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漂亮的銀灰色皮毛禿了一大片, 背部肌理頭一次光裸地完全暴露在空氣中,隨著呼吸微微發著抖。
可憐又好笑。
白荼一時沒忍住, 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感覺到白荼在笑他, 小狼倉惶地爬起來就往前跑,噌地鑽進另一片草叢中, 只能隱約看見一團灰色的暗影。
隨後, 草叢中就傳來小狼“吚吚嗚嗚”的低鳴。
白荼站在原地看了他一會兒,後知後覺想起身邊還有人,立即收斂了笑意, 對荀易道:“師兄,先進去吧。”
荀易:“……”
對自家徒弟就傻笑,對他就面無表情, 重色輕友也沒有這麽明顯的吧???
二人進了屋。
此地白荼並不陌生, 正是他早先隱居時居住過的祁鳴山。當初荀易看重此處清淨,又靈氣充裕,便為他辟出一塊住所,便於他養胎。
白荼輕車熟路在堂屋坐下, 道:“多謝師兄救命之恩。”
“謝我做什麽。”荀易搖搖頭,“是你自己挺過雷劫重塑仙骨,與我有何關系?你回來之後昏迷了三日有余, 如今感覺如何?”
白荼道:“並無不適。”
“那就好。”荀易松了口氣,仍是心有余悸, 教訓道, “我察覺你命星異動, 險些嚇得魂不附體。你有沒有考慮過,若雲野不在,你要如何挺得過那雷劫?你自己的性命不要,你腹中孩子的性命也不要了?”
白荼低下頭,手掌在腹部輕撫兩下。
他事先的確不知道破了無情道會引來雷劫。
能順利渡過雷劫,還因禍得福重新立道更是沒有料到。
他這次的確是冒險了,不過……
白荼:“有些東西,我怎麽控制得了。”
他能控制喜怒哀樂,能將自己活成清心寡欲的模樣,可唯獨控制不住……感情。
他不是真正的昭華仙君,做不到絕情斷念,雲野也不是書中那個心狠手辣的魔君,那是他親手撫養長大的弟子。
荀易冷哼一聲:“又來又來,知道你與他感情好,在我面前收著點。你師兄我都孤家寡人多少年了,你在我面前這般表現合適嗎?”
聽出他話中的酸味,白荼彎了彎嘴角,沒再說這個,而是問:“雲野他現在身體如何?”
荀易:“如你所見,七七四十九道雷劫,打回原形了。”
白荼心裡抽痛一下,眼神暗下來。
荀易繼續道:“不過你不用擔心,好在先前那小子魔功已成,靈脈未曾受損。這次是損耗了不少修為,這才一時無法化形。待他修煉一段時日,修為恢復過來便好。”
“好。”白荼點點頭,“我會好生照顧他。”
荀易應了一聲,沒再說什麽。
少頃,白荼忽然問:“師兄接下來有何打算?”
荀易卻是詭異的沉默下來。
白荼:“無涯谷的事務不需要你看顧麽?”
荀易不滿道:“我千裡迢迢趕來救你,將你與那狼崽兒帶回來,又日夜不休守了你三日,你讓我在這裡住幾天怎麽了?”
“倒不是不讓師兄住下,只是……”白荼沉吟片刻,試探問,“師兄是不是在躲著什麽人?”
荀易想也不想地否決:“沒有,本仙尊能躲什麽人,我——”
他的話音戛然而止,像是忽然感覺到什麽。
荀易蹭地站起身,快速道:“我也覺得留在這裡打攪你們不大方便,我還是先走吧,有什麽事你與我傳信就好。”
他說完這話轉身欲走,白荼看出了什麽,故意在身後叫住他:“師兄不再等等?裴染已經快到了。”
荀易驚詫看他:“你早就知道?”
白荼點頭:“從他還未進山時便感覺到了。”
“那你不早說?!”
白荼支著下巴,不緊不慢:“可師兄不是說沒有躲著什麽人嗎?”
荀易臉色頓時變得十分精彩,他支吾半天,憤憤道:“你還是修無情道時好些!”
荀易說完,招來法器禦空離開。
他前腳剛走,一道劍意便落到了庭院裡。
白荼起身走出去,院中,裴染朝他行了一禮。
裴染:“見過仙尊,我家主人他……”
白荼:“剛走不久,你現在追去或許還趕得上。”
裴染臉上顯露些許無奈的神情,他輕歎一聲:“多謝仙尊告知。”
裴染沒有耽擱,很快離開了庭院。白荼收回目光,想起了什麽,轉頭就要回屋。
他走到房門前時腳步一頓,嘴角顯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你若再不出來,我就將你關在外面。”
沒有動靜。
白荼也不客氣,走進屋,乾脆利落地關了門。
躲在草叢裡的雲野:“……”
狼生無望。
雲野受到的打擊太大了。
幫師尊擋過雷劫,他在師尊心中的形象應當正是高大偉岸的時候。這時就該趁熱打鐵,溫言細語柔情似水一番,何愁不能抱得美人歸。
但人算不如天算,萬萬沒料到雷劫還送了他這麽大一份禮物。
雲野原本十分滿意自己的原形,健碩有力的四肢,漂亮又威風的銀灰色皮毛,就是在狼群裡也數一數二的英俊模樣,可現在……
雲野扭頭看了一眼自己光溜溜的脊背,隻覺得從背上涼到了心裡。
一隻禿毛的狼,失去了做狼的尊嚴。
房門緊閉著,全然沒有要再打開的征兆。
雲野垂頭喪氣地走出草叢,走到門邊,用前爪撓門:“嗷嗚……”師尊……
房門自動打開。
雲野沒急著進去,隻探入個腦袋,朝屋內張望。
白荼坐在床邊,手裡握著件厚重的絨毛鬥篷,右手執一根針線靈活在鬥篷上縫製著,腳邊還落了些碎布條。
雲野走過去:“嗷嗷嗷?”師尊這是在做什麽?
白荼抬頭看了他一眼,溫聲道:“稍等。”
雲野不再說什麽,趴在白荼腿邊等候。白荼手下飛快翻轉,很快便將鬥篷縫製好。
他抖開鬥篷,舉到雲野面前,對著他身形比劃。
那鬥篷被他剪裁成適宜大小,上下兩端簡單縫合,大小恰好能套在雲野身上。
雲野:“……嗷嗚?”……給我的?
白荼道:“嗯,你先穿這個,等毛長出來就好。”
獸類以皮毛禦寒,穿上衣服既能擋住那塊掉光的皮毛,也能禦寒,還能以免他繼續自卑。
一舉多得。
雲野雙眼頓時恢復了往日的精神,他前足立起,攀住白荼的胳膊,大著膽子湊上去在他臉上舔了一下。
小狼的舌頭上生著些倒刺,酥酥麻麻,還有些發癢。
白荼耳根一熱,偏頭躲開,輕聲訓道:“你穿不穿,不穿我拿走了。”
“嗷,嗷嗷嗚——”穿,我這就穿。
白荼幫雲野穿上剛做好的小鬥篷,順手揉了一把他的腦袋。
狼毫不算柔軟,摸上去韌性十足,卻不覺得扎人,手感好得不可思議。
頭一次擼狼的白荼新奇得很,忍不住多摸了好幾下。
擋住那塊禿毛後,雲野總算拾回了幾分威風凜凜的模樣。白荼辨不出在狼裡怎麽算是好看,但他卻覺得眼前這匹狼比他見過的所有狼都來得威風英俊。
雲野是半魔半妖,出生時便是人形模樣。後來從魔淵流落人間,他修為被封,才不得不以狼形生活。因而他與白荼不同,他更習慣以人形示人。白荼收他為徒後,他也很少在白荼面前變回原形。
雲野舒服得呼嚕幾聲,用頭主動蹭著白荼的掌心,催促他繼續摸自己。
白荼從善如流地揉了揉他的腦袋,再摸一摸下巴,想到什麽,又問:“你被打回原形,魔淵該怎麽辦?”
雲野搖頭示意他不用擔心,“嗷嗷嗚嗚”解釋了半天,大致是說他已傳信兩位護法代他看顧魔淵,萬一出了什麽事,也會派人來尋找他們。
白荼聽明白他的意思,點點頭:“如此也好。不過魔淵如今局勢不穩,你這段時日不能疏於練功,早日恢復修為,也好早日回去。”
雲野狼耳朵垂下來,沒精打采地“嗷嗚”一聲,極不樂意的模樣。
難得能二人世界相處,就知道督促他練功。
白荼揉了揉那雙狼耳朵,心裡軟得不像話。
這世上還有誰會像這傻子一樣,毫無保留地對他好呢?
七七四十九道天雷,就是讓他全盛時期來擋都不一定吃得消。
那得有多疼?
像是注意到白荼情緒變化,雲野前爪忽然發力,推了白荼一把。
白荼沒有防備,被他推得倒進柔軟的床榻裡。
隨後,那灰色的暗影便覆上來。
雲野按著白荼的胳膊,小心不碰到他的腹部,將頭埋在他脖頸間,來回蹭了好幾下,還時不時伸出舌頭舔一舔,口中“吚吚嗚嗚”地撒嬌。
若換作人形,雲野敢這麽鬧他,定要被他一掌拍開。可如今他變回了原型,做出這動作卻像是某隻黏人的大型犬,讓白荼一點脾氣也發不出來。
白荼被他鬧得不行,伸手抵住小狼的胸膛,訓道:“你是小狗嗎,這麽黏人?”
雲野動作停下來,低頭定定地看他。
白荼驚覺自己是不是說錯了話。狼族天性高傲,應當不喜歡被人說成是狗。
他正想開口,忽然聽見雲野輕輕嗚咽一聲。
白荼抬頭看他,只見雲野朝他歪了歪腦袋,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狀似懵懂地眨了眨。
“……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