色的眼睛平瀾無波。青長夜沉默片刻後一針扎進了他的胳膊。
“……!”
男人的臉上露出了好他媽痛的表情, 青長夜在對方說話前用棉球帶走了流出來的血:“陛下剛才的話是什麽意思?”
“就算你想用這種方法引起我的注意力——”
“您還要扎一針嗎?”
“……不了。”蘭斯收回目光。
“如果您還有什麽需要的話, 可以讓您的秘書通知我,”青長夜補充:“就像剛才一樣。”
“……他叫你過來的?”
青長夜點頭,蘭斯的眉頭微微隆起。對方似乎想說什麽、最終卻沒有言語。他推開門走了出去。
再次見到蘭斯是兩日以後,聯邦的軍隊深入桑格拉星的腹地,大量受傷的戰士從前線被送至醫療隊。為了便於作戰, 指揮官要求派出兩支醫療組跟緊突圍隊, 蘭斯便是A隊的指揮官。青長夜第一次看見他穿正裝的樣子, 先前在營養倉時蘭斯一直穿著藍白豎紋的病號服, 說實話, 如果忽略這個人的毒舌和自戀,蘭斯的皮囊是一等一的好看。長腿寬肩、白皙皮膚和顏色深沉的狐狸眼,即使背景是鮮血淋漓的戰場,隨便拿什麽拍他都很有雜志大片的效果。隱約中青長夜感覺對方的視線落在了自己身上, 他看見蘭斯對自己這邊的醫療組組長說了什麽,後者忙不迭點頭。
他們從原本預計的B隊跟了更冒險的A隊。A隊的任務目標是繞到蟲族的背後閃擊, 稍不注意就會有被左右夾擊的風險, 青長夜混進聯邦軍隊的四個月以來還未正面見過蟲族的將士,他隻偶爾能在被運送回來的傷亡戰士身上看見蟲族的殘肢斷臂, 和記憶裡少年模樣的零不同,那些蟲子肌肉線條誇張的肢體充滿了爆發力和破壞性。蘭斯帶領的小隊行動時悄無聲息,醫療組始終同他們保持著五米距離。桑格拉星球的驕陽在頭頂燃燒,有人拍了拍青長夜的肩膀,他在扭頭時感到了一陣突如其來的殺意, 本能讓青長夜矮下身子,醫療組另外六名成員的腦顱在一瞬間齊飛,他的視野裡出現了一隻雙手沾滿鮮血的蟲族。
即使外表再像人類,在戰場上看見蟲子時任何人都能認出那玩意兒不可能是自己的同類。蟲族的外表都非常完美,有學者曾試著解剖過蟲族的腦顱,普通蟲族的腦白質僅僅只有人類三分之一的大小,這導致低等蟲族通常沒有自己的思維能力。戰場上的蟲族幾乎都不著衣物,青長夜面前這隻卻穿著聯邦軍士的軍服。對方水晶般美好的臉上面無表情,稍微思考了一下勝率,青長夜扭頭就跑。
“你媽媽沒教過你不要把後背留給敵人嗎?”男人清澈的嗓音打破了緊張局面,蘭斯的聲音明明乾淨得像個少年,卻意外地蠱惑人心。他們周圍已經不余一人,蘭斯將那隻蟲族的腦袋甩了出去,在青長夜看清前他空手扯下了蟲子的頭:“背上如果留了傷痕只能證明這人曾經試過逃跑,就算是戰友也會來臨陣脫逃的懦夫墳前撒尿。”
太毒了。
青長夜嗯了聲:“其他人都死了?”
蘭斯沒有回答,結果卻顯而易見,他示意青長夜跟上自己。便攜式的全息地圖將這一區域的場景投影出來。桑格拉是一顆熱帶星球,雅丹地貌則是星球腹地的象征之一,蘭斯很快找到了適合躲避的洞窟,青長夜同他一起進到洞內。他才注意到蘭斯身上滿是傷口,原本完好的軍服破破爛爛,白皙英俊的面容也留下了劃痕。見蘭斯咳出了鮮血,青長夜輕輕拍了拍他的背。
“我們被包圍了,”朦朦朧朧中他看見四面八方都是蟲族活動的身影,蘭斯語氣淡淡的:“要被輪奸。”
“……”
“有什麽遺言快點說出來?陛下替你轉告給天國的媽媽。”見青長夜不說話,他繼續道:“天黑以後桑格拉看不見星星和月亮、蟲子的行動基本依賴嗅覺。我的氣息很早就由交戰過的蟲族通過精神共感傳遞給了所有蟲子,它們會優先殺掉我,我留在這裡吸引它們的注意力,你盡可能跑。”
“您是要我丟下您逃跑嗎?”青年漆黑的眉略微上揚,他顯得有些意外。
“聽起來我很偉大的樣子,”蘭斯唇角極快地翹起弧度:“是這樣,跑吧。”
“……是。”青長夜沉默片刻。他轉頭看向蘭斯,年輕的王點點頭,滿臉走吧走吧快走吧,猝不及防地,黑發黑眼的青年抓住了蘭斯的手,在後者詫異的目光中異能讓青長夜的時間通過直接接觸傳遞給了蘭斯。同蘭斯交握的十指纖長白皙,溫熱肌膚細膩得仿佛最上等的綢緞。蘭斯身上的傷痕逐漸痊愈,他握住了拳頭,先前險些致命的傷痕消失無蹤。眼見青長夜略帶疲憊的臉色,祖母綠色的狐狸眼裡劃過一抹複雜。
這個人在剛才治愈了自己。雖然不知道對方是怎麽做到的,但從青年蒼白的臉色看,他一定付出了不小的代價。明明都讓他逃跑了,把自己弄得這麽虛弱……根本無異於送死。
“我想了想,發現獨自逃跑不太劃算,”青年漆黑的眸裡浮出星星點點的笑意:“畢竟您的戰友那麽多,墳前被淹實在有失體面。”
“……”
“現在煩請陛下保護脆弱的醫護人員。”
“……”蘭斯抓住了他的手:“剛才怎麽回事?你的異能可以治愈傷口?”
青長夜來不及說話,蟲族的包圍網已然發現了他們。低等蟲族是沒有異能的,蟲子的肉體強化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即使僅依賴肢體攻擊也能令不少人喪命。大范圍的異能波動證明這群蟲子裡絕不只有低等蟲族,蘭斯忽然扯了他一把:“跟我走。”
他賭對了。
青長夜跟在蘭斯後面,他才知道為什麽對方能在短時間內立下赫赫戰功。蘭斯的異能非常霸道,他不能具體說清那是什麽,但圍上來的蟲族接二連三在蘭斯的異能操作下身軀扭曲。真要說的話就像他的異能力將事物變得混沌了,大概樞機會找上他很大部分原因也是這個人強悍得不可思議的異能力。青長夜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蘭斯的實力明明能帶他突圍,對方先前卻提議一左一右逃跑,如果真按蘭斯說的做,他現在十之八九已經沒命了。他之前便覺得奇怪,蘭斯率領的A隊是精英中的精英,這些蟲族的實力雖都在他之上、但對A隊的戰士們而言卻並非堅不可摧的敵手,這種情況更像是蘭斯自願踏入了蟲族的包圍網。最重要的是,相信蘭斯這個腹黑毒舌男遠不如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A給他的資料上,蘭斯格林塞爾是聯邦格林塞爾家族的順位繼承人,遺憾的是蘭斯天生患有殘疾,他的雙腿肌肉自幼嚴重萎縮,原本的蘭斯該是個坐在輪椅上的大貴族,事實卻是對方活蹦亂跳於戰場一線衝鋒陷陣。而今的醫療技術做不到治愈蘭斯的疾病,世界上也不存在魔法,蘭斯隻可能借助了某些外來物種的力量……比如說,蟲子。
他很可能移植了蟲族的血清。
移植外來物種的血清毋庸置疑將付出巨大代價,蘭斯表面看起來擁有超凡的異能、之前身負重傷自愈也十分迅速。青長夜卻隱隱覺得他有些奇怪,輸送時間肯定了他的猜測,蘭斯的時間是一萬年,對於他這個地位的人來說時間實在不應該這麽少,他在替蘭斯輸送時間時對方的數字從頭到尾都未變化。人體是容器、時間是溶液,越是強大的人越能容納大量時間,蘭斯卻是固定的容器,從這個角度來言他的生命其實非常脆弱、隨時都有喪命危險。
“陛下您從一開始就不是來執行任務的。”蘭斯眼神一暗,青長夜繼續道:“如果我沒猜錯,與其說樞機會利用蟲族來製衡您,不如說是您想要利用蟲族抗衡樞機會。”表面看蘭斯是個再合格不過的傀儡,對樞機會言聽計從,實際他之前表現得對政事漠不關心是早有預謀:“這一次行動,您帶傷上陣正好佐證了我的觀點。”
“觀點?”蘭斯重複了一遍他的話。那個簡單的單詞被他清澈惑人的嗓音說得分外曖昧,仿佛舌尖上開出了花。
“您與蟲族早已達成了協議、或者雙方有意合作,您這次帶傷堅持參與閃擊,是為了見蟲族中的某些合作者對不對?”
蘭斯似笑非笑瞅了他一眼,青長夜第一次在他臉上看見類似笑容的神情。
“您把所有人甩掉後再和蟲子商議,等聯邦找到您後,您便可以說自己身受重傷僥幸逃脫,就算有心人檢測生物紋,你最後也確實和一名醫療組成員在一起,如果您再留一些自己的血跡在我的屍體上,沒有人不會相信您的說辭。畢竟您現在是孤軍作戰。”青長夜頓了頓:“能問個問題嗎?按照陛下的計劃,我應該早就死了,為什麽現在還留著我的命?”
“因為你是個好人,”蘭斯忽然湊近了他,他的手指挑起青長夜的下顎。蘭斯笑起來時眉眼彎彎,狹長的狐狸眼顯出某種誘惑人心的邪惡。他的指頭磨蹭過青長夜嫣紅的唇:“我都說了讓你跑、你卻沒有丟下我,我很感動呀。”
青長夜神色不變地拿下蘭斯的手:“這樣是不會被允許的,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