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一頓不上不下的下午飯過後,魏華年便要告辭了,周錦魚抱著小包子一路送到府門外,小包子兩隻小胳膊死死的摟著周錦魚的脖子,就是肯不松手。
魏華年站在馬車旁,臉微微沉著:“阿z,隨母親回去。”
周錦魚聽到‘母親’二字,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怔了半晌。
母親……
小包子同女人,果然是母子關系,而不是她原本以為的姐弟。
“乖啊……”周錦魚反應過來,輕輕的拍了拍小包子的背:“你先隨你母親回去,若是我府上的肉好吃,你下回再來,好不好?”
小包子顯然是十分不開心的,他依舊緊緊的抓住周錦魚的脖子,一雙小眼睛也開始變得亮晶晶的,像是要哭出來的樣子。
雖然在外人看來,他的表情跟以往並沒有任何區別,但周錦魚就發現了他星子般的眸子裡的異樣,並且她明確的知道,小包子此時是在害怕。
周錦魚心疼的道:“噫……這該如何是好?是不想走麽?”她試探性的看向台階下的女人,問道:“不如……讓小包子留下來?”
“嗯?”魏華年聞言一怔,她竟然說,可以讓阿z留下來?
“不不不,我就隨口一說,您當沒聽到就好。”周錦魚見女人在猶豫,還以為她是要拒絕。不過想想也是,她和她們母子統共才見過兩次面,便貿貿然提出讓人家的兒子留在自己家裡,這確實有些太過唐突了。
雖然她確實十分享受小包子對她的依賴。之前在牛家村她是家中“獨子”,後來來了周家,依舊是周家的“老么”,幾乎所有人都在寵著她讓著她,還從來沒有一個比她小的小東西能如此依賴她的。
此時,軟軟的小包子正在用他那兩隻並沒有多少力氣的小胳膊,在拚盡全力的抱著她的脖子,就是不願意從她身上下去。
這種感覺實在是太奇妙了,在這個世界上,有個小小的人兒在依賴著你,需要著你。
這樣一想,她近幾年中,在那些無窮無盡的暗夜裡,每當那場大火在她夢中燒起來的時候,她所遭受的那些折磨,所經歷的那些痛苦,仿佛也就沒那麽煎熬了。
魏華年見阿z死活不願意從周錦魚身上下來,思忖半晌,幾乎就要同意了周錦魚方才提出的建議,讓阿z留下來。只是此時孫國序估計已經在府中等候了,阿z好不容易才開始吃東西,一定要快些回去,讓孫國序給阿z看一下才好。
想到此,魏華年又沉著臉喊了一聲:“阿z,你若是不乖乖上馬車,以後都不能再來了。”
小包子:“……”
周錦魚見小包子一副生氣的樣子,剛要安慰他,就見著小包子原本緊緊纏著她脖頸的手,忽然松開了,轉而推了推她的肩膀,示意要從她身上下來。
魏華年走上前來,伸手就要從周錦魚懷裡抱回小包子,但小包子生氣的別過臉去,絲毫不理會魏華年。心裡滿滿都是母親是壞人,母親方才在威脅阿z的怨念……
周錦魚見狀笑了:“那我送你上馬車,好不好?”
小包子忽然打了個飽嗝,顯然是方才吃撐了,他似乎在周錦魚面前格外注意自己的個人形象,甚至小臉有些不好意思的紅了,他一邊用手捂著自己的嘴巴,一邊小心翼翼的點了頭。
周錦魚踩著車夫放好的腳蹬木階,然後抱著小包子上了馬車,她把他放在軟塌上之後,又縱身一躍跳了下來。
魏華年臨上馬車前,周錦魚終究沒忍住,問道:“敢問夫人姓甚名誰,家住哪裡——”她想了想,又覺得問的太直白,有些不妥,連忙接著道:“我喜歡小包子喜歡的緊,若是改日登門拜訪,也好知道去處。”
魏華年轉過身來,看了周錦魚半晌,問道:“你當真不記得我是誰了麽?”
她說完,留下這麽一句讓周錦魚百思不得其解的話,上了馬車。
周錦魚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著要開口:“您在說什麽?我怎麽不明白——”
“駕!駕!”
車內的女人卻再也沒有回答,車夫的鞭子抽的‘啪啪’作響,馬兒嘶鳴一聲,瞬間向著街道的盡頭奔去。
周錦魚魂不守舍的回了外堂,她滿腦子都在想女人那句莫名其妙的話,你當真不記得我是誰了麽——?
這句話乍一聽起來,似乎有些難言之隱?
難道——
難道自己應該和她相識麽?
可若是自己同女人相識,以女人如此超塵脫俗的好相貌,自己又是如何記不得的?
想不通,實在是想不通。
她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胳膊撐著下巴,唉聲歎氣。
但也許還有另一個原因,興許是女人並不想告訴自己她姓甚名誰,故意搪塞自己的吧。
對,比起自己同女人早就相識,顯然還是這種說法比較可信。
周小山走上前來,見她蔫蔫的,便問道:“四少爺,您要不要喝杯茶解解乏?我看您這是要犯困呐。”
周錦魚支起眼皮:“啊……記得往裡面多放點冰糖,單喝茶水嘴裡沒滋味呐。”
“得嘞得嘞,小的明白。”
周小山連忙抱著茶壺出去給她沏茶,一邊走一邊想著:四少爺定是怕夫人責怪她,這才忍痛把四夫人和小少爺送走,四少爺也是個可憐人啊,這就要忍受父子分離。
一來一回沏茶的功夫,周小山已經腦補了一出“兩個有情人因為門第、家庭、社會等原因導致勞燕分飛,女方帶著年幼的兒子遠走他鄉,男方獨自一人孤老終生”的狗血大戲。
等周小山回來的時候,周錦魚就見周小山看自己的眼神,怎麽看怎麽帶著幽怨,還帶著那麽一絲同情。
周錦魚:“……”
他腦子裡又在想些什麽?是不是府上最近太閑了?
魏華年一回了府,有下人來報,說孫國序孫太醫已在書房等候。
魏華年給魏z睿換上了府中貫穿的常服,這才帶著他往書房走去。
行至回廊上,晚秋忽然慌慌張張的跑過來:“公主,您快去看看吧,李先生說什麽也要走,怎麽勸都勸不住。”
她口中的李先生名叫李道學,是前朝北周末年有名的老學究,後來天順帝滅了北周當了皇帝之後,為了表達對讀書人的尊重,特意準許這些前朝的讀書人進入學堂,教授大晉學子的學業。
而這位李道學便被長公主府請了來,給長公主府上的小少爺擔任師傅一職。
說是給小少爺魏z睿當師傅,但其實魏z睿患了這種怪病,無論他教什麽,魏z睿也不聽他的,多半時候都是他把書本攤在魏z睿面前,然後他在一旁絮絮叨叨,也不知道魏z睿究竟有沒有聽進去。
公主府每月開五十兩銀子,已經超出了學堂師傅的五倍還多。
晚秋憤憤道:“李先生每隔半月都要來鬧這麽一次,明面上說什麽他自己才疏學淺,不想耽誤小少爺的課業,可每次您說給他漲了銀子,他便又安分下去!”
“公主您說,他是不是當咱們公主府都是傻子,當您是好欺負的?”晚秋怒道:“這才半年的光景,您給他漲了多少銀子了?從一開始的每月十五兩銀,漲到了如今五十兩,他還是不樂意!”
“晚秋……”魏華年頓了頓,道:“你去看看,若是他執意要走,那便讓他走吧,畢竟府上的銀子也不是大風刮來的。”
晚秋開心的道:“是,公主,我這就趕他走。”
她早就想趕那個老不死的東西走了,真當公主府的女人們都是傻子?任他宰割?
魏華年點了頭,繼續牽著魏z睿的小手往書房的方向走,沒有人注意到,魏z睿在晚秋和魏華年說話的時候,當他聽到那個貪得無厭的先生頻頻向母親要銀子的時候,眼中露出來的厭惡,一閃而過。
“臣參見長公主,”魏華年帶著魏z睿來到書房,孫國序立刻跪地行禮:“聽聞小少爺開始吃東西了?”
魏華年道:“孫太醫平身。”
孫國序站起身來,就見著魏華年眼中帶了些喜色道:“誠如孫太醫所說,今日本宮帶著阿z去見了那個人,果不其然,他胃口……”魏華年頓了頓,笑道:“胃口忽然好得很。”
孫國序忙道:“就算小少爺肯吃東西,也要喝點助消化的膳湯,不然容易撐著胃。”
魏華年忽然想起了那人的體貼,在用過膳食後,竟然妥帖的讓下人準備了助消化的湯給阿z喝,想不到她看起來大大咧咧的一個人,竟然也有如此細心的一面。
“公主……公主?”孫國序見她走神了,便重複道:“最好讓小少爺膳後用點易消化的湯。”
魏華年回過神來,回道:“多謝孫太醫,阿z吃過東西後,已經用過了湯,暫時無礙。”
孫國序松了一口氣:“那就好,讓臣為小少爺診脈吧。”
魏華年點了頭:“好,有勞孫太醫。”
此時,在公主府的另一間客房裡。
晚秋已經把一個黑色的包袱‘哐’的一下,扔到了對面山羊胡的老男人身上。
老男人一愣,慌道:“晚秋姑娘,您這是要做什麽?”
“做什麽!”晚秋恨的牙癢癢,她早就想收拾這個在公主府中混吃等死混日子的老混帳了,她怒道:“我們公主說了,既然先生不願意繼續教我們小少爺,那便走吧!”
“這……這這這,晚秋姑娘,”老男人一見公主府真的要趕自己走,一時間慌了神:“晚秋姑娘,我可從沒說過不願意教小少爺啊,我這,公主府讓我走,讓我去哪兒啊這是?”
晚秋譏笑道:“吆,您現在說不想走了,晚了!您一次次的鬧,一次次的說要走,心裡打的什麽算盤真當我們公主看不出來麽?不過是念著你年歲已高,我們公主心善,這才繼續留著你,你真當我們公主是傻子麽!”
李道學這才知道害怕,但他身為一個讀書人,自然有讀書人的驕傲,半是威脅辦是告饒的道:“晚秋姑娘,話可不能這麽說,公主要趕我走可以,但是一旦我走出了公主府的大門,我倒要看看,還有誰敢再進這公主府,給小少爺當先生!”
“你!”晚秋見了這讀書人的嘴臉,顯然是怒了:“這就不勞煩您操心了,你倒是提醒我了,我倒要看看,我長公主府不要的人,還有誰敢要!”
“銀子方才帳房已經給你結清,本月不足月,也給你算滿月,一並都給了你,這算我們公主府對你的情分,但——”晚秋說著,見他一副瞪著眼珠子要殺人的架勢,也便懶得跟他多說,吩咐左右的人道:“去!把李先生請出府去!”
兩名下人聞聲而上,立刻走上前去,架起了李道學的胳膊就往府門外走,李道學一邊被人往外‘請’,一邊扯著嗓子‘嗷嗷’大喊:“我呸!你們如此,如此……!成何體統!成何體統!”
晚秋一路跟著來到府門前:“把這個老不要臉的東西扔出去。”
“哐當”一聲,李道學被下人丟下了台階,他摔的一個踉蹌,摔了個狗啃泥,狼狽的倒在了地上。
晚秋站在“元昭長公主府”的牌匾下面,兩手插著腰:“以後長公主府的大門,你若敢再踏進一步,我就讓人打斷你的腿!”
此時因為這場鬧劇,長公主府門前站了一堆看熱鬧的行人,他們站在遠處指指點點,暗中議論著什麽。
李道學聽了他們的議論聲,又恨又惱,隻想著找塊布把自己的臉遮起來,趕快離開這裡。
心裡一邊把這筆帳記恨下來,一邊想著,我倒想看看,沒了我,你長公主家的弱智兒子,還能不能找著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