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和逐漸意識到,聿嚴的這場……勉強可以稱之為極熱發情期的突發性事件持續的時間意外漫長。
在心情平緩、作息穩定的生活條件下發作的極熱發情對他來說本就不正常,因為此前軍醫一直將其解釋為聿嚴在戰場上緩解焦慮的生理本能選擇。
而且過了八天,他仍黏著松和,散發出來的信息素裡也充斥著不安的訊號。
從未有過的極熱發情期的相處模式也讓松和擔心他,這天傍晚,剛吃完飯,兩個人在松和的小陽台上坐著,松和縱容地給他一隻手讓他親著玩的同時試探地問︰“叫醫生來看看,好不好?”
聿嚴垂眼悶聲道︰“不好。”
說完又怕松和生氣,飛快地撩起眼皮看了眼松和,狡猾地加了句︰“好不好?”
簡直是個幼稚園小朋友。
“你工作那麼多,難道要一直這樣嗎?”松和用哄著他的語氣道,“我陪著你,醫生檢查一下下就走。”
聿嚴盯著他看了會,突然低頭道︰“不要工作,要老婆。”
他情緒顯然低了點,因為敏感地從松和話裡聽出要他去見別人和要他離開的意思。
松和立刻不忍心再說什麼,一條胳膊搭在他肩上,繞到另一邊,手指撫摸著他的臉頰,看他慢慢靠過來,好一會,才貼著松和的頸側說︰“老婆。”
松和輕聲應道︰“怎麼啦。”
“要老婆。”
“好。”
不過聿嚴的好日子還是沒能再維持多久。
他明顯已經清醒了很多,可以處理中等難度的工作,又拖了一天,副官敲響松和的房門,他就不得不像在戰場上情況緊急時那樣開始應付文件。
原本進出房間送飯的人都令他煩躁,更不用說又多了個討人厭的副官。
松和被他像個抱枕一樣摟在懷裡,他才勉強願意去看一遝又一遝的報告。
“專心。”每隔五分鐘,松和就要這樣提醒他一次,把他靠近自己的臉擺正,使他的視線投向桌面,“聽話。”
其實松和也有工作要處理,不過保持專心不僅是他對聿嚴的要求,更是聿嚴對他的全部要求。
“陪聿嚴”是一件非常嚴肅的事情,他必不能在同時乾別的活。
“時間到。”表盤轉過半個小時,一秒鐘都沒差,聿嚴立刻收緊手臂把松和摟住,低下頭跟他貼著額頭蹭來蹭去,急切道,“老婆,親一下老婆。”
松和說話很算話,仰起臉乖乖地給他親,一隻手又去揉他後頸,讓聿嚴冒粉紅泡泡地主動回吻幾下,在他嘴唇上親出響亮的聲音。
聿嚴自己多不要臉都可以,但松和主動親他,他就會臉紅,不太好意思看人了,裝著板起臉的樣子。
他抱著松和辦公的第三天,午後的43號輔星上迎來最大面積的恆星光照,松和靠在他懷裡,兩個人的兩隻手交疊著放在松和肚子上,松和已經微微打起了瞌睡,突然感覺聿嚴的懷抱逐漸僵硬起來。
松和回了回神,主動從他腿上下來,看他罕見的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撓了撓後腦杓道︰“好了嗎?”
聿嚴就在43號輔星的軍事基地接受了基本也保密的檢查,結果顯示他信息素水平穩定、身體機能一切正常,甚至在情緒檢測中得到了優的評價,可以說心理十分健康。
松和在心裡做完了摸摸自己鼻尖的動作,不去想作為陪聿嚴度過極熱發情期的夥伴,醫生對他投來的好像他該與有榮焉的眼神是怎麼回事。
聿嚴拒絕了立刻回主星的提議,脫離極熱發情期以後,他說的話沒人敢反駁,於是眾人散去,他跟在松和後面,再一次回了松和的宿舍。
那棟樓建於戰前,經過戰爭的洗禮之後,已經趨向破敗,雖然內裡還算完好,但仍和大多數軍官的住宿條件有著天壤之別。
進門後,松和一邊招呼他在沙發上坐下,一邊脫了軍裝羽絨服。
四五月份的肚子開始顯懷後,變化就會很快,松和生殖腔裡那個沉得住氣的小alpha在這半個月內集中力量生長發育,脫掉外套後,他薄毛衣下的小腹上那個圓潤的隆起已經無法被人忽視了。
聿嚴的目光在上面短暫停留,隨即便認真地看著松和的眼楮,對他說︰“你先跟我回主星,申調的報告之後再慢慢打,松和,這件事是我……”
松和說︰“為什麼?”
聿嚴頓住,松和像是不解似的,眉頭微皺了皺,又輕聲問了一遍︰“回主星……為什麼?”
“你懷孕了。”
“對,四個半月。”松和說,“可是輔星上的輻射比主星還要少百分之九,也沒有數據顯示這裡不適合懷孕人群……除了有些冷,但我早就習慣了。我哪也不用去,在這裡就可以好好的。”
聿嚴沒有在他臉上看到鬧別扭的表情,也完全沒往那個方向想。
松和說出來的也一向是自己最真實的想法,他很少有口是心非的時候。
此時聿嚴倒真希望他是口是心非,可明顯他不是。
聿嚴在距離松和兩三步的沙發上坐著,聽完以後,過了好一會,才說︰“你打算自己生下他?”
松和沒說話,但表情明顯是“不然呢”。
他沒期盼過聿嚴參與他的孕期,不管從哪個方面來說,更沒想過真要聿嚴“負責”。
“聿嚴,我不想瞞著你,也做不出跑到一個你找不到的地方偷偷生下他的事,這件事對你來說的確不公平,但是每個人都得為自己做過的事負責,我們都一樣。”
“我保證會盡自己最大的能力撫養他,讓他接受教育,給他需要的關心,也會努力為他提供盡量好的物質條件,如果你有見他、為他的成長提供幫助和跟他培養感情的需要,我會配合,如果你不想見他,我也相信我們有足夠多的理由不再踫面,甚至可以保證永遠不會有人從我這裡知道他的alpha父親是誰。但是如果你不同意我生下他,”松和不緩不急地說,“那就去告我。”
這是半個月之前,聿嚴不請自來的那天,他就鼓起勇氣想說的話。
其他所有都不重要,讓他膽怯卻又非得說的一句,其實只有“如果你不同意我生下他,去告我”。
松和對聿嚴沒有表情的樣子感到陌生,說完這一長段話對他來說已經足夠大膽,為了表達平等,他甚至強迫自己沒有用“您”。
聿嚴眼神平靜地看了他好一會,突然用手拍了拍身邊的沙發︰“坐下說。”
松和依言坐過去,但是跟聿嚴隔了兩個身位。
兩個人都沒再說話,氣壓一降再降。
松和心中九曲十八彎地回憶自己剛才那句“告我”的語氣中挑釁的意味是否太重,又想如果聿嚴真的告他,會有幾成勝算。
在逐個分析搜集過的案例的同時,他突然想起,自己不應該把聿嚴跟他擺在真正平等的地位上。
因為就算在他和聿嚴的心中是這樣,但現實生活顯然不是的。
如果真的上了法庭,也許法官都是聿嚴曾經的下屬,又是這種說不清道不明,怎麼判都有道理的案子,聿嚴怎麼會跟他平等?
從聿嚴在門裡第一次突然發情,等同於將他強暴之後所有人卻都沒當回事,甚至默認由他負責這“非他不可”的工作的時候起,他和聿嚴就從沒平等過。
松和坐姿標準,脊背挺直,上身一如既往的單薄,所以更加顯出他肚子上那個凸起平緩的小山包的可愛。
聿嚴也在思索松和剛才那一番話,不過他想的是,不到兩個月前,受降的那天晚上,在他家裡,松和還忍著滿臉的期待等他“會不會喜歡”的答案,到了今天,就變成了“有足夠多的理由不再踫面”,和“告我”。
他覺得手癢,一定是松和欠收拾。
“但是……”坐在一邊的松和突然幽幽開口,“如果你告我,那不就給所有人都知道我肚子裡是你的孩子?所以你還是好好考慮一下……別太沖動。”
“……”
“拿過來。”聿嚴道,“那天你說的那個帳單。”
松和很好地理解了這句跳躍度極大的回答,起身去找了找他無聊時候半認真半誇張地列出來的那頁清單。
他走回聿嚴身邊,把翻開的筆記本遞給聿嚴,因為上面的金額誇張,所以臉有些紅,沒注意到自己微鼓的肚子就在聿嚴面前。
他穿了件質地看上去很柔軟的毛衣,輕輕地包裹在軟嫩的肚皮上面,聿嚴怕自己會嚇到他,幾乎是非常用力地克制著,才沒有伸手去摸。
列了帳單的那頁紙上,松和考慮的內容非常詳細。
甚至用小字沉痛萬分地寫了小孩長到幾歲就必須得搬到繁榮一些的輔星上去讀書、在那之前,他得把自己的羊賣掉的話。
而分明他現在還沒有擁有羊。
也沒有擁有小行星。
“告你偷精未必會勝訴,但要是告你敲詐。”聿嚴說,“你說告不告得準?”
松和沒意識到自己撇了撇嘴,伸手從聿嚴手裡拿回自己的筆記本,垂眼看他道︰“小氣。”
聿嚴就沒能好好忍住,一隻手按在松和後腰,另一隻手貼上了他隆起的肚子。
松和立刻愣了愣,臉比剛才還要紅,眼神飄忽,不再試圖瞪著聿嚴,偏過臉似乎在受刑,幾秒鐘後,就問聿嚴︰“你,你好了沒。”
“還沒。”聿嚴認真道。
“裡面是我跟你的孩子。”聿嚴說。
松和只能“嗯”了聲,聿嚴又說︰“孕十八周,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松和訥訥道︰“受降之後。”
聿嚴頓了頓,沒再說話。
松和覺得自己挺著肚子乖乖站著給聿嚴摸的樣子真的窘到發暈,但又好像被捏住了七寸的小蛇,分明聿嚴的兩隻手都沒用太大的力氣,他就是沒辦法走開。
聿嚴一直在他房間裡停留到晚上,才搭太空艦離開,隻讓他跟到門口,就說自己去準停區。
松和沒來得及說“我送你”,就被他圈著腰低頭在臉上親了一下,一隻手扶著他腰側,掌根踫著他沒長得太大還發軟的肚子,蹭了蹭,說︰“好了。”
臉紅了一層,松和磕磕絆絆道︰“注意安全。”
接下來的時間,聿嚴保持著一天一趟的輔星之行。
43號輔星上的士兵從時刻嚴陣以待到做好自己本職工作就好的心態轉變也相當之快,主要是聿嚴表現出來完全是私人行程,連一次裝樣子的巡查都沒再有過。
松和只能照著他的時間準時下班,回宿舍定點提供摸肚服務。
“是不是大了點?”聿嚴的表情很嚴肅,似乎跟松和討論的是什麼軍部大事,但他其實只是在經歷第一次被松和同意把手伸進衣服裡摸摸肚子的要求,“我覺得又大了點。”
松和是坐在椅子上被他從身後俯身環住的姿勢,兩個人沒有面對面,但松和還是把兩隻眼楮都閉得很緊。
聿嚴離得近,能看到他耳後連著脖頸的那一片都紅了,騰著熱氣。
但他仍還在問︰“是不是?”
松和說︰“我不知道。”
聿嚴就教育他︰“這怎麼行?”
松和隔著衣服推他的手︰“好了,三秒鐘早就到了。”
聿嚴把手拿出去,垂在身側,隨著松和起身的動作退後兩步,過了會,他撚了撚指尖。
主星時間的晚上八點半,松和開始催他離開,聿嚴心裡憋著一股氣,又發不出來。
他不想懂松和說的“很晚”到底是什麼意思,明明前幾天他照著松和的意思離開以後,松和房間的燈光還一直亮到十點多才關。
可他又知道自己沒有留下來的理由,即便omega是他鐘意的,肚子裡的孩子是他的,他還是沒有留下來的理由。
因為他遲到太久的醒悟,丟下晚飯急匆匆沖過來卻被戲劇性的極熱發情期打斷的告白,已經讓松和的拱極星失落了太久。
而他又覺得自己沒辦法在此時對松和說出“合適你的人的確很多,但還是請你試著重新考慮我一次吧”的話。
這句話什麼時候說都很好,只有當他知道松和懷孕的事以後再說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