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憶並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麽事情，等他從車裡出來，外面已經祥和一片。他後頭的弗雷德和陳喬旭，無一不是撐著肚子打著飽嗝走出來的。

　弗雷德進去之前還有幾分矜持，然而等吃到裡面的菜以後，立刻把什麽面子和儀態忘到了一邊。

　不過等他出來以後有些擔心，這也不能指望著人家天天請他吃飯，可一想到以後吃不上這飯，心裡頭還挺失落和別扭的。

　林憶則注意到，外面這些人對他投來的目光分外友善，甚至帶著點討好？

　沒等林憶仔細琢磨，一旁的小D已經迎了上來，對林憶說：“大人，午飯的口味還滿意嗎？”

　眾人隔著一段距離，小心地偷偷看著不久之前還凶神惡煞的小D。特別是李星州，現在眼角瞥見小D，雙腿還覺得有些發軟呢。

　這會兒看見小D語氣那麽軟乎地對林憶說話，都感覺像是做夢般的失真。

　林憶覺得小D挺像是小孩兒的，特別喜歡別人的認可和鼓勵，他彎下腰在它的腦袋上摸了好幾下，“口味非常好，不愧是小D，進步飛快，不久後肯定能成為一代廚神。”

　小D心滿意足，又是嘿嘿一陣笑。

　林憶說著轉過身，告訴弗雷德一會兒如果沒有其他事情，他就要先離開劇組。

　他正和弗雷德說話的功夫，旁邊的陳喬旭見著前面給林憶摸頭的小D怪聽話的，又覺得自己也吃了小D兩次飯，也許同樣應該給它一些鼓勵。

　這麽想著，陳喬旭就打算伸出手也摸一摸小D的腦袋，誰料原本面朝著林憶的小D忽然之間轉過頭來，無聲地看著陳喬旭。

　而陳喬旭直接尷尬地卡在了半空中，因為他覺得小D的眼神明明白白寫著摸我可以，你手留下。

　對小D來說，絕大部分人都已經喪失了讓他信任的基礎。在它自我懷疑，自認廢物的時候，一個個人過來火上澆油讓它產生自棄的情緒，只有林憶救它與水火之中，而且給了它最重要的鼓勵與支持，其他人就是屁。

　遠處偷摸看著這邊的人注意到這一幕，無不對陳喬旭投去一個同情而感同身受的目光。

　林憶得到了弗雷德的首肯，與小D一起坐上了機甲車。

　上車之前，林憶還是注意到周圍人那若有似無的奇怪目光，於是轉頭問小D：“小D，前面你和他們說了什麽嗎？”

　“沒有啊。”小D說，“哦，可能是我說以後可以開放訂餐，讓他們可以從軍部食堂購買午餐。”

　林憶目露疑惑。

　小D的說謊功能雖然被限制，但是它可以選擇性地說出一部分事實，它道，“是軍部食堂的一個口味評測項目，我想這些來自不同星球的樣本參與其中可能會比較有利於數據的真實和準確，另外，我還收了他們雙倍的錢，到時候多余的部分，我能存著買東西。”

　林憶點頭，認同了這個理由。

　小D這樣獨立性強的智腦的確可以自行購物，甚至在一定合理的范圍內可以自動購買升級軟件。而像小A這樣有主的智腦，大部分的活動都需要經過主人的允許。

　林憶看著小D身上的軍裝，思忖著到時候回到首都星是不是應該也給小A買幾套？一套兩套可能還不夠小A臭美的。

　不知道別人怎麽想，但在林憶看來，家用智腦跟養小寵物沒什麽區別。

　小D問林憶：“大人，現在你想去哪裡？如果跟我回軍部食堂，那裡肯定人擠人，不過你願意和我呆在後廚也很好。”

　林憶搖頭：“晚飯的時候我再過去，現在你把我送到原始森林的入口就好。”

　從這邊到原始森林，需要二十分鍾左右的車程。

　這次輪到小D覺得奇怪：“大人，你一個人去原始森林做什麽？那裡是危險區域。”

　“不是一個人，元帥和我一起去。”林憶說，“所以不用擔心。”

　聽見秦諾的稱謂，小D放松了一些，但隨即又好奇道：“為什麽你和元帥要去那種地方，為了執行任務嗎？”

　林憶笑道：“為了約會。”

　小D吃驚地說：“約會，是元帥大人在追求你嗎？”

　“不，是我在追求他。”林憶平靜道。

　不過小D卻愣了一下，但轉而盯著林憶的目光便更加敬佩與熱乎了，“不愧是林憶大人！”

　種種舉動都是平地一聲雷，讓小D瘋狂為他揮舞熒光棒。

　機甲車往前，道路兩邊的景物在飛速往後倒退，速度快到幾乎消失在林憶眼前。他打開個人終端給秦諾發消息確認時間。

　林憶：元帥，我正在去原始森林的路上，你現在有時間嗎？

　秦諾在上午就把大部分工作做完，原本應該下午做的內容也被他推了一些到明天上午，想來想去有些奇怪自己的心情。

　這種莫名其妙的坐立難安，一直等到了中午午休時間到來林憶都沒有一點動靜，期間秦諾還點開了林憶前面給他發的表情包，反覆幾次掉了一桌子紅心。

　正在他快要皺眉做下去重新拿起工作內容時，林憶的消息終於發過來了。

　秦諾手一抖，立刻打算回復他，然而打好了字又頓了頓，隔了幾秒鍾才點下發送鍵。

　秦諾：嗯，一會兒見。

　發送完畢以後，秦諾多看了幾眼自己發的和林憶發的，不由又覺得自己發送的內容與其可能過於平淡了些，擔心林憶可能會誤會自己的情緒，正想找點什麽機會發個句子描補描補，林憶那邊的回復已經又飛過來了。

　還是個表情包，可是比上午的那個可能來得更加直接。一個小天使模樣的孩子從秦諾的個人終端裡飛出來，然後拿過自己背上的小弓箭，對準秦諾的心臟，奶聲奶氣道：“一擊即中你的心！”

　那根小箭嗖的一聲直接射出，一下扎在了秦諾的胸口，停留了有四五秒鍾的功夫，這個幻象才算是消失。

　秦諾不太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心房，覺得自己剛才顯然是多慮了。

　原始森林有入口，但沒有衛兵守衛，小D因此堅持要等秦諾來了再離開。

　從入口往裡看，裡面的樹木基本每一棵都有六七人環抱那樣粗，高度更是直聳入雲，幾乎望不見盡頭。裡面的各種花草樹木都要比林憶熟悉的大上一圈，隨便一朵小花都有林憶的臉那麽大。

　等秦諾的飛行器從半空中盤旋而下，小D才上車麻溜走了。

　過來得直接，林憶早上的妝都沒有卸掉，此時坐在一個巨大的樹樁邊沿。等秦諾走下飛行器，林憶才從樹樁上一躍而下，臉色明朗地走向秦諾。

　“午安，元帥大人。”林憶一邊說，視線一邊從秦諾緊扣著的領口看下去。

　秦諾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元帥大人這四個字從林憶嘴裡出來的時候，總帶著一些特別的，讓他分心的尾調。

　“午安。”秦諾正色道，面上的表情如同他的衣著一般一絲不苟。

　林憶仰頭看天，語氣有些遺憾：“不過今天好像不會下雨。”

　天上一片烏雲也沒有，根本沒有半點要下雨的征兆。

　“原始森林的天氣說變就變，下不下雨還說不準。”秦諾道。

　“其實也沒那麽要緊，如果沒有下雨的話，我可以抽時間再來一次，到時候我可以再邀請你嗎？”林憶微微笑起來，語氣在矜持與放浪之間跳躍，讓人很是摸不清他的真實想法。

　而林憶的雙眸又透徹明亮，使他說出口的每一句話都多了很多真誠，讓人覺得自己想歪了都是誤會他了。

　秦諾到底沒林憶功底深厚，他不甚自在地別過臉去，“到那個時候再討論。”

　“行，都聽你的。”林憶笑眯眯回了。

　他拿起一邊小D為他留下以防萬一的雨傘，當作拐杖撐著，與秦諾開始並排往裡面走。

　森林裡微風徐徐，夾雜著樹木與花草的味道。林憶用傘間撥開綠草，走了一會兒後忽然道：“要是下雨了，整個原始森林都是你信息素的味道了啊。”

　好不容易才調整回平靜心情，儀態滿分地走在林憶身邊的秦諾一下踢中了一塊石頭，那塊原本一半埋在土裡的石頭瞬間被踢出地面，上半部分碎了一地。

　林憶聽見聲音回過頭，熱心地問秦諾：“元帥？”

　秦諾：“沒事。”而後乾脆自己走到了林憶前面。

　整個森林都是他的信息素這樣的話，讓一個雖然四十多但其實根本沒有和omega交往過，一上來就遇見林憶這種大方直接赤裸裸的，秦諾心情不起伏才是假的。

　他走在林憶身前幾步，感覺到幾下過快的心跳。秦諾的五感比常人優異很多，當下隻覺得那幾聲心跳震天響。

　就在此時，林憶在他身後忽然說：“你聽見了嗎？”

　秦諾心虛不敢回頭，用手捂住自己的胸口，以為林憶剛才聽見了自己的心跳：“什麽？”

　“雨的聲音。”林憶說。

　秦諾回頭，看見林憶正仰頭看著天空，他也順著林憶的視線看去，幾滴雨落在了他的額頭上，有些冰涼，很快雨滴密集了起來。

　秦諾的心情也在這一刻放松了下來，一絲信息素沒有受到秦諾控制泄露了出來，隨著雨滴而來的風吹到林憶的鼻端。

　林憶勾起唇角，舉起手中的雨傘，嘩啦一聲打開後撐在了自己和秦諾的頭頂。

　透明的傘面上很快被點點的雨滴墜滿，兩人站在巨樹之間。

　兩人身高有差距，秦諾片刻後便主動接過雨傘。他仰頭往天空中看了一眼，有些意外地沒有發現人工降雨的標識。

　林憶在一旁舉著個人終端的屏幕，上面顯示了原始森林下午的天氣，“果然這裡的天氣說變就變，已經開始下雨的。”

　秦諾嗯了一聲，抬手想要通知智腦把人工降雨取消了，然而當著林憶的面他又不好操作，只能暫且忍住。

　雨勢漸漸大了起來，落在傘面上都是一股不容忽視的壓力。

　林憶和秦諾站到了一處樹樁上，看著雨水慢慢匯聚成小流水奔向地勢低窪處。

　“在原始森林裡這樣的雨是正常的嗎？”林憶仰頭問秦諾。

　秦諾點頭：“是正常的。”

　林憶又看了眼他們的雨傘，覺得傘面結實還很撐得住，且秦諾的手勁兒足以讓傘巋然不動。

　他將手伸到了傘面之外，手心很快落滿了雨滴，“我很喜歡雨，”林憶說，“因為雨聲可以讓我很寧靜，而雨後的大地有一股很好聞的味道，”

　林憶看向秦諾，時時刻刻不忘記挑逗元帥，“就像你的信息素。”

　秦諾再度不知如何應對的片刻功夫裡，之前接受人工降雨命令的智腦這個時候行動起來。即便原始森林已經在下雨，然而元帥的命令不容違抗，它還是在後台操作了一番數據。

　沒一會兒功夫，幾架飛行器一起飛到了原始森林上空，特別鎖定了秦諾所在位置，三二一一開動，一時之間字面上的傾盆大雨從半空中傾瀉而下。

　幾乎是哐當一聲砸在了秦諾撐著的雨傘上，傘面承受不住這麽大的壓力，直接把傘都給壓垮了，林憶和秦諾都給澆頭一盆水。

　……

　“噗。”林憶吐出一點不小心跑進嘴裡的雨滴，一邊將頭髮捋到後面一邊問秦諾，“這個雨也是正常的嗎？”

　秦諾：“……”

　他要怎麽說得出口這雨是他安排的。

　沉默片刻，秦諾人生頭一次背著自己的良心點頭：“還是正常的。”

　兩人此時毫無意外地都被淋成了落湯雞，連秦諾一絲不苟的頭髮都被淋落，看上去馴服了起來。

　林憶盯著他看了一眼，又覺得兩個人在雨裡這麽無動於衷說了五六秒的話有些好笑，他因此忽然伸手抓住了秦諾的手腕：“快跑啊。”

　秦諾被他拉得踉蹌兩步，但也很快回過神來，跟著林憶飛快往入口的飛行器那裡跑去。

　而幾架人工降雨的飛行器見秦諾跑了，毫不氣餒地還追著他下雨。兩人腳下雨水匯聚成了的水流被他們的腳步踩斷，砸出一個個小水坑。

　雨中的風追著拂在他們的後背，夾雜著雨滴落在各種植被上的聲響，如同雨中的一首樂曲。

　林憶的心情跳躍起來，無數情緒像是雨滴一樣湧進他的腦海之中。雨滴冰冷，此刻唯有他抓住的秦諾的手腕是熱的。

　直到林憶和秦諾都上了秦諾的飛行器，兩人才算是逃過一劫。

　兩個水人一齊衝上飛行器，立刻把艙內染得濕漉漉，船艙的地毯上都濕了個透。秦諾飛行器的智腦很快出現，有些吃驚地看著秦諾和林憶，不明白也就一會兒功夫這是怎麽了。

　“怎麽會淋成這樣？”它奇怪地問，原始森林的雨哪裡至於這麽大？不過問歸問，為主人做好清潔與整理更加重要，它很快又啟動抽水模式，將林憶和秦諾身上多余的水分都抽走，讓他們的衣物和頭髮都重新乾燥起來。

　乾歸乾，兩人的髮型全都沒了，林憶還好，他的頭髮本來平時就是隨便著多，沒有多特別打理。秦諾不同，他原本往後梳的頭髮此時都乖乖垂下，讓他銳氣大減，看上去柔和很多。

　在智腦的問題下，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大概是一起想到了前一刻的狼狽狂奔。又或者是秦諾頭一回因為這樣的小事，可以忽略身份性別的各種在他身上被過分強調的東西，單純因為被淋了雨似乎有些愚蠢，而讓他想笑，秦諾的心情飛揚起來。

　他和林憶四目相對，分別從對方的瞳仁裡看見了當下的自己，然後一起毫無負擔地哈哈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