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同桌不理我的第二個星期,我們中間的三八線變得又粗又寬,所以我申請坐回了角落。
愛理不理。
這個行為被商佚嚴厲批評了。她下午過來,發現自己身處全班最後一排,又和垃圾堆在一起。
本子上多出兩道刀劈斧削般的字跡:
最後一次,道歉。
我和李招娣的冷戰好像惹得她很不高興。如果李招娣知道我其實不是我,那確實有可能區別對待。
我得去試探一下。
下課時,李招娣坐在座位上學習,我一走過去,她就像一隻鳥一樣炸了一身羽毛蹣跚著溜了出去。
之後我去找她,她像是什麽妖怪一樣神通廣大,總能在我找她的時候銷聲匿跡。
你說說,這什麽人,我道歉都找不到她,這能怪我嗎?
李招娣簡直像難啃的骨頭,我只能看著,無計可施,所以留言:她躲著我。
商佚回復:活該。
你看看這人,也不給我提供解決辦法。
但是我總得自己解決此事。
我很怕商佚發火,感覺上有點兒像怕我爸發火,我爸爸發火的時候就容易把我綁在樹上拿皮帶抽我,抽得我嗷嗷直叫大喊不敢了才會停下。
而商佚和我爸異曲同工,她就用六個字就達成了皮帶一樣火辣辣的效果,雖然她也沒說我要是不道歉就如何如何,但這隱形的也不知是否存在的懲罰才讓我覺得膽寒。她就這樣一行字就能逼我去道歉,我覺得商佚很可怕,但是我在家裡想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意識到這種感覺可能是尊敬。
我比較尊敬商佚,所以我很尊重她的態度。
商佚真的是個很棒的家長,又教我寫字又催我上進的,我配不上這麽好的家長,還是每天溜達著玩,和男生廝混,把我父母剩下的錢拿出去請客揮霍,像個敗家子。
一旦把想法推到商佚頭上,我就大概描出了我同桌生氣的原因了。
哪家家長喜歡自己家姑娘和男生鬼混還把自己的錢拿出去請客的?況且我也不是什麽大富大貴之家,花的都是父母的性命錢。
這孩子還跟家長說:“我不要你管!”
活該讓皮帶抽。
這麽一想我醍醐灌頂,仿佛有老和尚給我腦袋開了光。
頓悟之後我誠懇修書一封,不會的字也沒有用拚音代替,反而翻出徐菀卿的字典查了查。
字句懇切,情感真摯,我是這麽覺得的。
但是經歷上次我遞紙條被拒絕的經歷,我還是沒敢直接給我同桌。一疊兩折放在本子裡,請商佚代為審閱。
有點兒像請家長檢查作業。
感受到這點兒微妙的區別後,我在商佚名字後面也加上了徐菀卿。
她的名字可真難寫,但是寫上了,我感覺我還挺公平,一視同仁。
徐菀卿批複:原是這般因果!
……我雖然寫得像檢討書,但並不是講故事一樣交代前因後果,徐菀卿這樣讓我覺得她就像個看戲的,我一開始就不應該加上她的名字。
商佚則更是直接:“畫圈的刪了,橫線的是錯別字。”
她為人直接,但是也有些婉轉的地方,比如本子上她隻說能讓徐菀卿知道的,客客氣氣的,一派融洽氛圍。
但是背地裡,她可能和徐菀卿有矛盾。
商佚來得比較早,所以她更熟悉我的情況,我和爹媽的合照相框裡其實還有一層,是掛歷美女,再後面一層是報紙。我看電視劇看多了,喜歡在裡面藏小紙條。
以前春心萌動的時候寫過:我喜歡某某某。那是在另外一個學校的時候,某某某根本沒正眼看過我。
還有被我爸爸打的時候我寫小紙條詛咒他:希望我爸活得比我媽短,希望我媽長命百歲。
然後他們同年同月同日沒了,我那時候翻出紙條,撕掉了,覺得是我存心咒人的結果。
我一邊哭一邊寫,把所有心事都埋進去了,除了填新內容之外很少翻騰那裡,那裡一直是我的秘密基地。但是商佚神通廣大,一雙火眼金睛就看出了貓膩。
在我寫紙條:我們校長可能是個變態放進去的時候,我看見了商佚的第一個新紙條:
不要難過。
所以這個地方就成了我和商佚的秘密基地。雖然商佚隻說過一句話,但是也只有她知道這裡。
這天我填充新紙條:李招娣特別記仇,學習好的人可能都很記仇。
商佚有一張新紙條讓我摸不著頭腦:
堂屋櫃子旁邊的紙箱裡有半隻風箏,燒了它,不著急。
到時候再燒了這個紙條,別告訴徐菀卿。
可不是不著急,著急的話不能寫在這個不知道猴年馬月才打開的小相框裡。
但是我挺著急的,她和徐菀卿還鬧矛盾?她自我問題沒解決清楚就來解決我的?我得好好笑話笑話她。
紙箱裡果然有一隻風箏,是隻很常見的燕子,飛在這春風裡也挺合適。
端詳一會兒,這風箏似曾相識。
像電視劇裡放的風箏,仔細看看,下面還有一行娟秀小字。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看不懂。
算了。
我摸了打火機出去,紙條連紙箱一起燒了。
天色晚了,院子裡起了火光格外明顯。
突然,門就被人踹開了。
我同桌站在門口,愣愣看了一下我。
不知道她在門口站了多久,見我家院子起了火立即進來。
隨即,她撲過來踩滅了火:“你瘋了?”
我搖搖頭。
踩爛的風箏在她腳下燒盡最後一絲火星,燕子剩半尾黑炭,紙箱子剩了半個,它厚實耐燒,保護了大半風箏,我真該先燒風箏,再將紙箱子撕開扔在爐膛裡。
撿起那燕子,我同桌仿佛和這燕子有什麽情誼似的,和它深情凝望了一下。
“你昨天做的就是這個?”
昨天?
商佚總不能自己點火燒自己的東西。那麽她燒的是……徐菀卿親手做的風箏!
她們兩個鬧翻了?
見我不說話,我同桌把那句我看不懂的話讀了一遍,氣得哭了。
我想這應該不是什麽好話,商佚和徐菀卿果然鬧了這麽大矛盾,惹得徐菀卿要親手作風箏寫詩罵她,而商佚又要給她放起春天裡的一把火,讓成果付諸東流。
什麽深仇大恨!
但是我同桌哭了,我比她大很多,單看著她哭也顯得我不太好,所以我摸出我皺巴巴的道歉信遞過去。
這回她接了,認真看了一遍,又露出了平時很驕縱的樣子:“我現在沒有同桌,我是班裡最好的學生,大家都想和我做同桌。”
那你怎麽一個人在前排坐了那麽久呢。
“但是,我呢,我不想和男生做同桌,他們都太幼稚了,你——”
我聽出來了,我急忙說:“我可以和你做同桌嗎?”
她的臉上浮出了一絲很幼稚的得意的微笑:“那你得考試才行,我有考試選拔,科舉製,最後狀元才能當我的同桌。”
我雖然不知道什麽叫科舉,但是我知道什麽叫狀元。
“哦,那期末考試我會考第一名的。”
反正有商佚,我吹牛不打草稿誇下海口。
“不行!只能我是第一名!”
“哦,好吧,那我應該怎麽——”
“明天,明天誰第一個到學校誰就是狀元。”
但是第二天的事情不由我決定,徐菀卿何時起床我也不知道。寫在本上說明情況,我忐忑不安地睡著了。
第二天第一個到校的是班裡一個從來不會早來的瘦猴子一樣的男生,因為他姐姐結婚他早早地去鄰縣吃酒席,早上才回來,就直接送到了學校。
徐菀卿在本子上寫:
張緒姑娘,
實在對你不住,今日一番山雨欲來之勢,招娣姑娘為人豪邁,同窗劉家公子被追出去繞學校一周,萬分告饒,我雖見你留字,但你的字十分奇特,不大認識,待我一一對照,招娣又生氣。
商佚寫:
解決了。
果然商佚更靠譜一些。
三個字就令我格外安心。
那時我已經在全班第一排吃粉筆灰,旁邊我的同桌書包裡塞滿了商佚給她買的零食。
如果商佚和徐菀卿打起來,我應該會和商佚達成統一戰線。
想起那個燒了一半的風箏,我交代時輕輕掠過,隻把李招娣回心轉意的功勞都放到我那封道歉信頭上。
另外一半填了塞爐膛裡燒乾淨了,我以行動投誠,和商佚同心合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