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鬧鍾響的時候， 葉緋還在睡。

　他昨晚雖然上床早，卻睡得很晚。聽到動靜後， 迷迷糊糊地從被子裡伸出一隻手去關，結果在屏幕上按了半天也沒按準。

　葉緋有點起床氣，煩躁地皺了下眉，正要再接再厲， 有什麽溫熱的東西貼上了他的手背。下一秒，惱人的鈴聲徹底消失了。

　葉緋的眉頭漸松，想要繼續睡， 卻覺得有些不對勁。

　腰上發沉， 背後更是熱烘烘的，仿佛靠在了壁爐上。

　什麽情況？

　他費力地翻過身，閉著眼睛胡亂摸索。

　溫熱緊實的手感，微微有些硬，有點像是……葉緋睜開眼睛。

　晏梟穿著深藍色的睡衣側躺在他旁邊，扣子扣得很整齊，袖子卻微微卷了上去。而自己的手， 正放在他肌理分明的小臂上。

　晏梟眼神清明，像是醒了很久，但沒有阻止葉緋的動作。

　“是你主動的。”他伸手碰了下葉緋的臉， 像是親昵， 又像是試探。

　葉緋腦子還混沌著，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呆呆地沒有說話。

　於是， 晏梟就像是得到了鼓勵一般。右手緩緩向下，順著葉緋的臉部線條輕輕摩-挲。

　屋子裡的氣氛瞬間變得微妙起來。

　晏梟一手握住葉緋的手腕，和他十指相扣。另一隻手按住葉緋的肩膀，微微抬起了上半身。

　不大結實木床不堪重負地發出嘎吱一聲，仿若一道驚雷，狠狠劈在葉緋心頭。

　葉緋一個激靈，徹底清醒了過來。

　他迅速推開晏梟，翻身而起。

　“早上還有事，我起了，你可以繼續睡。”

　晏梟沒有說話，他呼吸微重，沉沉的目光如影隨形地落在葉緋身上。

　葉緋被他看得後頸酥-麻，猛灌了兩口水才勉強穩住心神，狀似灑脫地道：“怎麽，沒見過晨間生理現象啊？”

　他在行李箱裡一通翻找，撈了兩件乾淨衣服往衛生間走，經過床邊的時候，晏梟忽然叫住了他。

　“葉緋，”他說，聲音裡帶著點啞，“你介意我先用洗手間嗎？”

　葉緋怔了一下，隨即猛地意識到了什麽。他不受控制地往晏梟身上看了一眼，瞬間口乾舌燥地偏開頭：“你隨意。”

　等兩人全都收拾好，已經九點多了。

　“葉總，晏總，”副導演一見他們，就樂顛顛地跑了過來，對葉緋說，“需求我都收集好了，發您微信上？”

　副導演是個吃貨，對這件事比選演員還上心。

　“行，”葉緋拿出手機，輕笑著道，“你安排幾個人去取貨，出發時間……等我通知吧。”

　副導演一口應了下來：“好嘞。”

　葉緋點進微信，看著那長長一串食物清單，笑了。這些人果然沒跟晏梟客氣，吃的喝的都沒落下，典型的宰大戶。

　幸好他留了之前訂餐店家的聯系方式，馬上通知應該可以趕在中午前做好。不然到了鎮上再下單，說不定得等到明天。

　葉緋避開人群，給店家打了個電話，安排好一切後再回來，就見晏梟正提著行李袋站在門外。

　“要走了？”

　晏梟“嗯”了一聲，告訴葉緋：“下午三點的飛機，但從這裡到機場太遠，需要提前出發。”

　葉緋點頭表示了解：“一路順風，到鳳市了跟我說一聲。”猶豫片刻，還是又加了一句，“你不用惦記我……”

　他對路過跟他打招呼的工作人員擺擺手，勾唇一笑：“我是老板，他們還敢虧待我不成。看到沒，對我尊敬著呢。”

　晏梟沒說好，也沒說不好，隻靜靜地看著葉緋，好像要把這些天的份一起看回來。過了好一會兒才問：“你什麽時候回來？”

　“再說吧，”葉緋沒給他準確答案，含糊道，“我還想在這邊多玩幾天，不然豈不是白來了。”

　晏梟的手機亮了，葉緋不經意掃了一眼，恰好看到了屏幕上的內容。是司機的信息，告訴晏梟他到了。

　“走吧，”葉緋心裡有些不是滋味，但臉上仍舊掛著無所謂的笑，“我送你出去。”

　兩人沉默著往外走，快出拍攝基地的時候，晏梟忽然停下來，叫葉緋的名字。

　“葉緋，”他說，“你回來以後能告訴我一聲嗎？”

　葉緋抬眸，和晏梟對視。

　晏梟看他的眼神一如既往，包容又專注。好像無論葉緋拒絕他多少次，他都絕不會改變。

　葉緋突然就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一直一來，他都在拚命拉扯兩人之間的那條線，想要讓晏梟遠離他，然而卻是徒勞。葉緋退一步，晏梟就往前走兩步，到頭來只是在做無用功。

　有風吹過，細小的沙粒打在晏梟做工精良的西裝上，發出微微的響動。

　他本該呆在乾淨明亮的辦公室，如今卻為了自己跑到山溝溝裡與風沙為伍。

　葉緋閉了閉眼睛，說：“好。”

　平生第一次，他心裡浮現出了把那根線交到晏梟手中的想法。是進是退都由他，葉緋全部無條件接受。

　再想想，讓他再想想。

　得到了肯定答案的晏梟很滿足，沒有再跟葉緋提要求。矮身上車後，目送著葉緋的身影走遠，才吩咐司機開車。

　他雖然只出來了兩天，堆積的工作卻不少。晏梟解鎖手機，查看靜音時收到的消息，然後發現程明浩一共給他打了十五通電話。

　正打算回撥，程明浩就打了過來。

　晏梟點了接受。

　“你總算接了。”電話那邊，程明浩大松了口氣。

　晏梟問他：“有事？”

　“天大的事，”程明浩翹著二郎腿，故意吊晏梟胃口，“你答應今年給我雙倍年終獎，我就告訴你。”

　“程明浩，”晏梟叫他的名字，語調平緩地說，“年終獎額度取決於你的貢獻值。”

　程明浩半點不帶心虛的，哼笑一聲道：“那別說兩倍，我都可以拿十倍。”

　晏梟靜靜等著他的下文。

　“我發段停車場監控給你，”程明浩縮小通話，點進微信，把剛剛截取的那段監控視頻發給晏梟，“你看了就知道了，記得送我一份大禮，少了我可不乾。”

　又抱怨說：“我原來還覺得你挺慘的，現在一看，最慘的原來是我。單身卻操著已婚人士的心，全天下可能就我一個了。”

　晏梟不明白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麽藥，乾脆掐斷電話，點開了新消息。

　然後，晏梟見到了他此生最難忘的一幕。

　飛霄科技的停車場，葉緋靠著柱子站在那裡，注視著入口的方向，像是在等什麽。幾分鍾之後，自己的車開了進來。

　因為背對監控，晏梟看不清葉緋臉上的表情。但他卻能看到，葉緋的眼神一直追隨著自己。從下車到進電梯，至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過。

　而右上角的時間顯示，是自己出事故那一天。

　——

　如果他真的關心你，就會親自來，而不是只打電話了。

　程明浩的話不斷在腦中回響，晏梟緊緊握著手機，一遍又一遍地看那段監控視頻。

　不是幻覺、不是想象，葉緋真的來過。

　“掉頭，”晏梟抬眸，對司機下命令，“回去。”

　司機以為自己聽錯了，愣愣地沒有反應。

　晏梟在後視鏡裡跟司機對視：“有什麽問題嗎？”

　“哦哦，好的。”司機這才如夢初醒般地回過神，開始轉向。

　《超時空救援》拍攝基地，晏梟走後，葉緋幹什麽都提不起勁，把取餐時間發給副導演後，就坐在床上發呆。

　不知道晏梟走到哪裡了，飛機會不會晚點……他本來就忙，如果真晚點了豈不是要耽誤事？

　葉緋揉揉額角，阻止自己繼續胡思亂想。拿出手機剛想搜個沙雕視頻看，忽然聽到了一陣敲門聲。

　他以為是劇組工作人員找他有事，也沒太在意，一邊看手機一邊走過去開了門：“怎麽——晏梟？”

　和一天前突然出現一樣，晏梟站在門外，正靜靜看著他。

　葉緋平複了一下心中紛湧的情緒，努力調動為數不多的理智，問他：“是落東西了嗎？”

　晏梟沒說話，他上前一步，伸手輕輕撫摸著葉緋的臉頰。

　“你……”

　“葉緋，”晏梟打斷他的話，說，“我看到停車場監控了。”

　葉緋怔了怔，沒明白：“什麽？”

　“我出事故那天，”晏梟盯著葉緋的眼睛，問他，“你為什麽來？”

　葉緋沉默了。

　晏梟對葉緋從來都是縱容的，但這一次，他沒有放任葉緋的沉默。

　“你為什麽來？”晏梟又問了一次。

　葉緋掙開晏梟的手，從兜裡摸出了煙和打火機。

　晏梟注意到，那打火機是自己從江城帶回來的。

　葉緋輕咬煙嘴，垂眸點了煙。從晏梟的角度，能看到他濃密的睫毛和高挺的鼻梁。

　嫋嫋上升的白色煙圈氤氳在他臉側，讓晏梟無法分辨出他的神情。

　於是晏梟按住葉緋的肩膀，伸手拿走了他的煙。

　“真苛刻，”葉緋輕笑一聲，靠在牆上對著窗外出神，過了半晌，說，“我為什麽來你不知道嗎？”

　晏梟說：“我不知道。”

　“晏梟，”葉緋跟他對視，仿佛卸下了什麽重擔，又仿佛拋棄了所有，“我不跟你在一起，不是我不喜歡你，而是因為我有遺傳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