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
臨走的時候,周錦魚主動把自己桌上還有鄰桌上的碗筷收了,擦乾淨了桌子,又把碗拿到後面洗了,這才算完。
等她收拾完了,來到櫃台前,一臉討好的向老孫頭遞上了銀子。
這次周錦魚出手闊綽的很,老孫頭的小餛飩賣的極貴,旁人家的餛飩隻賣兩文錢,但老孫頭卻賣五文,周錦魚卻一出手就給了十兩。
老孫頭眯了眯眼:“拿回去吧。”
周錦魚搖搖頭,雖然知道老孫頭是真的不收她的錢,但她還是拉開了櫃台下面的小抽屜,把銀子給擱了進去。她放完銀子,轉身對魏華年道:“你們先出去等我一會兒,我跟我師父說兩句話就出去。”
魏華年輕點了頭,牽著魏璟睿的小手出了門去。
老孫頭冷哼一聲道:“你給我塞銀子,我也不是你師父。”
周錦魚也學著他的樣子冷哼一聲,卻拿不出他那種氣勢來,強撐著道:“你肯定早就把我當徒弟了,要不然也不可能跟我說那麽多話。”
老孫頭裝聽不見,依舊在看手上的那本書。
周錦魚打眼一看,那是本厚厚的兵書,而老孫頭翻開的那一頁上,正好是大晉同契丹的地形分布圖。
這本兵書是前朝的,所以地形圖上的“大晉”還是“大周”,不過老孫頭自己已經把“周”字劃掉了,改成了“晉”。
周錦魚瞥了一眼,裝作隨意的問道:“孫叔,您在看兵書啊。”
老孫頭不理她。
“老孫頭,結帳!”
此時,最後一桌客人要走了。
老孫頭都沒抬眼,周錦魚連忙對那桌笑喊了聲:“來了。”
她過去收了銀子,客人出了門去,周錦魚把銀子拿回來,再次放到錢箱裡。
此時,整個餛飩鋪裡只剩了周錦魚和老孫頭二人。
周錦魚看了老孫頭一眼,老孫頭依舊不打算搭理她,目光全都在手上的兵書上。她便自顧自的道:“如今韓稟信大將軍遇刺,若是大晉同契丹交戰,也不知道是誰來領兵?”
老孫頭又冷哼了一聲,罵道:“蠢東西,連這都想不明白,自然還是韓稟信。”
周錦魚愣了愣,雖然心裡有疑惑,但也沒表現出來,老孫頭曾教過她,要喜怒不形於色,尤其是在高手面前,要越坦然自若越好。
而老孫頭,便是這個高手,所以她便更不能露怯,以防被他看出來。
可老孫頭又是何等精明的人,她一個動作一個眼神,根本就逃不過他的眼睛。
周錦魚索性也就不再裝了,直接問道:“您以為還是韓稟信?似乎也有人說,天順爺忌憚韓稟信,若是韓稟信在這個當口遇刺受傷,此次應該是長孫皇后的親哥哥長孫盛老將軍領兵。”
老孫頭那如鷹般的眸子忽然精光乍現,他“呵呵”的冷笑了出來:“你怎麽就不想想,天順帝忌憚韓稟信,不比忌憚長孫盛。”
周錦魚急切的問道:“怎麽說?”
老孫頭忽然把書扔到了桌上,忽然破口罵道:“我說你怎麽蠢成這樣!你這廝什麽都來問我,是你考狀元還是我考狀元?是你進朝堂還是我進朝堂?”
周錦魚被他訓的低下頭,一句話都不敢說。
其實也真不能怪她,朝堂的局勢若不是老孫頭幫她分析,她現在根本不會知道的那麽透徹,甚至就算她拚了命的打聽,知道的也僅僅是個皮毛而已。
畢竟她又不是生在官宦人家,而身為商人之子的她,原本是沒有資格參加科舉的。也多虧了天順帝繼位之後第三年,孟昌儒老相爺為了給朝廷招納賢才,開始推行了一系列變法措施,而其中一條便是,凡是士農工商家的子弟,不論高低貴賤,凡是通過科考中舉者,便可入朝為官。
“笨成這樣,真丟我的臉!滾一邊兒玩去,別在這裡煩我!”老孫頭最後不耐煩了,下了逐客令。
周錦魚自然不敢忤逆他老人家的意思,卻又不甘心的咕噥道:“您就不能多指點我兩句嘛,天下哪有你這種師父,全都讓我自己想。”
老孫頭一聽她抱怨更氣了:“你還有理了?滾出去,別在這裡氣我了。”
周錦魚硬著頭皮道:“可是,我還有一點不明白的。”
老孫頭氣鼓鼓的瞪著她,山羊胡子被氣的一顫一顫的:“說!”
周錦魚問道:“大晉同契丹一戰,誰會勝?”
老孫頭幾乎是壓抑著火氣道:“我又不是未卜先知,我怎麽知道?”
周錦魚點了頭:“哦。”
老孫頭緩了緩,終於道:“不過,契丹此次應是同突厥合兵一處,共同攻打大晉,這裡面門道多著呢。”
周錦魚忽然抬起頭來:“嗯?您是說,突厥也……”
老孫頭終於徹底不耐煩了:“快走吧,老頭子我要關鋪子睡大覺了。”
周錦魚立刻閃身離開了櫃台,向老孫頭恭恭敬敬的彎下腰行了個禮:“那我先行告退了……”她忽然抬起頭來,笑出了兩顆小虎牙,甜甜的向老孫頭喊道:“師父。”
老孫頭冷哼一聲:“我說了多少次,我不是。”
周錦魚不管他認不認,笑眯眯的出了門去。
老孫頭看著她的背影盯了半晌,知道她消失在鋪門前,這才笑罵了聲:“這個蠢貨,就不能讓老子省點心。”
魏華年從出了門上了馬車開始,便一直開始開始想著,她到底是在哪裡見過老孫頭呢?
若是以那人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氣勢來看,他絕對不像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老頭。
可她就是想不起來。
沒一會兒周錦魚出了門來,見魏華年若有所思的樣子,便問道:“小包子娘,你這是怎麽了?”
魏華年看著她,像是為了確認什麽的問道:“你可知這個老孫頭是什麽來歷,為何我總覺得在哪裡見過他。”
“見過他?”周錦魚一怔,笑起來:“我當日第一次進店裡來的時候,也覺得老孫頭有些熟悉,總覺得他老人家面善的很,一來二去熟了才知道不止我一個人這麽認為,老孫頭後來自己也說,進店的客人都這麽覺得,可能是他長得太過稀松平常了,這才讓咱們出現了似曾相識的錯覺來。”
魏華年原本眉頭微微皺著,聽了周錦魚的話,展顏笑了出來:“那便是我多想了,太久遠的事也記不真切了,回府吧。”
周錦魚抻著頭往外吩咐了一聲:“走,回府。”
馬車開始行駛起來。
周錦魚問魏華年:“你方才說久遠的事,是指的什麽事?”
魏華年一副沉思的樣子,靜默了會兒方道:“也沒什麽要緊的事,只是看到老孫頭,連帶著想起了一位故人罷了。”
周錦魚這下就開始多想了,故人?什麽故人?
一般人說想到了一位故人,可不就是舊情人的意思?
周錦魚沒再問下去,只是嘴角勾起了一絲笑,輕輕的道了聲:“哦,這樣啊。”
魏華年忽然歪頭看她:“周先生在想什麽?”
周錦魚輕咳一聲,保持著臉上的笑意,卻半是認真半是期待的問道:他年若是有朝一日,你想起我來,會不會也會稱呼一聲,故人呢?”
魏華年並未正面回答她那似是而非的問題,只是嗔她一眼,道:“那人如今已經沒了,你若是想像她一樣,也可以。”
周錦魚:“……”
周錦魚終於放下心來,連忙說:“不了不了,如果我這輩子一直給小包子當師傅,那便會一直見著你,所以故人什麽的,也就沒什麽意思了。”
魏華年又嗔她一眼,便不再理她,坐在座上閉目養神。
清早的長安街永遠都是最熱鬧的。
耳朵邊上不時傳來兩聲叫賣聲,鼻尖上不時的傳來各種食物的誘人香氣,即使是剛吃過一晚香噴噴的肉餛飩,卻依舊令人忍不住食指大動。
馬車一路回了周府,周錦魚抱著小包子下了馬車,魏華年便要告辭了。
送走了小包子娘,周錦魚一路抱著小包子來到書房,卻見小王爺孫皓正在書房門口堵她。
周錦魚把小包子放下來,然後牽著他的小手,對孫皓笑道:“小王爺,你怎麽來了?這回可沒私自出軍營了吧?”
“你就別取笑我了!”孫皓看了周錦魚手中牽著的魏璟睿一眼,疑惑道:“這不是上次咱們在潛龍寺見到的那孩子?”
周錦魚眯著眼笑道:“小王爺好眼力,小包子是我新收的弟子,以後會常來周家。”
孫皓打趣道:“就你還收弟子?不怕誤人子弟?”
周錦魚笑道:“別忘了小爺可是探花郎,收個弟子怎麽了。”
孫皓故意笑她:“周錦魚你可要點臉,你那探花郎是怎麽來的?那是萬歲爺賞的,又不是你自己考來的。”
周錦魚推了他一把,笑罵道:“別胡說啊,你質疑我這探花郎便是質疑當今萬歲爺,小心被金甲衛抓起來。今兒來找我什麽事,趕快說。”
孫皓又仔細的打量了魏璟睿兩眼,對周錦魚疑惑道:“我說,我怎麽覺得這孩子眼熟呢?”
周錦魚無奈道:“那可不,上次你們在潛龍寺見過啊。”
孫皓聽周錦魚這麽說,也就不再想了。
孫皓看著周錦魚,哭喪著臉道:“錦魚,你這回一定要再幫幫我。”
周錦魚聽他這話耳朵裡已經聽出了繭子:“說吧,這回又怎麽了?”
孫皓又是歎了一口氣:“我那軍營待不下去了,我不想去投軍了,你幫我想個法子,把我弄出來。”
周錦魚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這怎麽行?我記得你當日同我說要殺盡契丹人,而且進軍營也是你自個兒願意的,你若是現在要走,萬歲爺會怎麽想你?”
周錦魚試圖同孫皓講道理,但是孫皓卻是不肯聽,他走進了周錦魚一步,有些著急的道:“話可不是這麽說,當日讓我進軍營可是你想出來的,而且我當日也只是聽了你的話。”
他頓了頓,看周錦魚看他的臉色已經很難看了,這才軟下聲來,一副求情的姿態道:“錦魚,我仔細想過了,我進了軍營便受了人家刁難,如今已經是寸步難行,他日若是上了戰場,他們定然是讓我做前鋒,那我小命就完了,再說我娘如今也只剩了我一個兒子,我若是死了她該怎麽辦?”
周錦魚忽然就覺得不耐煩了,孫皓若是不拿著他娘說事還好,可上回孫皓私自出軍營的時候,枉顧老王妃的性命,只為了自己活命,單憑這一點,他就不配說的這麽冠冕堂皇,拿著老王妃當幌子。
周錦魚皺了眉道:“你不會死在戰場上的,至少在大晉朝沒有徹底滅了契丹之前。”
孫皓不明白了:“什麽?”
周錦魚重複道:“你信我,萬歲爺不會讓你死在戰場上,也不會讓你當前鋒。”
孫皓問道:“怎麽說?”
周錦魚實在懶得同他解釋,卻又不得不開始解釋。
“此次契丹前來挑釁,若是只有契丹一族,以我大晉如今的兵力,應付他們應該不在話下。但我聽人說契丹人之所以敢來,是因為同突厥合兵一處,在突厥那裡買了兵器,又從西域購了戰馬,所以此戰不到最後,定然也是分不出個勝負。”
孫皓道:“那同我當不當先鋒又有什麽關系?”
周錦魚冷聲道:“根據我的估計,此次同契丹之戰,最後議和的可能性比較大。而你家長姐是契丹四王妃,若是你死了,同契丹還怎麽議和?”
孫皓又是一愣:“議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