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八]
世人皆知,大晉的京城是長安城,長安城寸土寸金。
而長安城內有一條街名曰長安街,長安街雖然掛著長安的名兒,但平日裡卻並不算繁華,反而是距離皇宮最遠的一條的街,原本只是叫長安巷,後來喊著喊著,便成了長安街。
從東大街往裡走,有個長長的巷子,便是長安街了。
駙馬府的馬車一路到了長安街口,周錦魚先抱著小包子下了馬車來,晚秋扶著魏華年下了馬車,只見長安街上燈火通明,往裡望去,街道兩旁擺滿了花燈攤位,熙熙攘攘的竟是比白日裡還熱鬧,來往的盡是賞花燈的百姓。
而長安街往北半裡地遠的地方,早已經扎了許多個帳篷,用來安置難民,難民們雖然每日有口粥水來果腹,但粥是冷的,湯也是稀得,每日瑟縮在帳篷裡,就等著朝廷裡有了決策來處置他們。
魏華年下了馬車,望著北邊那些熹微的光亮失了神。
直到周錦魚喊她:“公主,咱們先去賞花燈去吧,小包子都等不及了。”
魏華年回過神來,接過了晚秋遞過來的白色面紗,遮在了臉上。
周錦魚其實又如何不知道魏華年心中所想,只是今日她是答應了小包子出來賞花燈,小包子出門之時一臉期待,愣是在房裡選了好一會兒的衣裳,最後還是她給他挑了件紫袍,同她穿的一樣顏色,皆是紫色。
周錦魚平日裡其實喜歡淺綠,或是粉色,或是深紫,但尋常男子向來不會穿綠袍,定然也不會穿粉色這種姑娘偏喜的顏色,所以,她便更喜歡紫色居多。
如今她一身紫色錦袍穿在身上,腳踏黑色皂靴,再加上她原本就長得好看,眉眼仿若桃花,嘴角勾起笑來指著花燈對小包子說話,引得周遭的姑娘小姐們頻頻側目。
一個膽大的小姐甚至走上前來,扭捏著問她:“敢問公子今年貴庚?公子家住哪裡?可曾婚配?”
她看這英俊的少年公子懷裡抱著孩子,原本是不敢上前來詢問的,只是又看她年紀不過十六七歲,孩子興許不是她的也說不定,便大著膽子上來問。
周錦魚笑了笑,剛要回話,就見著魏華年在她一側,雖說戴著面紗,看不見表情,但周錦魚卻能感覺到面紗之下的那雙美目,正悠悠的盯著她看。
周錦魚忍不住輕咳一聲,回那姑娘道:“我已經成親了,孩子都老大了。”
那姑娘一愣,隨即露出了失望的神情來,尷尬的行了個禮,連忙離去,追前面的同伴去了。
同行的幾個姑娘見她碰了一鼻子灰,全都捂著肚子直笑,那姑娘又羞又臊。
周錦魚轉過頭來,看魏華年還在看她,連忙小聲道:“夫人,我可沒有招惹爛桃花。”
魏華年輕哼了聲,道:“你沒招惹,難不成是桃花自己撲上來的?”
周錦魚連忙道:“不是不是,夫人……我錯了。”
心裡卻道,這可不就是桃花自己撲上來的麽,她從頭至尾可看都沒看那些姑娘一眼,誰知道那姑娘就如此的不矜持,直接就來問她可曾婚配了?
但心裡說歸心裡說,卻是不能說出來的。
魏華年卻不想再理她了,而是伸手向周錦魚懷中的小包子,道:“阿璟,到母親這裡來。”
小包子看了看魏華年,又看了看周錦魚,眨了眨眼,向魏華年伸出了手。
周錦魚便把他放了下來,小包子攥著魏華年的手,隨著她一路往前走去了。
周錦魚身後跟著劉木,晚秋在前面卻是興奮非常,她走到一處花燈攤子面前,回頭向魏華年喊道:“主子,快看,是蓮花燈。”
魏華年走了過去,來到攤前,周錦魚也立馬跟過去。
攤子老板是個三四十歲的中年男子,他立刻笑著招呼道:“夫人,公子,買個蓮花燈吧。”
放蓮花燈是自北周以來的習俗,在紙上寫了祈福之語,放到燈裡,去護城河放了,祈福之語便可直達天庭,以得天神庇佑。當然也有些姑娘公子們把情話寫在上面,郎情妾意,生生世世。
周錦魚問道:“多少銀子?”
老板笑道:“兩文錢一盞,公子若是買兩盞,給你三文。”
周錦魚見魏華年在看那蓮花燈,顯然是想要的,便痛快的給了老板三文錢,伸出兩根手指:“給我兩盞。在哪裡寫字?”
老板立刻收了銅板,拿出了兩張細條的紙來,遞給周錦魚一隻蘸了墨汁的筆:“公子,請。”
周錦魚拿過筆來,先是拿給魏華年,笑著說:“夫人先請。”
魏華年接過筆,將臉上的面紗掀起來,提筆在紙上剛寫了兩個字,見周錦魚在看她,她便不肯寫了。
周錦魚原本想要偷看,但見魏華年不寫了,她連忙又別過頭去。
什麽嘛,還不給人看,那待會兒我也不給你看。
她這麽想著,魏華年已經寫完了,把筆遞到她跟前,周錦魚接了筆,又捂著那張紙,寫了她自己的。等寫完了對老板一笑,還了筆去。
周錦魚一回頭往來處看,就見錦風一襲黑衣,手中抱著一把劍,不遠不近的跟著。
周錦魚向他笑了笑,錦風一點頭,隱在人群中去了。
不遠處是個茶館,茶館前圍著些人,許是裡面坐滿了,這些人為著聽裡面說書人的書,便在外面聽。
這個茶館周錦魚來過幾次,後來因為距離周家太遠,她便不常來了,但架不住說出先生講故事講的精彩,她不來,卻有的是人來這兒聽書。
此時,說書先生正說到精彩處,人群中忽然一陣鼓掌,拍手叫好。
“這前朝的故事說完了,接下來,我給大家說一個本朝的事,如何?”
周錦魚走到茶館前,遠遠看進去,正見著那說書先生剛潤了嗓子,放下茶杯。
人群立馬又是一片叫好:“快說快說!”
那說書先生“啪”的一聲,闔死了手中的折扇,看著眾人說道:“要說起本朝的長公主魏華年啊,想必眾所周知,咱們這位長公主是巾幗不讓須眉。五年前她身披金甲,手握長劍,殺得契丹人是片甲不留!”
人群中有人叫好,有人卻是不買帳,道:“你說的我們可都聽過了,不外乎是那長公主府上小公子的事,這有什麽好說的?”
說書先生嘿嘿一笑:“你們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眾人便知道這說書先生用的乃是欲抑先揚,精彩的必然還在後面。
周錦魚回頭看了魏華年一眼,心裡隻覺得這說書先生接下來說的定然不是什麽好話,便道:“夫人,咱們先去放花燈吧。”
魏華年卻是站定了身子,不見生氣,反而是饒有興致,顯然是想聽那說書先生繼續往下說。
“可你們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說出先生頓了頓,看著催促他快些往下說的人,微微一笑:“客官們先別急嘛,心急聽不了好故事,便是如此了。”說書先生見吊足了眾人胃口,便繼續道:“咱們這位長公主啊,原本深受陛下喜愛,賞賜金銀珠寶數不勝數,可自打她從戰場上回來,陛下便再也不願意召見她了,你們可知道,這其中有何隱情?”
周錦魚皺著眉頭,想要進去直接掀了那說書先生的桌子,讓他別繼續往下說了。
誰知道她剛想進去動手,卻見魏華年已然邁過了茶館的門檻,問那說書先生:“敢問是何隱情?”
那說書先生見眼前女子頭戴面紗,看她身上裝扮顯然是非富即貴,笑著說道:“你且聽我慢慢同你道來。”
“五年前同契丹一站,那是飛沙走石,日月無光,血流成河。元昭公主在韓大將軍麾下,帶領著大晉的戰士們浴血奮戰,原本就要把契丹人給打回去了,可此時,忽然傳來一個消息,元昭公主不見了!”
“要知道,元昭公主不僅僅是先鋒,還是咱們大晉朝,萬歲爺捧在手心裡的堂堂公主,這可急壞了眾將士,若是公主遭遇不測,萬歲爺定然龍顏大怒,定會降罪於他們。元昭公主消失了半月後,契丹原本要遞來的降書,卻變成了一封戰書。”
“那封戰書上說,讓咱們大晉退兵十裡,他們自會送還長公主,且保證她安然無恙。可若是大晉不退兵,那送來的,便是長公主的項上人頭!”
周錦魚心下一緊,歪頭看著身側的姑娘,她依舊神色如常。
世人皆知她於五年前戰場上失蹤,但卻不知她失蹤後所遇何事,但若說書先生不是空穴來風,難不成,魏華年當年真的是被契丹人擄去的?
“後來呢!你倒是快說啊!”百姓們聽到精彩處,誰知這說書先生卻故意停頓,喝起了茶來,引起了他們的不滿。
說書先生咽了口唾沫,繼續道:“這後來啊,韓大將軍不敢自己做主,便休書一封,快馬加鞭送到京城來,求陛下定奪。”
“你們可知道,這陛下下了什麽聖旨?”
周錦魚聞言就是一愣,以天順帝那薄情的性子,定然不會為了魏華年而放棄收服契丹的機會,況且五年前同契丹一站,大晉朝雖然損兵折將,但也是完勝契丹,契丹王遞了降書,答應歲歲納貢,已然安穩了數載,只是近日才又不安分起來。
所以天順帝會做出什麽決定,已是不言而喻。
“萬歲爺隻回了一個字:打!”
人群中忽然一陣唏噓。
周錦魚皺起了眉頭,最是無情帝王家啊。
若此事都是真的,如今說書先生得意洋洋所說出來的這些,輕描淡寫的所說的這些話,對當年的魏華年來說,卻是無比的煎熬,她幾乎可以感同身受她的痛楚。
周錦魚沒由來的心下一緊,忍不住攥緊了魏華年的手,魏華年看她一眼,卻是滿不在意的一笑,道:“我沒事。”
周錦魚看她這笑,便更加心疼她了,攥她的手愈發的用力。
“後來的事,大家便都知道了,咱們元昭長公主是回來了,長公主府上,卻多了一個小公子。”
故事已經講完了,但人群卻依舊沒有散去。
“我說,這小公子的身份……”
“快住口!”有人謹慎道:“你是不想活命了麽?”
“這有什麽不能說的,這不是明擺著呢麽,元昭公主被契丹人抓去,回來府上便多了個公子,這哪裡用的著再猜?”
“就算是如此,也不能說。”
“也是,嘿嘿,心照不宣。”
人群三三兩兩的散去,繼續賞花燈去了。
周錦魚看著魏華年,動了動唇,小聲喊她:“公主……”
魏華年道:“走吧,去放花燈。”
她這話說的依舊是平穩的調子,聽不出喜怒。
周錦魚悶聲應道:“嗯。”
魏華年在前面走著,周錦魚隨行在側。
出了長安街,往惠安河的方向走著,此時已然入了夜,整個長安城陷入了一片死寂,夜空中沒有幾顆星子,晚秋拿火折子點了燈籠,只有一抹亮光,忽明忽暗的。
等到了惠安河邊,人總算又多了些,姑娘小姐公子少爺們在河邊放蓮花燈,一盞盞的蓮花燈點燃了燈芯,帶著他們的祈福,漸漸飄遠了。
魏華年揮了手,晚秋便站在原地等,她牽著魏璟睿的手走到河邊,周錦魚接過了晚秋手裡的火折子,拿著蓮花燈跟了過去。
周錦魚點燃了手裡的兩盞蓮花燈,把魏華年寫了福語的那盞遞給她,看著她把那盞蓮花燈放到河裡,隨著河水飄遠。
而周錦魚把自己的那盞交給了小包子,小包子卻有些小心翼翼的看了母親一眼,原本因為外出賞燈的開心已然褪去,許是因為察覺到了母親的不開心,他也便開心不起來了。
周錦魚摸了摸他的小腦瓜,微笑道:“放吧。”
小包子這才把蓮花燈小心翼翼的放到河水裡,拿小手輕輕的往前推了一下,眼見著那盞燈飄到了河裡,順著河水飄遠,匯集到了那片燈海裡。
小包子站起身來,扯了扯周錦魚的袖口,又看了眼母親。
周錦魚點了頭,明白了他是想讓自己同魏華年說說話。
她還未想好說辭,倒是魏華年先開口了。
魏華年只是看著她,平靜的道:“駙馬,方才那說書先生說的,你可是信麽?阿璟他……”
周錦魚彎了嘴角,笑著打斷她:“公主可聽過一句話?”
魏華年問:“什麽?”
周錦魚一本正經道:“說書先生的嘴,騙人的鬼。”
魏華年有些愕然,但隨即唇邊勾起了一抹興味的笑來,道:“駙馬便如此相信本宮麽?”
周錦魚笑道:“那是自然,你可是我媳婦,我不信你,還有誰肯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