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龍王面含微笑地走下王位,盡主人之職,拉住李鯉的手笑道:“多謝賢侄。”說著將他引到大殿前排的位置,與南海、北海龍王同坐一席。
雖然是化龍,但誰讓西海那老龍王做出這麽不著調的事情,把他封為二太子,還讓他代表西海呢。四海龍王同為尊位,禮儀是萬萬不可廢的。
李鯉也不客氣,把禮物送給東海龍王后就坐下了。
東海龍王倒是很客氣:“有勞費心了,西海物產我亦心知肚明,何必浪費。”
“不浪費。”李鯉說,“這是涼拌海蜇,西海有很多,你要是喜歡我下回還可以給你帶過來。”
東海龍王正打開盒蓋的手一僵,順勢又給蓋嚴了,遞給身旁侍女,示意趕緊拿下去,呵呵笑著打含糊。
周遭側耳相聽的眾人簡直要笑掉大牙,他們都知道西海窮,沒想到窮得連臉都不要了!
李鯉羨慕地看向那些仰頭大笑的人,心想他們可真歡快,難怪樂水非要讓他化龍,原來做龍這麽無憂無慮,隨時隨地都能笑得這麽開心。
眾人見李鯉面不改色心不跳,絲毫不為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愧和不好意思,也不免想到,這一回西海找的果然也是個人物,比敖寶青那薄臉皮厲害多了。
許久以後,有了羞恥心的李鯉終於明白西海龍王和敖寶青你推我讓、避之唯恐不及的真正原因,也幡然醒悟他這個二太子的寶座來得真是一點不容易,頂著所有龍的嘲笑還能不卑不亢。換做一般的龍——龍性本就愛炫耀好面子,此時都恨不得退到龍門再跳回去。
絕對可以說是當之無愧——敖寶青後來如是讚歎,並順勢而為地將所有應酬(丟人)的重擔托付給李鯉。
東海龍王走上王位,微嗽一聲,將宴席重心拉回到他身上。
冠禮要開始了。
只見東海龍王對著眾人揖手一拜,說道:“今日拙子行百歲冠禮,承蒙四海賓朋錯愛,勞動大駕、親涉貴趾。”
敖宗秀也隨即起身,躬身作揖。
絲竹管弦瞬時齊齊作響,簫韶盈室龍宮的冠禮與凡間相比,場面豪奢更甚,但禮節相對簡單許多。
有德高望重的天庭仙君與一位長相韶秀、身著彩錦的男子上前。
那男子應當是敖宗秀的平輩,手持玉梳,為端坐著的敖宗秀重新梳好發髻。
仙君從侍者手中接過一項白金鑲珠小冠,為敖宗秀戴上,禮成。
李鯉離得近,看得清那頂珠冠許多細節,那白金已非凡品,隱隱有光華流轉,想必萬物不侵;而那些攢在一起的數顆明珠,更讓李鯉羨慕,居然每一顆都不比樂水給他的差。
李鯉想到就是樂水的那一枚珍珠,讓他在龍門最後關頭得神來之力相助,才成功化龍。一顆就有如此功效,那小冠上好幾顆不得有翻江倒海之偉力。
李鯉一時間眼神都不舍得移開了。
敖宗秀被看得一點兒也不爽。其他賓客言笑晏晏、連聲道賀,這條化龍不為所動就算了,還這麽直勾勾地看著他,絲毫不避諱。
禮成後,敖宗秀端著酒杯,對天遙敬玉帝,對地敬列祖列宗,此後氣氛才放開,弦樂之聲由莊重轉為活潑輕松,賓客之間開始推杯換盞,各敘溫涼。
已沒有敖宗秀必須在場的流程了,他意思坐了一會兒後,就從側門離開去透氣,他的遠房堂表兄弟姐妹與其他心存巴結的年輕河湖龍裔也一起跟隨離開。
李鯉正吃著面前的食物,覺得十分美味,比他做鯉魚時候吃的蜉蝣瓜果好吃多了,忽然看到宴席中的年輕人大都離開,還以為是什麽禮儀,便頗為戀戀不舍地放下筷子,跟了上去。
敖宗秀沿著主殿走廊往東花園走去,本就是不喜人太多,沒想到還跟了許多人,正回頭打算讓他們回去時,瞥見了末尾的李鯉。
敖宗秀訝異,難道這李鯉也想巴結他?也是,一條化龍無背景無人脈,是得需要攀附什麽。哼,存了這個心思居然還一直冷著臉,等會兒,他定要好好敲打敲打一番。
想著,敖宗秀背著手不再言語,徑直往花園中的亭心,甫一坐下,各類吹捧之語就紛至遝來。
“恭賀宗九太子加冠,以後天上地下,哪裡都去的!”
“早聞宗九太子龍章鳳姿,今日一見果然不俗……”
李鯉站在一旁,尚在猶豫要不要上前也誇一句,忽然有個身穿墨綠色衣服的人在他身邊嗤鼻一笑,然後身子一橫,擋在他前面,立即笑臉盈盈地奉承敖宗秀:“宗九太子,我是揚河龍子。宗九太子加冠後,想必很快要外出學習歷練,揚河物產豐盛,風俗有別東海,宗九太子若肯垂幸,揚河上下必定頂禮接待。”
揚河正屬西海轄下,放著西海的二太子不管,來他這個東海的太子面前獻殷勤,有點意思。
敖宗秀懶洋洋地挑眉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揚河那龍子也不覺得尷尬,依舊孜孜不倦地攀談。
其他人也不願這人和敖宗秀說的太多,趕忙你一言我一語地截過話頭,雖然敖宗秀回答的寥寥無幾,但氣氛始終熱鬧。
又有人照例誇到了敖宗秀的法術高明,並請求演示一番,好後續吹出更多的彩虹屁
敖宗秀懶懶地搖頭:“我又不是猴子,變什麽戲法。”
一直沉默的李鯉忽然說道:“就是傳說中的水鏡術嗎?”他聽龜丞相說過,語氣極為讚歎,想必十分厲害,李鯉又有些好奇了。
說起來,化龍以後,李鯉發現自己除了會變龍飛行、變人行走外,似乎沒什麽法術,讓他好生沮喪了一段時間。敖宗秀淡淡嗯了一聲。
李鯉真誠地問:“很厲害嗎?”
只可惜,他的真誠只有他自己知道。呈現在表面的結果,就是臭著臉、挑釁地直視宗九太子,似乎很不屑一顧。
敖宗秀額頭又開始青筋直跳了。
揚河龍子逮著機會,就添油加醋地離間道:“既然西海二太子不信宗九太子,不如就讓宗九太子在你身上施展一回,好叫你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底厲不厲害。”
“好啊。”李鯉又真誠地說。
揚河龍子拍掌大笑:“不愧為西海二太子,勇氣可嘉,就是不知道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還是自有乾坤呢?畢竟一條化龍居然能成為西海二太子,要麽是化龍有大本事,要麽就是西海實在……咳咳。”
語未盡,意全明。
化龍有再大的本事也在千古一絕的敖宗秀面前毫無還手之力,這是揚河龍子鐵了心要看西海的笑話。
敖宗秀看得無比通透,知道揚河不服西海管轄了。他懶得摻和,更不願被人做刀使。
可偏偏那李鯉不懂得審時度勢,居然還直勾勾地看著他,甚至等得著急了冷冷質問道:“開始了嗎?”
是可忍孰不可忍,敖宗秀這麽多年還從沒被人這麽看輕挑釁過。
何況周遭還有許多看熱鬧的龍子龍女們在叫好起哄。
敖宗秀一咬牙,戟指點向李鯉那方,好在力道控制得十分細微,只打算給他一點小小的教訓,沒記仇到非要讓李鯉大庭廣眾之下狼狽不堪。
李鯉雀躍等待,只見眼前水流忽地一滯,旋即凝成水鏡,他的倒影無比清晰地呈現在上面。
“好清楚。”李鯉睜大了眼感歎,這還是他化龍後第一次這麽清晰地看自己的長相,一眉一眼都略顯陌生,同時又有種與生俱來的熟悉。
李鯉看著鏡中人,情感十分奇妙。當然,在外人看來,李鯉一直很淡定,說了句不痛不癢的“好清楚”,說是誇,更像是貶低。
敖宗秀臉色當場就有點不對勁了。水鏡術是給你照鏡子的嗎!
反正李鯉是當做鏡子用了,遍尋世間,哪怕是天庭寶庫,也找不到這般清晰真實的鏡子,難怪龜丞相那麽羨慕。
李鯉對照著,以手撫摸眉眼,尤其是眼皮,新奇又好玩,隻覺得睫毛纖長細密,摸著軟軟的癢癢的,讓他想起了還是一條鯉魚時,鑽出水面被夏夜晚風吹過的舒服感覺。
李鯉看了一會兒,頗為認真地對敖宗秀說:“你看我的睫毛,是不是很長?”
說著環顧了一圈年輕男女,又刻意眨了眨眼,補充:“好像我的睫毛最長,比你的還長。”
羞辱,赤裸裸的羞辱!
蔑視,明晃晃的蔑視!
敖宗秀一時間氣結,恨恨地又是一指,水鏡之上頓時泛起幾條波紋,但很快又歸於平靜
。
敖宗秀心想,他已經使了水鏡術一般的威力,再看這化龍如何囂張。
李鯉卻是已經從睫毛看到了牙齒,只可惜面癱嚴重,臉頰肌肉難以大動,不能完全齜開來看看清楚到底多少顆又白又亮的牙齒。
敖宗秀久等不見李鯉出情狀,不由得怔怔,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做些什麽。
周圍那群龍子龍女起初還抱著看笑話的心態,卻愈發覺得有點不對勁,怎麽水鏡術對李鯉沒起作用?難道是宗九太子故意逗他,壓根沒使?也有道理,今日畢竟宗九太子的加冠大禮,還是和氣為貴嘛。
可看宗九太子接連又指,神色都有點不大對勁了,眾人心裡頓時犯起嘀咕。但無論是誰,萬萬是不敢去問問敖宗秀到底怎麽了,看到了也權當看不到,疑惑得抓耳撓腮?憋死好了。
在他們恍惚間,李鯉已經把自己五官打量完畢,本還想繼續看看身段,但一想水鏡術這麽厲害,也不好勞煩宗九太子太久,李鯉隻好說道:“我看好了,多謝。”
敖宗秀直著眼看李鯉,半晌沒回應李鯉想了想,就順便把之前打算誇敖宗秀的話一並帶著感激說了:“你長得真好看,還能每天照這麽清楚的鏡子,肯定很開心。”
海水忽然降溫,冷徹入骨,原先優哉遊哉的群魚感知到了什麽,飛一般地四處竄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