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
周錦魚帶著那封信進了宮,來到宮門前,守門的宮衛立刻把她攔了下來。
周錦魚便出示了天順帝的折扇道:“這位大人,小人是奉命進宮來見萬歲爺的,這是萬歲爺親自給小人的扇子。”
但是宮衛只看了折扇一眼,便冷哼一聲,厲聲呵斥道:“誰知道你這扇子是不是真的,你有進宮的腰牌嗎?”
“腰牌?”周錦魚一怔:“沒有,但是我這把扇子是萬歲爺親自賜的,萬歲爺說我若是想進宮來,便憑著這把扇子前去見他。”
宮衛冷笑一聲,輕蔑的看著她,再次呵斥一聲:“沒有令牌,閑雜人等一律不得進入,快滾!”
那宮衛不止是嘴上說說,甚至還動手推搡了周錦魚一把,周錦魚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就在她往後退的時候,肩膀忽然被一隻手給按住了,那隻手的力道雖然不大,但正好扶穩了她,讓她不至於摔倒在地。
周錦魚回過頭,就見著扶住她的是一位白髯老者,老者雖然年事已高,兩眼卻炯炯有神,微眯著的眼睛中精光乍現,老者身上穿著一件褐色官服,身後跟著兩名仆役,限時他在朝中的地位定然不低,再往遠處看去,不遠處停著一駕八抬大轎,此人正是當朝老相爺孟昌儒。
孟昌儒同大將軍韓稟信不同,他被民間百姓稱作“賢相”,這二字也不是沒有道理的。孟昌儒向來耿直不阿,說一不二,同時掌管中書省,身居要職,深受當今皇帝天順帝的器重。
周錦魚借著孟昌儒的力道已然站穩了身子,她立刻行了禮道謝:“多謝老相爺。”
孟昌儒眯著眼笑道:“年輕人,當心啊。”
周錦魚也跟著笑了兩聲:“多謝大人,學生知道了。”
孟昌儒笑了兩聲,看向守宮門的侍衛,鏗鏘有力的問道:“怎麽回事?”
那宮衛面對孟昌儒的詢問,跟對周錦魚比起來,宮衛對待孟昌儒仿佛是瞬間換了副嘴臉。
宮衛立刻拱了拱手,指著周錦魚道:“回孟老相爺的話,此人聲稱手持萬歲爺親自賞賜的折扇,想蒙混過去,卑職見他多番糾纏,便想盡快打發了去。”
孟昌儒又眯著眼,重新打量著周錦魚,問道:“你是說,萬歲爺給了你把扇子?”
周錦魚點了頭:“嗯!”
孟昌儒便伸著手道:“扇子呢?拿來給我看看。”
周錦魚立刻把那把折扇恭恭敬敬的給遞了上去。
孟昌儒接過了折扇,“啪”的一下輕輕打了開來。
他打眼一看就知道這把扇子是真的,畢竟這把折扇天順帝一直寶貝的很,平日裡輕易不帶出門,這把折扇平時都是放在禦書房裡的架子上。折扇上面的圖案畫著覆蓋著谷物的雪,寓意為瑞雪兆豐年,五谷豐登之意。
這下周錦魚就開始注意到,孟昌儒在看完折扇之後,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了些輕微的轉變。從一開始自上位者的那種高高在上,變成了若有若無的好奇的打量。
孟昌儒頓了頓,問道:“你這後生,這把扇子,當著是萬歲爺親自交到你手上的?”
周錦魚回道:“學生不敢說謊,此事千真萬確,是萬歲爺今日在王老院首的宅子裡,交給學生的。”
孟昌儒忽然就想了起來,他再次打量了周錦魚幾眼,隻覺得面前的少年眉目清秀,經過周錦魚這麽一提醒,他瞬間就想起來了,立刻吩咐宮門的侍衛道:“本官已經驗證過,這把折扇的確是萬歲爺的,你們給這個小兄弟放個行吧。”
宮衛不情不願的應道:“是,老相爺!”
孟昌儒一抬手,又把折扇還給了周錦魚,周錦魚立刻接了過來。
孟昌儒背過手去,吩咐身後的差役道:“約莫半個時辰,本相便出來了。”
差役忙應道:“是,小人在這兒等您。”
孟昌儒點了頭,又看向在一旁站著的周錦魚,眯眼笑道:“年輕人,走吧,老夫帶你進去。”
周錦魚一怔,反應過來連忙彎了腰,施禮道:“多謝老相爺。”
孟昌儒率先邁步向前走去,宮衛立刻把兩扇漆紅的木門給他開了其中一扇,周錦魚緊隨其後,進了宮裡。
周錦魚跟著孟昌儒順著禦道的方向向北走,還沒一會兒便來到了天順帝的禦書房。
世人皆道,天子的居所很大,大的一眼望不到頭,走上三天三夜的也走不完,但那其實都是世人們對皇宮的誤解。
周錦魚也是進了皇宮才發現,這裡其實並不像百姓們口中說的那麽誇張,也僅僅是比外面的住宅大上幾倍罷了,而百姓們之所以覺得皇宮大的沒邊兒沒沿兒,可能是他們把宮城和護城河也全都給算上了。
小太監通稟之後,太監總管蔣友德便出來了。他顯示看到孟昌儒和周錦魚站在一塊兒有些驚訝,但表情一閃而過,臉上瞬間堆出笑來,對孟昌儒恭敬的道:“孟相爺,萬歲爺在裡邊等您呐,快隨奴才進來。”
孟昌儒點了下頭,道了句:“有勞蔣公公。”便隨著蔣友德進去了。
蔣友德從頭至尾就沒提她周錦魚半點兒事兒,甚至連看都不肯多看她一眼,周錦魚便只能在外面耐心等。
約莫等了半個時辰之後,孟昌儒見完了天順帝,都要離宮了,蔣友德才喊周錦魚進去。
禦書房內,天順帝獨自一個人在裡邊,除了蔣友德,並沒有伺候的宮女太監在。
周錦魚低著頭跟著蔣友德走進去,她並不敢抬頭直視天順帝,估算好了距離直接跪地向天順帝朗聲道:“小人,給陛下請安,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她喊完了,等了好一會兒,卻沒聽著天順帝讓她起來的聲音,便試探的想要抬起頭,看一眼天順帝到底在做什麽。
誰知道,她剛一抬頭,就看到近在咫尺的地方,是一雙金黃色的靴子,靴子上面金絲纏繞,纏繞出一條條金龍的形狀。
周錦魚一怔。
再抬頭往上看,果真就看到了天順帝那張嚴肅的臉。
天順帝哼了一聲,問她:“看什麽?”
“陛……陛下!”
周錦魚被他嚇了一跳,此時的天順帝正坐在禦書房幾案的台階上,正低著頭打量著周錦魚。
天順帝冷聲問道:“你嚷什麽?朕又不是那吃人的老虎豹子!”
周錦魚又磕了個頭,再抬起臉來的時候,已經換了一副笑臉:“陛下您是真龍天子來的。”
天順帝原本冰冷的表情這才緩和了些,冷哼一聲道:“周錦魚,知道你那封信,問題出在哪兒了麽?”
周錦魚硬著頭皮說道:“知道了……”
天順帝雙手按在膝蓋上,低頭問道:“那真的信在哪裡?”
周錦魚連忙從袖子裡把那封信拿出來,雙手給天順帝呈上去:“回陛下,在這兒呢。”
天順帝把信拿過去,又問周錦魚:“你既已然知道了這封信是真的,那顯然,信上所說的,你也都看過了罷。”
周錦魚幾乎是下意識的否認:“沒有,我……”
天順帝挑眉,顯然是不信:“嗯?”
“呃……”周錦魚斟酌著措辭,回道:“回陛下,小人就看了開頭幾行,並未看到最後。”
天順帝不甚在意的擺擺手,不知道從哪裡竟然又拿出了一封信來:“朕不關心這封信你看了多少,朕隻想知道,那兩封信究竟是如何對調的?”
周錦魚回道:“小人正在查。”
天順帝道:“正在查,那便是還未查出來。”
周錦魚回道:“陛下寬限小人幾日,小人一定能給陛下一個交代。”
天順帝默了會兒,忽然嚴肅道:“周錦魚,你應當知道,朕可以想成這兩封信故意被什麽人對調,也可以想成,這根本是你這廝故意耍的小聰明,故意把元昭給你的信,扔到朕的面前來!”
周錦魚:“……”
周錦魚這下說不出話來了,天順帝這腦回路,有點厲害啊……
天順帝抬起手來,點了點周錦魚的額頭,問她:“周錦魚,你說,你這是不是變著法的來朕這裡告元昭的狀來了,是不是?”
周錦魚淡定下來,抬頭咧開嘴笑道:“陛下,小人若是想告元昭長公主的狀,定然不會用這麽迂回的法子。小人一向是個直來直往的人,而陛下您身為有道明君,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樣樣都當得起千古一帝這四個字,可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又怎麽會縱容自己的女兒對我這個良家子做出這等無畏的糾纏來?所以,小人若是想告公主的狀,定然會當著您的面兒告,不會在背地裡搞小動作。”
天順帝道:“照你這意思,你現在就要當著朕的面,告朕的公主了?”
周錦魚咧著嘴,十分雞賊的笑出來:“小人不敢,陛下您英明神武,向來處事公允,小人……”
“給朕閉上你的嘴!”天順帝反應過來,抬起手就要打她,一邊打一邊氣道:“你這廝!還敢給朕下套,啊?看來是朕平日裡太慣著你了!”
“小人不敢啊……”周錦魚嘴上咕噥了句,卻是不敢躲,只能乖乖的挨了天順帝一下子。
“你這廝!著實可惡!”天順帝覺得打她一下不解氣,曲起了食指,又狠狠的打了她一下:“你就這麽看不上朕家的公主?你這癩蛤.蟆,還挑起天鵝肉來了,著實該打!”
“咚”的一聲,她果然又被打了一下。
周錦魚疼的眼淚都快流出來了,等天順帝打夠了,出完了氣,這才算完。
天順帝把手裡魏華年的那封信扔到周錦魚懷裡,周錦魚立刻雙手捧住。
天順帝依舊怎麽想怎麽氣。
周錦魚這廝,到底是有多看不上元昭?
昔日裡,魏華年曾經向天順帝坦言,這輩子都不願意嫁人成親。
天順帝當時隻當她年幼,又因著有了魏璟睿的緣故,也就沒再逼她,這一拖便拖了好些年。
後來,天順帝便有了把她指給馮蔚之的想法。
這門親事往大了說,其中確實也有那麽一層天順帝要安撫韓稟信的意思。但說到底,其實也是因著天順帝覺得,魏華年和馮蔚之這倆孩子若是站一塊兒,看著登對的很。
可他萬不會想到的是,魏華年會忽然看上周錦魚這廝。
而且,看周錦魚的意思,顯然是萬分嫌棄的,這就讓天順帝想不通了。
周錦魚這廝,到底是憑什麽看不上自己家女兒的呢?
想到這裡,天順帝看著眼前跪著的周錦魚,便更加氣不打一處來,他忽然看周錦魚怎麽看都不順眼了,並且想抬起腳來踹他。
此時,天順帝的腦海裡忽然間有了一個念頭一閃而過。
天順帝站起身來,俯視著依舊還在跪在地上的周錦魚,冷聲道:“朕若是下旨,把元昭長公主許配給你……”
周錦魚忽然一愣,不解的抬起頭來:“陛下?”
天順帝不理她,冷冷的繼續道:“你若是不同意,朕便格殺勿論,抄家滅族,周錦魚,你還敢抗旨不尊嗎?”
周錦魚怔了怔,摸不清天順帝這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心道,話本中說的果然沒錯,果真是伴君如伴虎,前一刻還好好的,後一刻便說要抄家滅族。
但一想到抄家滅族,周錦魚隻覺得自己全身都僵硬起來:“陛……陛下……小人實在……實在是……心裡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小人……”
“行了行了!”天順帝見她這為難的慫樣兒,看了就更生氣了,當即便怒道:“滾出去,別在朕眼前晃悠,朕看了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