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金香的組織委員會依托於政府單位, 設立在容城文聯的樓上,窗明幾淨,辦公桌插著芳香怡人的百合花。
負責接待蘇喬的是組織委員會的主任,戴著眼鏡, 文文靜靜的教授,坐在辦公椅上,慢吞吞的喝著茶, 挑起眼皮瞥了一眼來勢洶洶的蘇喬, “我們這個評獎都是有根有據的, 觀眾選出來的,你叫我怎麽辦?”
蘇喬雙手撐在桌上, 這種官僚主義他第一次見,不知道這些人多油滑, “陳教授,我想看看觀眾選票的數據。”
“這種東西是我們的機密文件, 不能隨便給你看。”陳教授不冷不熱,篤定蘇喬拿他沒辦法。
他知道獎杯是誰的,但料定蘇喬這個娛樂圈的新人翻不起什麽浪花,娛樂圈弱肉強食, 適者生存, 收錢就得辦事,陳教授深諳此道。
蘇喬深呼一口氣,告訴自己冷靜下來處理問題,語氣稍硬, “教授,現在我的輿論壓力很大,需要你們內部的證據證明我的清白。”
陳教授吹一口茶,呵呵一笑,“年輕人,你做演員的不會一點輿論壓力都承受不了吧?那我建議你換個行業。”
蘇喬胸口繃的緊緊的,一身的傲骨難掩,“我做的事情任何輿論我都不懼,但我不能為我沒有做過的事情買單。”他手背抹了抹臉,把心底的怨憤一同抹去,真誠的說:“教授,這件事情也會為鬱金香電視劇的形象抹黑,我們要在觀眾面前澄清,力爭挽回形象。”
陳教授穩如泰山,“你這件事,我們會商量的,你先回去等通知。”
“什麽時候有結果?”
“這個嘛,我不能給你準確答案,我們有自己的流程,你得等一等。”
“等多久?”
“具體時間不能透露,年輕人有點耐心。”
蘇喬雖然不知道“打官腔”是什麽,但隱約能察覺到陳教授在敷衍他,這讓他很生氣,簡簡單單的話為什麽就不能說明白,他緊緊攥著拳頭,指甲摳進手心裡,“陳教授,我們能不能好好說話?”
陳教授臉上的笑意消退,放下了茶杯,倚老賣老,“年輕人,你用什麽身份質疑我?”
蘇喬嗓子發堵,盯著陳教授看了一瞬,轉身向外走去,一拉開辦公室的門,迎面撞上了西裝革履的凌渡江,蘇喬怔了一下,側身讓開了一條路,凌渡江神色怪異,頓了頓,關上了門。
蘇喬用力扯了扯衣領,捏著鼻梁深深呼吸,口袋裡的手機“叮咚”響了一聲,他掏出來看了一眼,鼻子裡酸溜溜的,發了一條語音,“我不在家,我在文聯辦公室。”
纏著一點鼻音的聲音催促來一通電話。
“我十五分鍾後到。”賀知瑾聲音清定,蘇喬那點輕微的哭腔像一把銼刀在銼心裡最柔軟的地方。
他不希望蘇喬沾染上任何成人世界的汙穢,可他又親手把蘇喬送進世界上最髒的圈子之一。
以前他希望蘇喬長大,現在更希望蘇喬不要長大。
蘇喬低著頭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穿著硬質牛仔褲的長腿半曲,雪白的運動鞋混亂的點著地,賀知瑾遠遠看見他茸茸的頭頂,發梢微微翹著,松松軟軟,聽見腳步聲,蘇喬抬起頭,擠出一個乾笑,“你來的好快。”
賀知瑾在他臉上著目一瞬,一手摸了摸他的臉,“哭了?”
“沒有。”蘇喬當機立斷的回答,看著他快速眨了幾下眼睛,不屑地說,“我才不會為什麽一個獎杯流眼淚,你還不了解我嗎?”
“你也太小瞧我了,我只會讓別人哭,這件事不算什麽。”蘇喬聳聳肩,語速很快的說完。
賀知瑾指腹停在他溫膩的眼瞼下,殘余的潮濕出賣了蘇喬,他的聲音清晰有力,“別撒謊。”
被拆穿了……
蘇喬一手撩了撩頭髮,故作大大咧咧的說:“嗯,氣哭了,老頭真討厭。”
他嬌氣又好強,兩種相反的屬性在他身上絲毫不衝突,因為被“打官腔”氣哭這種事情,太丟人了。
他不知道的是,這樣掩飾的舉動比拿直刀子扎心窩更讓賀知瑾怒火中燒,他沉住氣,輕柔的拍了拍蘇喬的肩膀,“來,去給你出氣。”
陳教授和凌渡江相談正歡,辦公室的門“嘭”的一聲推開,他正想開口呵斥,一扭脖子,看見嘩啦啦的一大群人進來了。
領頭的是廣播電視總局的處長,後面跟著華國影視協會的會長,扛著攝像機,拿著麥克風的記者擁著兩人擠了進來,話筒上蓋著的logo涵蓋各大主流媒體,無一不缺,寬敞的辦公室一時之間擠得水泄不通。
陳教授臉色煞白,凌渡江臉上也好看不到哪裡去,此時人群如同退潮一般分開,兩個男人肩並肩走了進來。
賀知瑾的臉陳教授記憶尤深,雖然這位先生從來不接受媒體采訪,但曾經在一次接待外賓的會議上,陳教授作為翻譯,這位叱吒風雲的商業巨子為他留下深刻的印象,看見賀知瑾出現在這裡,又如此陣勢龐大,陳教授心裡發苦。
政界對賀知瑾的評價很好,讚他風姿瀟灑,待人接物從善如流,但沒有人敢輕視他,大家都清楚響水不開,開水不響,越能出狠招的人,表面上越不露聲色。
賀知瑾直截了當,將手中的文件遞給了他,“陳教授,好久不見,勞煩請解釋一下這份投票數據。”
處長深惡痛絕的看著他,就差拍桌子了,“老陳,你真讓我失望。”
陳教授雙手顫著,笨拙的翻了幾頁,面如金紙,“我……這都是觀眾投票,和我沒有關系。”
“和我也沒有關系。”凌渡江的嗓音尖銳,說完這句,被相機的哢擦聲,嚇的一哆嗦。
死到臨頭狡辯是沒用的,媒體是最會戳傷口的人,央廣的記者當仁不讓的遞上去話筒,“凌先生,請問你是通過什麽渠道,什麽方式,買到了鬱金香的最佳男演員?”
其他的記者也跟著紛紜而上,團團將兩個人圍住,陳教授被了躲避懟在臉上的攝影機,一屁股坐在地上,語無倫次的往後躲,凌渡江嚇的也不輕,他不明白,買獎這種事情娛樂圈這麽多,為什麽就他撞在槍口上?
賀知瑾垂下手,在背後隱隱捏住了蘇喬潮濕的手心,慢條斯理的說:“請諸位問清楚陳教授和這位先生,切實報道。”
眾人忙著主持公道,誰也沒有覺察到這個小動作,蘇喬心跳慢了半拍,賀知瑾沉穩的心跳似乎隔著手心,一下一下傳遞給他,焦躁憤怒的心情隨著節奏平靜下來。
陳教授嚇的三魂沒了七魄,處長看了他一眼,重重歎了一口氣,看著兩個人說:“鐵證如山,老陳你認與不認沒有任何意義,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
處長掃過賀知瑾,當著媒體的面,立即的改了口,把那句不該得罪賀先生咽了下去,“不該做這種事情,你在牢裡好好反省吧。”
“還有你。”處長看向凌渡江,“爭取早日出獄,記得認認真真拍戲,老老實實做人。”
萬事誠為本,做人德為先。
蘇喬出了一口惡氣,心神暢快,他打心裡認同這個理,蘇立華就是這樣教育他的。
陳教授年過五十,一生積累的德行口碑隨風而逝,留給他的是獄中漫長冰冷的歲月,組夠他反思後悔,痛恨終身。
凌渡江的下場也好不了,買獎的事情是娛樂圈在秘而不宣,他把這個簍子捅到大眾面前,等同於斷了業內所有人的後路,就算他以後出獄改過自新,也休想在吃這碗飯了,但除了拍戲,他還能做什麽呢?
窮困潦倒的後半生在等著他。
人逢喜事精神爽,蘇喬坐在餐廳的包廂裡,糖醋裡脊甜中帶酸,泛著一層紅淋淋的水光,猶如翡翠一般,色澤鮮亮,撒上顆顆飽滿的白芝麻,一口咬下去,酥中帶飴,甜而不膩,真好吃!
配上一碗鮮蝦小餛飩,薄如紙的面皮一咬即破,鮮嫩的蝦仁配上一點打成泥的炒雞蛋,香鮮味美,人間至極的享受。
賀知瑾的手藝越來越好了,以後他們要是破產了,還能開個飯館。
蘇喬小口小口喝著餛燉湯,得意洋洋,“我居然是最佳男演員,果然……”
“優秀的人是藏不住的。”他的尾音像他的自來卷發梢一樣微微翹起來,一種輕松的愉悅。
他這個人給點甜頭就能開糖廠,心裡的悶悶不樂一下飛到了爪哇國,那些輿論壓力一下變得不可恨了,只剩下濃濃的滿足感,恨不得拿著大喇叭站在城樓上,廣告天下他是最佳男演員。
賀知瑾挑起一邊眉毛,對他這種隻記吃不記打的精神啞口無言。
蘇喬岔開腿,放肆的跨坐在他腰上,像貓一樣把下顎抵在賀知瑾的肩膀,吹了一聲嘚瑟口哨,“我天生就是吃演員這碗飯的,我這麽年輕就能拿最佳男演員,過幾年我拿三金指日可待啊!”
“這種話只能和我說。”賀知瑾側過頭提醒,蘇喬的眼睛閃閃發亮,好似夏夜的星子。
蘇喬乖乖的“嗯”一聲,輕咬了一下牙,想網上的評論,憤憤不平,“他們說我演技差的,什麽審美水平,我可是觀眾認定的年度最佳男演員,很厲害的,憑什麽說老子演技差?”
賀知瑾輕撚一下他姣好的下唇,低聲道:“別說髒話。”
蘇喬心裡大聲喊了三遍“老子天下第一”,渾身舒坦了,他打開微博,不出所料,#蘇喬最佳男演員#的詞條已經竄上微博第一。
依次是#蘇喬,對不起#,#新任插刀教教主程淮#。
廣大吃瓜群眾吃膩了蘇喬買獎的瓜,厭煩的想這事怎麽又是熱搜第一,到底有完沒完?蘇喬煩不煩,能不能給點新鮮的事看看?
一點進去,驚的下巴都掉了,臉打的啪啪啪的響,各大媒體公布了鬱金香的真實投票數據,蘇喬的確不是年度最佳新人,因為他是最佳男演員。
[我斷定這是本年度巨瓜,鬱金香太惡心了,心疼蘇喬昨天被罵的那麽慘。]
[蘇喬,對不起,我不該罵你是業內毒瘤!]
[年度最大反轉,你以為我買獎,其實我是被賣獎。]
[怪不得蘇喬今年那麽火,他能拿最佳男演員,業務能力不錯啊,我現在就去看看《折花刀》。]
[心疼蘇喬昨天被罵的那麽慘,不敢輕易站隊了,嗚嗚嗚對不起你。]
[最[辣椒][雞頭]的是程淮,死[馬頭]玩意,集資給程淮出殯。]
網友也會換位思考,這種事情擱自己身上,委屈還來不及,還有人雪上加霜,真是讓人恨的牙癢癢。
蘇喬心情很好,躊躇一秒,戳開了程淮的微信頭像,兩個人沒有任何聊天記錄,賀知瑾盯著他的手機屏幕,眼睛微眯,“你要和他說什麽?”
蘇喬嘴角微微一翹,乾脆利落的刪除,下巴倨傲的揚起,“他不配和我說話。”
他刻薄起來,誰也比不過。
作者有話要說: 鮮蝦餛燉真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