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六]
周錦魚隨著宋學庭回到考場之後,原本正在認真作答的舉子同時都抬起頭來,齊齊的看向周錦魚。
那些人的目光裡,大部分人都有些微微的失落,畢竟周錦魚頭年因為運氣太好,撈到了一個天順帝親封的探花,他們覺得不公平,自然心有不甘,這回好不容易看著她被監考官給帶了出去,以為她這回一定沒了之前的運氣,被抓著作弊一定少層皮。
可誰成想,她不僅回來了,而且看起來還毫發無損。
當然也有部分舉子看向她的目光中,帶著一絲欣慰。那些人恰巧上回同周錦魚也是同一考場,親眼目睹了這個正直的少年為那個被劉在陽這個狗考官冤枉的舉子張祿說話,而險些受到牽連。
當時那件事他們全都為了明哲保身,沒有人敢站出來,但只有這個少年,絲毫不管不顧的站出來為張祿說話。
就憑這一點,他們敬她!服她!
“周錦魚,快回去坐好,稍後本官便把新的考題給你拿過去。”宋學庭見時辰已經不多了,立刻提醒她。
周錦魚微微一笑,點了頭感激的看著方才幫她說話的宋學庭道:“方才的事,多謝宋大人。”
宋學庭點了下頭:“快去吧。”
周錦魚笑了笑,點了下頭,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宋學庭看著她走回去的背影,忽然覺得這個少年有些……
說不出的可愛。
她方才面對劉在陽汙蔑的時候,不卑不亢,直到後來老相爺出現,她才開始,一本正經的“告狀”,典型的扮豬吃老虎……
她看起來有些傻,其實腦瓜子靈活的很。
再聯想到這回劉在陽針對她的理由,這讓宋學庭想到了當初的自己,也是這般不管不顧的樣子,但少年卻顯然比他要圓滑的多,聰明的多。
宋學庭想到這裡,嘴角莫名的勾起了一絲笑來,又搖了搖頭。立刻轉身回去,去找了一份全新的考題,給周錦魚送過去。
周錦魚接過了考題,向他道了聲謝,只是把考題看了一遍,便開始重新作答。
宋學庭遠遠的看著她,就見她寫著寫著忽然停了下來,一手攥著筆,一手撓了撓頭,忽然眼前一亮,又開始低下頭奮筆疾書起來。
半個時辰後,就見她忽然站起了身來,拿著那份考題走到了宋學庭所在的座位前,此時同時坐著監考的還有其他兩位考官,見周錦魚已經走了過來,其他兩人也是一怔。
宋學庭以為怎麽了,立刻有些關切的問道:“周錦魚,你怎麽了?”
周錦魚把手中的考卷交了出去:“學生,答完了。”
宋學庭和其他兩位監考官皆是一愣,劉在陽問道:“答完了?”
要知道這才過了半個時辰,此時考場中大部分的舉子還在埋著頭苦寫,甚至有的抓耳撓腮,顯然已經絕望了。
可周錦魚,隻用了半個時辰,就寫完了?
宋學庭斟酌著提醒她:“周錦魚,本官知道你這次時辰不夠用,但也不能隨便就答上幾句充數知道嗎?”
其他兩位監考官也大體猜到了一些,也跟著道:“若是你覺得時辰不夠,我等稟告到上面,幫你延遲半個時辰也是可以的。”
周錦魚感激的看了他們一眼,回道:“大人的好意學生心領,但學生……”周錦魚頓了頓,十分窘迫的紅著臉道:“可是學生憋不住了,急著要出恭。”
宋學庭:“……”
兩位監考官:“……”
周錦魚連忙說道:“但是學生真的已經答完了,不信幾位大人可以檢驗。”
周錦魚說著,把手中的考卷恭敬的呈了上去。
宋學庭接過來一看,只見上面的字跡清秀,卻蒼勁有力,實在看不出是個年紀輕輕的少年所寫的,一筆一劃皆有名家風范。再看內容,條理清晰,論述有據,句句都說到了點子上。
宋學庭心中不免暗暗讚一句,寫的好!
若是讓如今的他來作答,都未必能寫成這樣。
宋學庭看完,滿意的點了下頭,又把考題交給其他兩位監考官,兩位監考官拿過去看了也是微微一怔,他們不約而同的打量周錦魚一眼,有些詫異,心中同時想起了一個詞:後生可畏。
宋學庭和兩位監考官對視一眼,交換了一個眼神,宋學庭便道:“周錦魚,你可以走了。”
周錦魚立刻行了個禮:“學生先行告退。”
她說完,一路小跑著出了考場的門。
全怪周老太太今早逼著她多喝了一碗羊奶,平日裡都是隻喝一碗豆汁兒或是一碗粥,這回倒好,為了她這回來考狀元,愣是給她加了一碗羊奶。
可把她給“害”慘了,老人家的愛實在太過“沉重”了。
周錦魚火急火燎的跑到了恭房,解決完畢之後走出了門來,周身舒暢。
此時貢院裡除了來回巡邏的侍衛,都靜悄悄的,沒有一絲一毫的動靜。
周錦魚深吸了一口氣,呼,今日這關總算有驚無險,算是過了。
她隨手扯了一片樹上的綠葉,捏在手裡把玩著,大踏步的向貢院外走去。
她前腳剛走,從一棵粗壯的楊樹後面忽然閃出了兩個人來,其中一人正是劉在陽,而另一人則身著一身翩然白衣,正是京城第一公子馮蔚之。
馮蔚之看著周錦魚離去的背影,眸子裡的冷意愈發的明顯。
劉在陽道:“馮公子,下官可都是按照您交代的辦的,可如今老相爺直接罷免了下官監考官之職,要下官回去,下官這下怕是不能給您辦差了。”
劉在陽在頭年原本根本就沒記住周錦魚這號人,只是後來周錦魚忽然被天順帝加封了探花,這才讓他有些害怕。畢竟一般而言朝廷中的新人都頗受重視,尤其是通過科舉上來的新官員,往往都是朝廷各部爭搶的,所以他一度以為會受到周錦魚的報復。
他原本是不敢得罪周錦魚的,只是昨日馮蔚之忽然來找到他,讓他幫他一個忙,他想著搭上馮蔚之便等同於搭上了韓大將軍,乾脆就順勢賣馮蔚之一個人情,可誰知周錦魚背後竟然還有個孟相爺。
他如今是兩頭得罪,怎麽都討不到好了。
馮蔚之冷哼一聲:“你慌什麽。”
劉在陽道:“下官只怕,只怕是得罪了孟老相爺,下官……下官……”
馮蔚之英俊的臉上閃出了怒意,卻忽然笑了聲,滿不在意的道:“你若是怕得罪了孟昌儒而官位不保,我勸你趁早離開京城,辭官回鄉吧。”
劉在陽聽出了他話裡的言外之意,立刻躬身道:“下官不敢,下官對韓大將軍忠心耿耿,自然不會怕了孟老相爺。”
馮蔚之冷笑一聲:“忠心耿耿?你連這點事都辦不好,還敢說忠心耿耿?”
劉在陽硬著頭皮道:“下官原本也以為是萬無一失的,可這周錦魚也不知道走了什麽運,竟然得了孟老相爺的關照。下官原本都已經把他趕出去了,就差最後那一下,便可以讓她這輩子都進不了貢院了!”
馮蔚之皺了皺眉頭:“你且先回去,後面的事不用你了。”
劉在陽無奈,只能行了禮退下了。
馮蔚之緊緊的捏著手中的扇子,周身的火氣愣是沒處撒。他原本想抬手狠狠的砸向右手邊的牆,但一想到可能會把自己的手傷到,愣是沒敢砸下去,只能狠狠的捏著手中的扇子來瀉火。
此時,他所在的考場中也有舉子陸陸續續的提前走了出來,他們見馮蔚之在外面,齊齊拱手,他們眾人有心恭維他,便聽一人道:“馮兄這回在我等眾人中,第一個作答完出來,想必這回十拿九穩,必定高中。”
馮蔚之在看向他們的同時,臉上早已經恢復了那副溫潤如玉的樣子,笑道:“趙兄客氣了。”
“哪裡是客氣,我們有目共睹,莫說是咱們場,放眼整個貢院,馮兄怕也是第一個作答完的。”
此話一出,眾人便你一言我一語的開始齊齊誇讚。
馮蔚之嘴上說著謙虛話,其實心中已經被眾人誇的飄飄然。
此時,周錦魚那個考場的舉子也有幾個提前出來的,其中一人聽了眾人吹捧馮蔚之的話,也不知道是刻意針對馮蔚之還是針對周錦魚,經過馮蔚之他們的時候說了句:“話可別說的太早,我們場的周錦魚,可是隻用了半個時辰便答完了的。”
他說完便轉身離去,隻留下呆若木雞的眾人,以及恨周錦魚恨的壓根都跟著癢癢的馮蔚之。
周錦魚出了貢院的門,大老遠的就看到正前方有人正向她招手。
“周公子,這邊!周公子,這邊!”
周錦魚聞聲打眼一看,竟然晚秋,晚秋旁邊,竟然是小包子娘!
小包子娘來貢院做什麽?
難不成,是來接自己的?
看她,亂想什麽呢,人家說不定只是路過。
周錦魚一步步的走過去,等走到魏華年跟前。
她心中有些緊張,今天的小包子娘依舊是好看的不像樣,一襲粉色的春薄輕衫穿在她的身上,把她原本就好看的一張臉襯的愈發白皙。
美人著裝,向來都是錦上添花。
周錦魚覺得,無論自己什麽時候見她,她看她的每一眼都會覺得驚豔,心都會跟著怦怦跳。
周錦魚每一次見她,都會暗暗感歎一句,世上為什麽會有這麽好看的人呢?
那人一顰一笑,一嗔一怒,都是極好看的。
周錦魚有些期待,又有些緊張的問道:“小包子娘,你……你是專門為了來接我的麽?”
魏華年莞爾一笑,挑了眉看她:“嗯?”
周錦魚被她這似笑非笑的一看,瞬間又慫了。
剛要岔開話題,就聽晚秋已經“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周公子,你傻不傻?我們主子在這裡等了你大半天了,還專門去給你買糖炒栗子,不是為了等你又是為了等誰?”
晚秋這話一出口,周錦魚的臉瞬間憋得通紅,她急忙看向魏華年,卻見魏華年的神色也很是不自然,臉上也染了層紅暈。
周錦魚紅著臉問道:“晚秋說的,可是真的?”
魏華年並不作答,只是向晚秋伸了手,晚秋便把手中的糖炒栗子遞到了魏華年手上。
魏華年拿了一顆栗子出來,又把紙袋交還給晚秋。
魏華年低著頭,很是專注的把手中那顆糖炒栗子,順著栗子上開好的口給剝開。
然後,她把那顆剛剝好的栗子仁兒,很是自然的遞到了周錦魚面前。
周錦魚受寵若驚:“給我的?”
魏華年點了頭。
周錦魚立刻把那顆由小包子娘親手剝的糖炒栗子接過來。
她攤開手掌,把栗子放在手心裡捧著,就像是此刻,在她手中的不是糖炒栗子,而是一顆價值連城的珍珠,她小心翼翼的捧著,生怕給摔了。
魏華年眼中染了絲笑意,問她:“不吃麽?”
周錦魚一怔:“啊?吃,吃!”
她說著,一口把那顆糖炒栗子放到嘴裡。
嘖,好甜!
嘖,甜的牙疼!
這顆由小包子娘親手給她剝的糖炒栗子,當真是好吃極了。
這栗子甜的膩牙,似乎比糖葫蘆外麵包裹的那一層糖衣還要甜,能甜到人的心裡去。
魏華年笑問道:“好吃麽?”
周錦魚連忙認可的點頭:“好吃!”
魏華年笑了笑,向晚秋伸手,晚秋連忙又把紙袋子遞給她。
魏華年問她:“還想吃麽?”
周錦魚用力點頭:“想。”
魏華年道:“外面風大,不如回去吃?”
周錦魚立刻點頭:“好!”
晚秋在一旁捂著嘴都快憋不住笑噴了,周公子為什麽忽然變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