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
徐菀卿無法再繼續想下去。
依她來瞧,她親手做的風箏一夜之間消失這件事實在詭異,若不是下午的商佚來,就是張緒來拿走了。
張緒為人粗心,並不能想到家中各個角落,就連自己的書有幾本也不清楚,更不要說落了灰的櫃子邊會仔細看了。
徐菀卿將目光鎖定在商佚身上。
若是商佚,怕是已經看見了她表示心意的話。
她松一口氣,仿佛落下一塊石頭。只是殘存一絲念想,想將風箏親手放起來,如今看來怕是不能的。
商佚對她有幾分關懷,還這樣體貼她的心意,以書相贈,她無以為報。
若要列舉商佚的好處,徐菀卿也知自己列不出來,一件件一樁樁都記得,許多事,甚至一個眼神,一句話凝起,化作一團感激的火。
小丫鬟才從外頭進來,因嫌外面熱,提了酸梅湯進屋之後就不肯出去了。
天漸漸熱了,徐菀卿自己也知道,書房也透不出冷熱,她落了筆,才意識到汗流浹背了。
拿帕子揩汗,捧了才抄完的《金瓶梅》又讀了一遍,忘了屋內悶熱,讀到她認為巧妙之處,便歡喜笑出聲,惹得小丫頭隻拿手扇風,愣愣地盯著她瞧。
到了晚上吃飯,母親夾了一片青筍過去,淡然間又壓不住熱絡,說了件喜事:“城西的王員外要續弦,打聽了你,說你相貌出眾,知書達理,年紀又小,有意——”
她略微抬了眼:“菀卿不想嫁。”
母親略微詫異,頓住了剛要說的,舌尖囫圇了一圈,以一種無可推諉的口吻道:“就這月二十五,你是二次出門的,見不得光,不算大操大辦,你也提前置辦些什麽,將你那些勞什子書帶去。王員外大戶人家,比王秀才不同,別人多少黃花閨女也想嫁還求不得,你倒嫌棄。在家裡日日夜夜地讀書,壞了德性,街坊鄰居哪個不知你被休了,天天等著你出門,瞧你的笑話。你不出門也還好,我們出門臊得臉紅……”
“隻照母親意思就好。”她輕聲而及時地扼斷余下的話,一餐飯靜默無聲吃罷,母親特意給這件事壓上最後一把鎖:“你父親與兄弟都同意了。”
“知道了。”
小丫鬟不知曉她心裡所想,隻慢慢道:“我們又要搬家了不成?”
“跟著我受苦呢,不如留在家裡?”徐菀卿對孩子多了分笑容,輕捏了小丫鬟的臉。
“小姐嫁了是要受苦的?那每家姑娘都要嫁呢,豈不是都在受苦。”
童言無忌,她笑而不答。
金瓶梅壓在箱底,如此驚世駭俗之作絕不可見光,上面蓋《四書》這些正經書,再上面蓋女誡,一箱子裝飾得很乖順。
她收拾東西時,小丫鬟跟在身邊忙前忙後。
“你別跟著了吧。”
“我跟著小姐!”
徐菀卿還是去找母親,替自己換了個老媽子來。料想自己去大戶人家必定受氣,帶著小孩子怕是不妥。
自己文弱,不能保護她。
臨出嫁,老媽子端詳她一雙腳,替她新做了一雙鞋,綴紅蝶兩對,透著喜慶。
母親很喜歡,母親喜歡這樣的老媽子時刻來教她規矩,免得丟了自家的醜。
小轎出門,夜裡自偏門進了王員外家。
員外身形高大,衣衫潔淨,見了她,先一歪頭打量,屏退下人。
她暗自害怕。
嫁王秀才時,秀才對她不大溫柔,母親早早教過她會發生什麽,卻從未想過如此難堪與羞恥,似乎為了落紅,秀才才那樣用力,但依她看,只怕是弄傷了才留下了朱紅點點。
拘謹坐在床邊,眼前立著個男人。
紅燭且搖且晃,手帕擰緊,叫汗打濕了。
“你都看些什麽書?”
“不大看書……不過認得幾個字罷了……”她想起那《紅樓夢》來,一時明白了黛玉的處境。
“你也這樣說?”
員外人到中年,鬢角有些白發,眼角有笑紋,看著並不可恨。只是比她高那麽多,又壯碩,能裝下兩個她。
似乎很失望一般,輕聲道:“你休息吧,明日我再來瞧你。”
聽得門關了,她躡足掀開一層簾子瞧,見男人果然走了。
男人是試探她是否讀書?
她並不想透露底細。
第二日她就要去未來世界,心神不寧,竟是半夜未睡。
醒來時,看看日歷,是該去上學的日子。
因時刻擔憂員外如何看自己睡得昏沉,竟然一上午提心吊膽心不在焉,連後桌的男孩子也看出不對來,揪她頭髮,說:“張緒你怎麽了?”
“沒事。”
同桌李招娣似乎又想以學習來激勵她,每逢老師點名,一定要把她拽起來一起,而她心神恍惚並不曉得答案,上午引來許多責罵。
難熬了到下午回去,王員外坐在床邊,她冷汗頓起,坐了起來:“……員……夫君。”
“你可睡得真沉,昨日怕是沒睡好吧?”
她不能每天都沒睡好。想起王秀才的前車之鑒,她艱難道:“我有怪病,每隔一日邊昏睡不起,直到午時。”
“噢,那請郎中瞧過沒有?”
“隻說我氣血不足,並不知曉病根。”
“我改日請個高人來,不足為慮,既然如此就好好休息,其他都還好?”
“甚好。”
“對了,你們都下去。”員外將一群人遣散,自己摸出一打草稿來。
恍若一盆涼水潑到天靈蓋,徐菀卿慌亂之間竟然抬手去搶,員外身高馬大,把手臂舉高,她便夠不著。
“瞧,我猜對了,果真是你的手筆。沒想到你竟然有如此眼界,西門慶最後那結局另有深意,我實在小看了你。”
徐菀卿怔立當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不如這樣,我拿去書局裡印了,如今人人愛看小說,得了錢,我們三七分,你佔大頭,如何?”
“這實在不是我的……”
“莫要自謙。”
“此書作者另有其人,乃是我夢中得著的!”
情急之下她編造了個托夢的故事,隻說蘭陵笑笑生是哪路神仙夢中指引自己,又說另有幾位神仙各有神通,絕非自己能寫出來的。
“你不會寫?”員外似乎信了,格外失落。
她頷首。
“我知道你提防我,日後我們再好好談談,這書就以蘭陵笑笑生的名字出了,得了錢,還是三七分。我娶你並非見色起意,只是我恨女子不讀書,面目可憎。於我而言,既然女子都大抵相同,不如找個看著順眼的,我並不恨你,也無心愛你,但相處久了,總還要交個朋友。”
男人走了。
冷汗浸透全身,徐菀卿從床上下來,隻覺此事複雜,許多心事梗著。
她得和商佚說。
作者有話要說:
我聽說在小綠字賣萌會讓留言變多。
萌價幾何?一百塊足矣。賤賣萌,賤賣萌!賤賣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