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瞬間,空氣就安靜下來,陶然喉間細弱的哽咽聲一點都不見了。酒店地上鋪展開的又長又厚的柔軟土褐色地毯似乎把所有的聲音全部吸走,隻留下李澤坤略有些不穩的鼻息聲。
李澤坤不是二十出頭的小年輕了,哪怕是真切的鄙夷和厭惡他都能不動聲色的忍下去,可現在竟這麽罕見的和個半大少年置氣,勾出了滿腹暴躁火氣。要不是多少上了心哪會這麽較真?
李澤坤不敢深想,他沒有再認真談一次戀愛的念頭,也不需要贗品。程夏走那年,李澤坤被宋宇他們拉到酒吧,整個club清了散客,卡座前站一排男孩子,宋宇沒敢照著程夏動他們臉,可個個都是比著程夏的模樣長得,眼睛像的鼻子像的嘴像的聲音像的,長得比程夏好看的都能挑出兩個。可李澤坤發了飆砸了場,愣是覺得不是就不行。
直到遇見陶然,和程夏長得一點不像,可李澤坤的心就那麽奇異的軟下來,想護著他,想對他稍微好一……好像身體的本能一樣不可操控。
李澤坤覺得心有點亂,他看著陶然垂著頭再沒半分言語心口條件反射一樣就疼起來。他拉不下面去哄陶然,理智上也覺得不能太慣著他。
李澤坤一把扯過陶然的手腕帶到懷裡:“從我身邊待著就別學那麽矯情,知道不?”
陶然沉默的很久,李澤坤以為他不會出聲的時候陶然卻開口了,聲音很輕,但意外的清晰,他說,我知道了。
就好像他剛剛的哭泣和幼獸一樣的微弱請求,全部都是李澤坤的幻覺。
第一次就求不到的東西,再渴望都不會伸手去要第二次,這是尊嚴,是和程夏一模一樣的倔強。
李澤坤這回是真的沒辦法待下去了,他把房卡塞給陶然,把他從懷裡推出去:“我還忙,先走了。”
陶然抬起頭的時候看到的是李澤坤的背影,很堅毅的一種挺拔,可又奇異的透出股蕭瑟寂寞。他也會有求不得嗎?也會小心翼翼的喜歡一個人嗎?
陶然手裡握著薄薄的一張房卡,慢慢一路走過去找到自己的房號,已經發生的事再苦都只能抗下來,他現在已經沒有多余的閑情逸致去傷心了。只是某一個瞬間,電光火石的一刹那,陶然也會想,如果原主的身份再高點就好了,至少會乾乾淨淨的遇到一個真正值得的人,而不是因為一個禽獸淪落風塵人人輕賤。
李澤坤留給陶然的套間其實非常好,跟一般酒店房間的裝修不一樣,這裡很早就已經找人重新裝修過一遍,比起之前那個公寓都好一些。
陶然沒有欣賞布置的心情,徑直進了臥室上床把自己捂的嚴嚴實實。他其實想跟李澤坤一起,並不只是單純為了親近粘著……然真的很恐懼,他找不到自己的記憶,什麽都不知道,不認識路,不知道認識的人的電話號碼。他又不敢過多去獲取原主的記憶,因為切身體會另一個人的感受越多,時間積累下來就越覺得他們是一個人。那種時時刻刻的自我懷疑和厭惡感足以逼瘋人。
陶然所有的安慰全在夢裡,夢裡有人等他等了很久,會給他留西瓜的尖兒,給他留糖拌西紅柿的湯,給他留可樂雞翅的脆……給他留所有最好的東西。夢裡的男人長得很好看,劍眉星目張揚熱烈,哄他說話時順口就是地道的京腔,說得快了吞音重的讓自己老想去把他舌頭捋直…
可夢醒來就全忘了,殘留安心和幸福挺不過難熬的一整個白天。後來陶然每天醒來時都是哭醒的,他試圖去拽住自己的幸福,可每一次都錯過了。
陶然從酒店住了七天,沒有出門,飯都是大堂直接送來的。陶然覺得心裡空的厲害。拿起電話想打給李澤坤的時候順手就摁了幾個數字156476……後呢?可自己又為什麽會摁出這樣一串數字呢?
陶然的頭疼的要炸開一樣,他蜷在床頭深深的吸氣,腦袋裡的記憶雜亂無章,分不清是這個身體的,還是自己的。
陶然昏昏沉沉的過了幾天,到了後來根本不知道什麽日子了。他總覺得李澤坤不要他了,但也不敢走,就一直耗著。
除了酒店服務生他見到的第二個人竟然是楊彥學。
楊彥學不愧是教育部的,正經起來時一派儒雅風流,戴細金絲邊框的眼鏡,應該是坐慣了辦公室,八月的天還套著西服。
“陶……”楊彥學也在打量陶然。李澤坤第一次帶走陶然那天楊彥學帶情人提前離開了,沒見到陶然。今天仔細看,倒是跟想像有出入。
“您是?”陶然隻把門開了個縫兒,很敏感警惕的樣子。
“坤子從珠海延誤了兩天行程,他交代了我帶你開學去。”楊彥學把手機屏觸亮讓他看日期,確實是八月十六,明天就開學了。
“不是明天嗎?”
楊彥學笑起來溫柔又和善:“我明天要去教育部和正帶高三的特級教師開高考教研會。其實你這樣……帶你去不都一樣嗎?”
他沒有說很難聽的話,可陶然卻像被什麽扎了一下。他清楚,有時候不帶髒字的一種自然而然的不屑,比什麽都狠毒。
陶然咬了咬唇,硬逼著自己微揚了下頦:“沒事,您告訴我,我自己去就行。”
楊彥學的眼睛有點花,陶然那一個眼神讓自己以為看到了程夏。要看臉陶然跟程夏真不像,可氣質再加上無意識的小動作,就容易騙人了。
真是怪不……澤坤這哪裡是動心了?分明就是忘不掉,又不想看著相似的臉煎熬,找了個這麽難得的小玩意兒。
“我明天找人接你,順便把校服給你拿來。”楊彥學其實就是好奇李澤坤神鬼都摸不清的喜好,正好忙完順路,停了車下來看看。
陶然點點頭:“我知道了李李少什麽時候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