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陽光恣意橫行, 穿過層層疊疊的梧桐樹葉, 在蘇喬臉上打下金黃的光斑,他雙手插在牛仔褲的口袋,藍白相間的校服套在白T恤外,拉鏈隨意的拉了一半, 袖子松垮的往上挽了一截,露出的手腕雪白骨感,周圍的同學曬的臉蛋發紅,只有他的一張臉瓷白乾淨。
白的只是臉, 心黑著呢,蘇喬長腿半屈,眯著眼睛打量遠處的人,“是那個?指給我。”
“喬哥,就那個跑道旁邊那個記秒表的。”
蘇喬的“小弟”小手一揮, 他順著看過去, 太陽底下亮的像曝光過度的照片,一群男的橫七豎八的坐在塑膠跑道上, 一個個背後的衣服汗浸的濕漉漉的,仰著頭大口的喘氣,只有一個少年挺直的站著, 校服短袖的衣領白的發光,鼻尖到脖頸一道清晰的弧度, 頜骨繃緊, 有股清澈的味道。
蘇喬腳尖在地上有節奏的拍打著, 百無聊賴的問:“就這個?”
小弟說:“喬哥你是不看學校公告欄,他回回年級第一,照片在牆上都貼不及,貼上去就被人撕走,還有人在旁邊畫心,為這事上周學校還專門通報批評了。”
“喬哥,露露不喜歡你真不是因為你不好,只是這小子比較特別,物以稀為貴嘛!”小弟苦口婆心的勸。
蘇喬不屑的輕哼一聲,懶散的抱著手臂,扭過脖子,掃了周圍一圈的狐朋狗友,小弟一號蹲在地上偷偷摸摸抽煙的,小弟二號揉著腰背,上周紋了個猛虎下山還沒消腫,小弟三號大熱天戴著鴨舌帽,帽簷邊沿翹出一撮染的金黃的毛,小弟四號賊眉鼠眼,拿著手機給酒吧駐場的性感姑娘發短信。
烏漆墨黑,都是什麽玩意?
他又瞥了一眼,少年彎下腰和躺在地上的同學說了些什麽,背部清瘦的線條若隱若現,站在那麽大的太陽下,身上一點汗都沒有。
的確不一樣。
他嘴唇一碰,禦口欽點,“這周就他吧!”
六中的晚自習下的很晚,九點鍾學生魚貫而出,有說有笑的湧出校門,單車車棚掛著一顆年久失修的燈泡,每隔幾秒劈啪的閃一下,光芒黯淡。
趙琛單肩挎著陳舊的黑色書包,推著單車正要走出車棚,從暗處傳來一聲低低的笑,他轉過頭,四個流裡流氣的學生走了出來,將他團團圍住,“先別走,我們老大有話和你說。”
一點橘黃色的光在黑夜裡跳躍,漂亮的男孩子叼著一支煙,穿著打扮時尚,修長的脖子上掛著一顆金屬的骷髏,雙手插在口袋,姿勢慵懶,慢悠悠的走過來。
他認識這個人,臭名昭著的小少爺蘇喬,據說家裡有錢,性格任性,在學校拉幫結派,能犯的校規全犯了一遍。
不是什麽好人。
“什麽事?”他冷聲問道。
蘇喬目光落在老舊的單車上,十年前淘汰的老款,現在還有人騎,他長腿毫無征兆的一伸,“嘭”的一聲,一腳踹翻單車,趙琛怔了一下,緊緊的握著書包帶,警惕的盯著他。
“想打架?”
蘇喬撲哧一聲笑出來,修白的手指夾著煙,學著電視劇裡面,熟練的吸了一口煙,湊近他,絲絲縷縷的煙霧從他唇紅齒白的嘴中吐出來,火光下他的臉好看的渾然天成。
趙琛眉心略蹙,向後退了一寸。
蘇喬吊兒郎當的問:“談過戀愛嗎?”
趙琛戒備心很強,沒有回答問題,大步向外走去,剛走一步,書包被人從後面拽住了,他冷著臉回過頭,“你想幹什麽?”
蘇喬討了個沒趣,倨傲的揚揚下顎,“我看你這樣就知道你沒談過,沒關系,從現在開始我是你男朋友,以後六中有人欺負你,你就報我的名號,記住了嘛?”
趙琛怔了一下,頗為認真的說:“我是男的。”
“看出來了。”蘇喬淺粉的唇角一勾,笑的肆意。
旁邊的四個小弟有模有樣的站成一排,齊刷刷的一鞠躬,高聲喊道:“嫂子好!”
錢可不是白收的。
趙琛活了十五年,從來沒遇上這樣羞辱的事,臉色難看,脊背僵直,猛然彎下腰,撈起地上的自行車把手,蘇喬一把抓住他的書包,書包是抓住了,但人跑了,騎著單著跑的比兔子還快,一溜煙的消失在茫茫夜色裡。
“他跑什麽?”蘇喬單手提著沉甸甸書包,小腦袋裡充滿了疑惑,“咳咳……”
嘴裡殘留的煙嗆了滿鼻,他彎下腰劇烈咳嗽著,抹了抹眼角嗆出的眼淚,凶巴巴的看著幾個小弟,“你們誰說拿根煙耍帥的,人都給我跑了!”
出師未捷身先死,還是第一次有人聽見他的告白嚇跑了,有意思。
趙琛,哦不,現在應該叫新玩具,夠他玩一段時間了。
第二天,蘇喬倚在一班的門口,手指勾著一個破書包,他昨晚上翻了一遍,除了課本之外什麽都沒有,不像他的書包裡有遊戲機、手機、漫畫書,這個人真是無聊死了,要不是這張臉有幾分姿色,他才肯紆尊降貴,勉為其難的泡一泡他。
路過的學生好奇的看他,誰都知道他混世魔王的名頭。
“告訴你們班趙琛,要書包就出來,別當縮頭烏龜。”蘇喬聲音晴朗,發號施令。
學生嚇了一跳,幾步跑進教室裡,沒幾分鍾,趙琛面無表情的出來手,朝蘇喬伸開手臂,“書包給我。”
蘇喬“嗤”一聲,打量他,昨天燈光黑漆漆的,沒看清,今天在日頭下近距離一端量,長的豈止是有幾分姿色,那真是他把繪畫顏料盤打翻才有的色,他“閱人無數”,頭一回見這麽出挑的,“你不是挺能跑嗎?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廟,你不知道嘛?”
趙琛看了一眼八卦朝外張望的同學,側過身,認真的看著蘇喬,嗓音清正,“我沒錢給你交保費,你在這樣我會告訴教導主任。”
有過傳聞,蘇喬會向同學收保護費,他猜想是因為自己沒有交過保護費,才會引來蘇喬的奚落。
蘇喬誇張的翻個白眼,收什麽保護費,他又不是混混,黑幫片看多了吧,他一手撐在牆上,攔住趙琛的退路,姣好的眼尾彎彎的,直白的說:“同學,你知道六中有多少人想和我談戀愛嗎?我看上你是你上輩子修來的福氣,你還不好好珍惜?”
“我不需要這個福氣。”趙琛從他手中奪過書包,毫不拖泥帶水的進了教室,連他多看一眼都不看。
蘇喬怔愣一瞬,嘴角的笑意更深,真帶勁,他更喜歡了。
蘇喬和趙琛兩個班級,但上體育課共有一個操場,從來翹課的蘇喬破天荒的上了一堂體育課。
新蓋的洗手間樓一塵不染,瓷磚潔白無瑕,一排嶄新的小便器掛在牆上。
趙琛貶了一截袖子,解開校服褲的系帶,尚未進行下一步的動作,打門外進來一個修長的身影,蘇喬穿著白色的套帽衫,發白的破洞牛仔褲,深棕色的發梢翹起來一點,慵懶松動,他抱著手臂,懶洋洋靠在了趙琛身邊的牆上,眉眼帶笑,“解手呢?真巧啊。”
他在一班埋下了自己的“奸細”,趙琛的事無巨細,一五一十的都會用短信告訴他。
趙琛冷冰冰的掃了他一眼,並不怕蘇喬,令他怕的東西還沒有生出來,他泰然自若解開系帶,開閘放水。
蘇喬向下掃了一眼,心底“嘖”一聲,同學發育的很好嘛!他挑一下眉,輕快的吹起口哨來,給趙琛助興。
還沒囂張幾秒,蘇喬抬高了嗓子“啊”一聲,看著濕漉漉的白色球鞋,火氣往頭上冒,趙琛扯了幾張紙,隨意擦了擦手,淡淡的說:“抱歉,沒看準。”
“你故意的吧?”小學生都不會澆鞋上吧?蘇喬才不信他的鬼話。
趙琛擰開水龍頭,衝了衝手,言簡意賅的敷衍,“不是。”
蘇喬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裡,透過鏡子看他,“你把我鞋弄髒了,你知道我的鞋多少錢嗎?”
“不知道。”
“我不要你賠,你給我擦乾淨。”蘇喬抬起腿,柔韌性很好,腳尖輕而易舉的踩在洗手台邊沿,下巴傲慢的一抬,命令道:“擦乾淨。”
趙琛抬起頭,牛仔褲包裹的小腿線條緊致流暢,因為姿勢的原因大腿緊繃,牛仔褲的破洞露出潤白的皮膚,離得太近,蘇喬身上甜橙的洗發水味鑽進鼻子裡,他喉結滾動一下,嗓子裡莫名的發乾,警告自己對蘇喬這樣的人敬而遠之,一言不發,轉身出了門。
蘇喬咬了咬牙,幾步跟上去,不信啃不下這塊硬骨頭,“你不給我擦也行,你今晚得跟我約會。”
趙琛充耳不聞,當他不存在。
亂糟糟的老家屬院,盛夏的夜晚坐滿了乘涼的人,閑言碎語的聊著天。
背著書包的趙琛走過,聊天的聲音不約而同的低了下去,一個扎著馬尾的女孩臉頰一紅,看著他挺直的背影,“我怎麽之前來你家沒見過他?”
另個女孩邊寫作業,頭也不抬的說,“別想了,他們一家都不是什麽正經人。”
旁邊扇扇子的中年婦女接過話,一臉的鄙夷,“有錢人留在外面的種,他媽是個婊~子,指不定是那個男人的種,給有錢人賴上了。”
“對,要不然親生的怎麽能不認呢?我看啊,當媽的都不知道親爹是誰。”
“聽說學習挺好的。”
“有什麽用啊,他那個媽誰不知道是破鞋,這教育出身,長大也是個小流氓。”
“我上回聽住他們隔壁的說了,咱們廠的那個老劉和破鞋好上了,老劉老婆拿著菜刀堵在他家門口,要砍死他們兩,這孩子拿了把匕首,臉一冷,把老劉老婆嚇的從樓梯上滾下去了……”
“真可怕,這就是殺人犯的料啊!你們都離遠點啊,指不定他把你們捅一刀!”
趙琛回到家,那個女人不在家,鞋子衣服扔了一地,他收拾乾淨,坐在書桌前,從書包裡掏出課本,一張作業本紙隨著他的動作飄了出來。
他躬身撿起來,紙上用粉色的水筆畫了一個雙膝跪地,寬面條流淚的卡通小人,手裡捧著一顆碎裂的紅心,寫了兩行字。
第一行:[為什麽不理我嘛?]
第二行:[我想買一塊地,你的死心榻地。]
趙琛無聲的笑了,拿起筆,輕輕劃掉了死心榻地的“榻”,在旁邊寫上標準的楷體,“塌”。
怎麽會有人連情書裡的字都寫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