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喬自掏腰包, 請溫界和衛星吃了一頓散夥飯。
這段時間, 他考慮解約的事情,最終決定換一家經紀公司,雖然溫界和衛星對他很好, 但星辰大海之路不能栽在小水庫裡。
蘇喬的目標是影帝,菠蘿公司的資源和規劃無法給予他養分了,跳槽是最好的選擇,未來的路會更好走。
他做事情從來沒什麽規劃, 憑著三分鍾熱度和一腔熱情, 但演戲這件事,是他唯一認真計劃的,總不能一輩子遊手好閑, 碌碌無為, 別提賀知瑾,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火鍋店的包廂裡氣氛熱烈, 溫界從家裡帶了幾瓶昂貴的洋酒,配著紅火火的醬料,吃著紅麻辣辣的蜀川火鍋,通體舒暢,美滋滋。
衛星辣的嘴巴通紅,吸溜吸溜著, “小喬,你從菠蘿公走了,下家想好了嗎?”
蘇喬端著杯子喝果汁, 筷子攪動芝麻醬的油碗,“盛嘉傳媒,賀總安排的。”
“盛嘉傳媒?就那個四大花旦全收集齊了的盛嘉?”衛星瞪大了眼睛。
盛嘉傳媒是華國老牌的娛樂類公司,娛樂圈唯獨的上市企業,與華國第五代大牌導演合作緊密,佳作頻出,是每一年春節檔的吸金怪獸。
旗下的藝人以實力派著稱,圈內如今的四大花旦皆是盛嘉捧出來的,三金獎杯數不勝數,是圈內人人向往的“烏托邦”。
盛嘉簽約藝人很講究,看重藝人本身的潛力和實力,從未簽約過流量藝人。
蘇喬是盛嘉第一個簽約的流量,這一點,足夠同行嫉妒他了。
蘇喬點點頭,入行半年,不像之前是個愣頭青,對盛嘉傳媒有些耳聞,賀知瑾考慮的很合理,他想拿影帝,簽約盛嘉是最優解。
衛星怎舌,隨即喜笑顏開,“喬喬,你以後大火,可不能忘了我們!”
“那肯定。”蘇喬端起透明的果汁杯,黃橙橙的液體搖曳,壯志豪情,“我將來一定會成為華國最好的演員。”
溫界笑的前仰後合,拿著酒杯輕輕一碰,“你想的還挺美。”微頓,聲音稍低,“祝你宏圖大志,天天開心。”
“必須的!”蘇喬咕咚咕咚喝了果汁。
溫界輕咳一聲,“衛星,你去結帳,我有些話和蘇喬談談。”
衛星拿起手機,識趣的走了。
溫界慢慢轉著手裡的酒杯,另一隻手搓了搓臉,“蘇喬,你想好了?”
“想好了。”蘇喬不假思索。
溫界瞥一眼緊閉的門,定下心,清清嗓子,“蘇喬,你知道賀知瑾有個弟弟嗎?”
蘇喬在停車場見過的那個女人,曾經大喊著讓賀知瑾把兒子還給她,“知道。”
溫界變了一個舒服的坐姿,目光擔憂的看著蘇喬,“賀知瑾是怎麽和你說他這個弟弟的?”
“我們沒聊過這個。”蘇喬心大,不關注這些事。
溫界遲疑一秒,低聲說:“他弟弟是賀元維明媒正娶的妻子生的。”
“這跟我有什麽關系?”
溫界旋轉酒杯的動作停住,一字一頓,“一年前,他弟弟在國外吸DU過量,死了。”
蘇喬皺眉,溫界告訴他這些做什麽?
溫界舔舔上唇,語速加快,“我當時在國外度假,陪賀總一起去處理後事,夏威夷的夏天,四十度的氣溫,房子臭氣熏天,我走到門口吐了,他泰然自若的跟著殯葬團隊,在房間呆了一個下午。”
稍頓,他厭惡的皺眉,繼續說:“回程的飛機上,他交代我不要把這件事透露給賀家的女眷,我一直以為他擔心賀老太太白發人送黑發人,承受不了這個打擊。”
蘇喬單手撐著下顎,如果是自己,也會這樣以為。
溫界緊緊的捏著酒杯,指腹泛白,“但我錯了。”
“他只是擔心賀老太太瘋了,因為瘋子是不受控制,他要控制賀家每一個人。”
蘇喬錯愕,賀知瑾是這樣想的嗎?
溫界看著他,呼吸緊張,“他這個人,你不能去常人的思維衡量,他沒有感情,只會考慮自身的利益,我以前很佩服他,可是相處的越久,我越覺得不能深交,但凡人都是有感性和理性的一面,他沒有,他只有理性,做他的朋友,不知道什麽時候成為棄子。”
話及此,溫界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高純度的洋酒,嗆的他紅著臉,咳嗽幾聲,“蘇喬,你很單純,趁著你還有機會,早點還清債務,想辦法擺脫他,拖得久了,你就走不了。”
蘇喬修白的雙手交握,左耳進,右耳出,他堅信賀知瑾不會害他,所以有什麽擔心的?
至於其他的,他心思簡單,想不了那麽複雜的事情。
溫界起身,穿上夾克外套,一隻手捏住了銅製的門把手,意有所指的問一句:“蘇喬,你想過沒有,你為什麽這麽聽賀知瑾的話?”
蘇喬怔愣,脫口而出,“因為他都是為了我考慮。”
不準他喝酒,不準他混跡夜店酒吧,不準他和亂七八糟的人交往等等等,不都是為了他好,他為什麽不聽?
溫界歎了一口氣,向外走去,“蘇喬,你是個成年人了。”
蘇喬一手撐著下顎,手指擺弄著桌上的易拉罐環,溫界說的很嚴重的樣子,蘇喬到沒把這件事想的複雜,他天生能把複雜的事情簡單化,既然賀知瑾都是為了他好,聽賀知瑾的話有什麽不好嗎?
他已經記不起來從什麽時候開始聽賀知瑾的話,大約是他們談戀愛不久之後,他和狐朋狗友在酒吧遇到一幫社會上的刺頭,想問他們這群公子哥“借”點錢,一言不合就打起來了,酒吧老板及時報了警,這件事後來不了了之。
賀知瑾很在意,好幾天沒理他,蘇喬寫了份保證書,保證自己再也不和人動手打架,才把“校花”哄好了。
從此以後,賀知瑾就好像摸清了他的脾性,一旦他犯錯,做了混帳事,比如和漂亮的女孩子胡鬧,被賀知瑾撞見,又比如在朋友的起哄下,明知不能喝酒還喝的酩酊大醉,又或者翹課逃學,考試成績墊底,諸如此類的事情,賀知瑾就會冷冰冰,不搭理他,不給他做飯,不給他買零食。
如果蘇喬表現的好,賀知瑾會給他做好吃的飯菜,給他揉胳膊按腿,言聽計從,把他伺候的舒舒服服,久而久之,他得出一個定律,‘只要聽話,就能得到獎勵’,反之則不然。
這個習慣直到現在,蘇喬還沒有改過來。
他一直沒覺得這種相處模式有什麽不對,到了溫界嘴裡,卻像在暗示賀知瑾用這種辦法……控制他?
蘇喬長吐一口氣,仰頭看著天花板,火鍋升起水霧在上面凝結成一滴一滴的小水珠,真麻煩,這種事情他也想不明白,他就想簡簡單單的談個戀愛。
熬心費力的只為了控制他?
蘇喬不想把初戀想的這麽深沉,他向來把人都往好的地方想,不然疑神疑鬼,揣測身邊都是壞人,整天提心吊膽,多累的?
他還是相信,賀知瑾是記憶中那個乾淨溫柔的少年,安靜話少,簡單樸質。
與盛嘉傳媒簽約的事情提上日程,蘇喬在盛嘉偌大的會議室中,見到了未來的經紀人—謝芳。
謝芳三十歲左右的模樣,穿著米白色的套裝職業裙,恰到好處展現苗條的身材,耳垂上帶著潤澤的珍珠耳墜,口紅鮮豔,白色細跟的高跟鞋走路鏗鏘有力,拿著文檔,婀娜的坐在了蘇喬的對面。
謝芳落落大方的一笑,“你好,我做一個自我介紹,我是謝芳,三十三歲,擔任盛嘉傳媒的總經紀人,以後會是你的專職經紀人,未來五年我們會榮辱與共,共同進退,一起為我們的事業而奮鬥。”
蘇喬簡單的介紹自己,謝芳的大名,早有耳聞,一手捧紅了流行音樂天王江衍,經她手的藝人沒有不火的,業務能力在業內有口皆碑,他的交際圈子裡很少見到謝芳這樣事業型的女人,打心眼裡非常佩服。
“我們談談對你的個人定位和發展規劃。”謝芳拿起桌上的遙控器,輕輕一摁,整潔的PPT投影在幕牆上,條理清晰的講述。
一股淡淡的桔梗香水味鑽進蘇喬的鼻子裡,這個味道,蘇喬熟悉,那天賀知瑾的副駕駛也是這個香水,賀知瑾和謝芳見過面?
賀知瑾日理萬機,整天滿世界各處飛,還有心思給他物色經紀人?
蘇喬手指輕點了點下顎,心裡甜絲絲的,真好,都不用他去考慮這些事情了。
如果他真被賀知瑾控制,這或許也是一種幸福。
當天晚上,蘇喬買了新鮮的蘋果,早早回了家。
白色橡木的餐桌上,紅黃澄亮的大閘蟹,冒著熱氣,配著切的整齊精細的的蔥末、薑絲,香氣撲鼻。
賀知瑾的長腿在餐桌下敞開,側身慵懶的靠在椅背,鼻梁上的眼鏡清透,手指慢悠悠翻著書本。
“你做的?”蘇喬聞著味餓了,拉個椅子坐下來。
賀知瑾抬頭看了他,“嗯,今天時間寬裕。”
蘇喬靈活的拆開螃蟹殼,一邊吃,一邊暗暗觀察他,賀知瑾黑色的碎發一絲不苟的向後梳,用發膠定型,簡約的黑色的襯衫扣子扣到下巴處,勾勒出胸肌緊實的輪廓,禁欲又保守。
從蘇喬的角度看過去,賀知瑾下頜線流暢,見棱見角,鼻梁挺直,唇薄色淡,面無表情時如冰如霜,一看就是很難接觸的人。
他好像時常都是這樣清冷無波,心如止水,看不出任何情緒的起伏,沒辦法猜透他在想什麽,蘇喬舌尖抵在下齒,心裡歎一口氣,凳子往賀知瑾的位置挪了挪,假裝漫不經心的說:“賀總,我聽說你弟弟的事,你一定很無奈吧?”
賀知瑾翻書的手指輕頓,低垂著眼,眸子微眯,深邃莫測,輕輕捏了捏鼻梁,“比起無奈,愧疚更多,我這些年太忙了,才會放任他沾染上那些東西。”
蘇喬轉向他,皺皺鼻子,“也不能怪你,你不要覺得自責。”
多正常的反應,溫界怎麽會說賀知瑾沒有感情,換做他是賀知瑾,有那樣一個不爭氣的弟弟,也懶得管教。
賀知瑾抬起手,揉了揉鬢角,長長的歎一口氣,“他是那個人的兒子,我們身體裡流著同樣的血,他不一定把我當成哥哥,但是我依舊把他成我的弟弟,我照顧他是應該的,這件事有我的責任。”
蘇喬拉著凳子坐在賀知瑾的身旁,小腿貼著賀知瑾的西裝褲,不知道說什麽才能緩解賀知瑾的愧疚,他伸手輕輕摟住賀知瑾的肩膀,“別難過了,這真的不怪你。”
賀知瑾側過頭,蘇喬耳後的一小片皮膚雪白,潤潤的,像鮮奶油,散發著淺淺的香,在蘇喬看不到的地方,他淺淺呼吸著,眼底沒有溫度,唇角微揚,聲音緩慢低沉,“我過於忙碌,追求將吳東做大做強,卻忽略了親情,如今孑然一身,我做錯了。”
“沒有!”蘇喬斬釘截鐵,輕輕拍著他的肩膀,學習蘇母哄自己的辦法,“你努力做事業,還不是為了讓你的家人過上好的更好的生活,他們疏遠你,是他們錯了。”
若他心思複雜,又或懂一點心理學,賀知瑾稱呼‘那個人’,和從未提及姓名的親弟弟,會明白這是一種從骨子裡的鄙夷,連對方的名字說出來都覺得髒了自己的嘴。
賀知瑾閉上眼睛,深深的歎氣,神態惆悵,蘇喬見不得他這副內疚的模樣,他吃飯吃的好好的,問賀知瑾的弟弟幹什麽?這不是揭人的傷疤嘛。
蘇喬握了握拳頭,輕輕摘了賀知瑾鼻梁上的眼鏡,他無法面對賀知瑾漆黑的眸子,抬手橫著遮住那雙眼睛,湊過去輕輕碰了碰他微涼的薄唇。
他不擅長安慰人,不如用一個吻來補償。
掌心裡薄薄的眼皮發顫,睫毛刷的手心皮膚癢癢的,下一秒,賀知瑾一隻手扣住了他的後腦,稍稍施力,用力堵住了他的嘴唇。
蘇喬呼吸一滯,小腿發軟,還好他捂住了賀知瑾的眼睛,不然一定看見自己臉紅了。
分開之後,蘇喬坐直了身體,看著桌上油亮的的大閘蟹,咳嗽幾聲,“好點了嗎?”
“謝謝。”賀知瑾回味悠長。
蘇喬抬起手,輕輕碰了碰喉結溫熱的皮膚,能清楚的聽到胸腔裡的心臟撲通撲通。
他想,賀知瑾可不是雲淡風輕,心如止水,只不過只有他見過賀知瑾因欲;望發紅的雙眼,這張冷峻的臉,也並非只有一個表情,也會失控,下流,急躁。
只是太會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