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延之心情有些複雜。
謝亦舒願意親近兒子,本該是件好事。顧延之一直希望啵崽能得到母愛,謝亦舒和啵崽的相處方式也正朝著他過去希望的方向在走。
但在聽到啵崽大聲保證“絕對不把這事告訴父親”後,顧延之心裡多多少少還是有些五味陳雜。
他之前派人調查過謝亦舒的身世。
從屬下呈上來的密報裡可以看出,對方前二十年的人生經歷乾乾淨淨普普通通,是個再尋常不過的木靈根丹修。這樣一個背景簡單的人,想來也不會背負著多大的秘密。
這樣一個簡簡單單的人,需要小孩子保證不泄密的事也無非就是“別把今晚打翻木盆的事告訴別人”諸如此類的事。
顧延之環顧淨室。掛在衣架上衣服濕漉漉地向下滴著水;原本放在鏡台前的凳子正斜倒在木盆邊;木盆裡的水位下降了一大截……一切一切都在無聲地訴說著先前淨室裡到底發生了怎樣的混亂。
顧延之替一大一小擰幹了衣物,扶起凳子,又隨手補了個召水訣,往木盆裡添了點水。
小胖崽臉皮子薄,這點估計是隨了謝亦舒。
殘局留在這兒不收拾,明天被下人看到,再被故意調侃幾句……小胖崽平日裡再乖,被人調侃,肉嘟嘟的小胖臉也會一下子漲得通紅,飛快撲上床,撅著屁股把臉埋進被褥裡,怎麽哄也不肯抬頭。
顧延之不是沒有教育過,但這種情況下,小胖崽被打屁股還要委屈巴巴掉金豆豆。
他對謝亦舒了解不多,但深知小胖崽的脾性,默默幫一大一小收拾好淨室,才走到牆角處站著。
今晚是謝亦舒第一次哄啵崽入睡,他還是站牆角守著比較保險。
顧延之給自己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頂著一張沉穩淡然的臉,抱著胳膊,光明正大地聽牆角。
一牆之隔,謝亦舒正在摟著小胖崽,給他講睡前故事。
001給他發布了任務,要他哄啵崽入睡。任務完成後,能拿到兩個積分。
這原本是很簡單的任務。
但小胖崽今天過於興奮,大有睡不著覺,想纏著娘親嗨上一整夜的趨勢。
謝亦舒輕輕拍著他的小胖胳膊,想了想,問001有沒有適合講給啵崽聽的睡前故事。
001那兒自然是有的。
而且基本上都不需要用積分兌換。
謝亦舒挑了一個念給啵崽聽:“很久很久以前,真玄大陸上居住著三個師兄弟……”
“……小師弟打開家門,讓兩個師兄躲了進去。他按照父親說的,勤勤懇懇在房子周邊布下陣法,大魔頭站在門口,召喚烈火,燒不壞,召喚疾風,也吹不塌,隻好憤憤離開。”
“我以後要像小師弟學習。”小胖崽很會的,抱著謝亦舒的胳膊,認真總結,“小師弟很勤勞,而且聽父親的話,所以他建造出了堅固的房屋,不僅救了兩個師兄,還氣跑了大魔頭。”
“啵崽也要像小師弟那樣,勤勤懇懇不偷懶,聽阿爸的話!”
小胖崽不僅很會,小嘴也甜。
謝亦舒被他哄得心裡暖洋洋,啵崽現在說什麽,他都會答應。
“那阿爸可不可以再講一個故事?”
“行。”
001那兒的故事很多,都是謝亦舒也沒聽過的新奇故事。他從《三個師兄弟》講到《小童子撿芝麻》,又從《大魔頭來了》講到《小師弟和錦鯉》,一邊講,自己也一邊看。
謝亦舒自己也看得津津有味,所以過了好一會兒才發現,自己越是講故事,啵崽便越是精神。
謝亦舒停住了。
他覺得自己選錯了故事。
“啵崽。”
“嗯?”小胖崽快聽到結局了,正亢奮。聽到謝亦舒喊他名字,仰頭看向他。他抱緊了謝亦舒的胳膊不撒手,滿滿都是黏糊勁兒。
謝亦舒問:“以前顧延……以前你父親在你睡覺前,也會給你講故事嗎?”
門外抱著胳膊優哉遊哉聽故事的人聽到自己名字,驀地僵住了。
啵崽點點頭:“講的!”
謝亦舒好奇:“那他一般會講什麽故事?”
他想看看顧延之是怎麽哄啵崽入睡的。
小胖崽沒立刻回答。
他抿了抿嘴唇,朝上面蠕動了兩下,伸出小胖胳膊摟住謝亦舒的脖頸,湊到謝亦舒耳邊,嘟起嘴小聲地抱怨:“父親講的故事可沒意思了。”
小家夥很謹慎的。
說顧延之壞話時,貼緊了謝亦舒的耳朵,呼出來的熱氣直往謝亦舒耳朵裡鑽:“父親就只會講清心訣、愣嚴經,什麽‘心若冰清,天塌不驚’什麽‘如風吹光,如刀斷水’……”
小胖崽一邊說話,一邊打了個呵欠。
有的東西就是這麽神奇,讓人一想到就會犯困。
謝亦舒看著開始揉眼睛的小胖崽,覺得育兒這種東西還是顧延之更有經驗。
謝亦舒輕拍著啵崽哄到:“‘心若冰清,天塌不驚’‘如風吹光,如刀斷水’……”
謝亦舒每說一個字,啵崽看上去就更疲憊了一點,眼皮子都開始上下打架,就要黏在一起了。
顧延之的辦法也太好使了吧。
謝亦舒敬佩極了。
他對啵崽輕聲道:“時間不早了,睡吧。”
“嗯……撿到錦鯉的小師弟後來怎麽樣了?”小胖崽困極了,但還惦記著剛才故事的結局。
“夢裡會有的。要是沒夢到,阿爸明早告訴你。”
困極了的小胖崽很好哄的。
夢裡沒有出現,那就等阿爸明天講,橫豎能知道的。
小胖崽點了點頭,柔軟的頭髮蹭了蹭謝亦舒的胳膊,像回應似的小聲哼唧了一聲,又沒頭沒尾地來了一句:“……阿爸明天陪我去廟裡……”
廟裡?謝亦舒有些疑惑,但還是答應:“好,明天去廟裡。”
小胖崽得到了回應,把臉埋進了謝亦舒的臂彎裡,放心地睡過去了。
謝亦舒還在想去廟裡的事。
001的聲音輕輕響起。
“恭喜宿主完成任務,兩積分即將到帳。”
“宿主不要多想,早日休息,明日再接再厲。”
謝亦舒輕輕‘嗯’了一聲。把“去廟裡”的事放到了一邊。
他側頭看向抱著他胳膊進入夢鄉的啵崽。剛入睡的小胖崽睡相很老實,嘴巴偶爾嚅動兩下,睡得香香的,也不知道是夢見了什麽。
“‘心若冰清,天塌不驚’‘如風吹光,如刀斷水’。”
謝亦舒念著顧延之的“睡前故事”,最終還是沒忍住,輕輕笑出了聲。
這聲輕笑傳到了牆另一側的男人耳裡,堅毅又沉穩的男人默了默,抬手揉了揉耳朵。
謝亦舒不知道顧延之就站在一牆之隔的淨室裡,更不知道那位只會講功法的年輕父親被他弄得耳朵尖都紅了。
他只是想到了自己。
“心若冰清”“如風吹光”這兩句,前者出自清心訣,後者出自愣嚴經。
都是最基礎的功法,分成了上、中、下三卷。不難,但略冗長。謝亦舒自己學的時候,就經常犯困。一個簡簡單單清心訣,硬是背了三天,連抄帶記才背了下來。
啵崽這一點像他。
謝亦舒看著睡得沉沉的小胖崽,伸手熄了燈。
他今天也累了,貼著身邊的小暖爐,很快也睡了過去。
廖雲峰上的小別院一片沉靜。
顧延之在淨室裡等了很久,等到三更天,才輕手輕腳去了隔壁。
謝亦舒被啵崽手腳並用地纏著,微皺著眉,看上去睡得很不舒服。
顧延之經驗老到地把一大一小分開,往啵崽懷裡塞了個枕頭,又替一大一小掖了掖被子。
然後才轉身離開。
深藏功與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