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內開著空調, 溫度調整在最舒適的數字。
房門被推開後,寒冬的氣息就從外面入侵進來,讓穿著單薄病服的人打了個寒顫。
站在門口的人看過來, 然後上前兩步, 把房門關上。
她似乎是提累了, 走過來將保溫杯放在茶幾上,冬裝讓人顯得笨重,她放下後起身的一個動作,都在旁人眼裡格外緩慢。
白恬似乎不太在意兩人的目光, 她將保溫杯的蓋子扭開,倒了一點湯在蓋子下面一層的小碗裡, 端過來遞給床上的人。
“先喝湯吧, 不然要涼了。”
葉晚伸出手接過來,掌心裡的溫度剛剛好。
站在一旁的第三個人撇開頭,放下環抱在胸前的雙手, 想說什麽,卻又無從開口。
白恬在沙發上坐下,將手自然地垂在一旁,過長的袖子下只露出了一點指尖。
趙玥嵐按了按眉心,退開幾步到門口, 對白恬道:“我在走廊上等你。”
白恬對此沒有任何意見,只是沉默地點點頭, 看著她走出去。
病床上的人端著碗,低頭看了一眼碗裡熬成奶白色的魚湯, 手指收緊了些。
房門又一次被關上後, 白恬轉過頭來,說:“喝吧, 對身體好。”
葉晚端起來放在嘴邊喝了一口,卻怎麽都嘗不出味道。但她面上沒有任何異常,只是溫順地繼續喝著湯。
白恬安靜地看著她,不再說話。
等葉晚乾乾淨淨地喝完了,她才起身走過來,拿過小碗放到茶幾上。
“頭還痛嗎?”她一邊蓋上保溫杯,一邊問。
葉晚抬起手摸了摸後腦杓,回道:“好多了。”
“那就好,我差點以為你要醒不過來了。”白恬用玩笑口吻說著,臉上卻沒什麽笑意。
葉晚順著往下問:“如果真的醒不過來了怎麽辦?”
白恬收回手,坐在沙發上,然後才轉過頭來,對她笑了笑。
“還能怎麽辦,換個人喜歡唄。”
葉晚看著她的眼睛,輕聲道:“騙人。”
白恬收回視線,半晌後才回答:“這才公平。”
說謊的人也該知道被騙的滋味。
床上的人搖搖頭,“我說過,所有的事情我會告訴你,只是還不到時候。”
“包括陳惠茹,石媛媛,張婷以及林巧嗎?”
葉晚一頓,眼裡的無奈一閃而過。
“這件事我沒辦法說,我只能……”
“那就不說吧。”白恬飛快地道。
空氣有一瞬間的寂靜,葉晚坐在床上,無聲地看著她許久,最終還是開口道:“我曾經和她們……”
她遲疑了下,斟酌著道出一個詞匯:“……很親近。”
白恬撇開頭,面對著房門。
葉晚看著她的側臉,卻也只能繼續說:“初中三年我都在C班,惠茹是初三轉去的D班,原本是我兩年的同桌。”
白恬收攏袖口外的手指,沒有回頭看她。
葉晚垂下眼,回憶了一下那三年的時間,才道:“無論是石媛媛還是張婷,或者林巧,都有個共同的特點……”
“長得好看。”白恬替她說了這句難以啟齒的話。
葉晚抬起眼,不露痕跡地歎了口氣,再次開口:“對,所以她們經常會遇到一些困擾,我如果看見了,就會幫一把。時間久了,和她們的關系自然而然變得親近。”
白恬揚了揚下巴,了然地接道:“哦,原來您是校園裡的護花使者,是我孤陋寡聞了。”
床上的人卻直白地說:“不。幫她們的原因,就只是因為我對好看的人有好感而已。長得好看的女孩子,本就應該得到優待和呵護。”
她從來不在白恬面前遮掩自己的本性,哪怕是這些陰暗面。
白恬沒有料到她會這麽坦白,她轉過頭來,看著葉晚許久,才嗤笑一聲:“然後呢,見一個就對一個下手,不喜歡了就甩手走人,換新的目標?”
這是毫無證據的指控,白恬向來不做這樣的事,可她現在做了,甚至連自己都沒意識到。
不等葉晚回答,她又納悶地問:“那我呢?我又不是大美女,你何必委屈自己?”
葉晚不說話了,她靜靜地看著白恬好一會兒,直看得對方不自在了,才開口:“就算在氣頭上也不要用氣話貶低自己,把氣衝我撒才是正確的發泄方式。”
白恬不想聽她的長篇大論,“你還想來一場有理有據的辯論賽不成?抱歉我拒絕。”
“白恬……”
葉晚有些無奈地叫了她一聲,伸出手輕拍了一下床沿,“可以過來一點嗎,太遠了我看不清你。”
白恬翻了個白眼,沒有理她。
葉晚想了想,掀開被子,拔掉了手上的針管,就要光著腳下床。
白恬立刻起身走過來,皺著眉道:“你要幹嘛?玩苦肉計啊?”
但她還是走到床邊坐了下來,坐得遠遠的。
葉晚的臉上閃過一個淺笑,她直起身來,跪坐在床上,伸出雙臂環抱住面前的短發女孩。
白恬一個沒防備被她抱住,想掙脫開又怕傷了她,只能暫且作罷。
葉晚抱著她,聞到她頭髮上的洗發露味道,不知怎麽就將一顆心放回了原地。
“你這段時間還好嗎,那天晚上有沒有受傷?對不起,我醒來後就想要聯系你,可是先知道了衛錚的事……”
葉晚的話音一滯,兩秒後才繼續道:“我想先見一見他,了解情況後再聯系你。但我見不到他,醫生不讓我出院,你也不來看我了。”
她松開手,俯下身看著白恬的臉,低聲問:“你已經好多天沒來看我了,是出什麽事了嗎?”
白恬沒有抬頭,片刻之後才輕聲道:“都是借口,我的手機又沒關機,想見我不是一通電話就能解決的事嗎?”
她沒有回答問題,葉晚皺起眉,細細打量了一下她身上,見完好無損才放下這個話題,回道:“我短時間內都沒辦法用手機,葉成……我爸收走了,說影響我休息。”
葉晚伸手撫了撫白恬額前的碎發,這才發現她眼下的黑眼圈,不由得問:“你看起來好累,睡不好嗎?”
白恬沒有躲開,只是垂下眼,許久後才回答:“我很擔心衛錚,我那天晚上後就沒見到他了。”
葉晚拍了拍她的背,安撫道:“沒事的,我爸會請最好的律師幫他辯護,本來就不是他的過錯……”
白恬閉了閉眼,將腦子裡的那些混亂畫面全部驅散走,然後點了點頭。
這時候的她們還年少,認為沒犯錯的人一定會尋回公道,堅信著衛錚可以安然無恙地回來。
於是生活便給了一堂課,教會她們一件事。
——你所堅持的正義,如果沒被多數人認可,那就什麽也不是。
走廊上的風不大,但室外氣溫和室內差距很大,趙玥嵐站在過道裡,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將手藏進衣兜裡。
她等了很久,但還是很有耐心地站在原地,不急不躁。
不知道吹了多少冷風,身後的門才被推開。
她回過身來,看著抱了一個保溫杯出來的人,強忍著寒風,露出一個笑來。
“請你喝奶茶?”
白恬看過來,平靜地點點頭。
這裡太冷了,她們需要找個暖和點的地方。
這家私立醫院的位置很好,周遭有不少商鋪,白恬跟著趙玥嵐隨便進了一家奶茶店,點了兩杯奶茶。
趙玥嵐喝了一口,才覺得自己活過來了。
她坐在角落的沙發上,看著對面一直很安靜的人,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你都聽到了?”
最後,還是只能由她來打破沉默。
白恬“嗯”了一聲,看著面前的奶茶杯,卻沒伸出手去碰。
趙玥嵐歎口氣,向後面一靠,有些頹廢地松散下來,穿著校褲的兩條腿也大大咧咧地擱在沙發邊上,分得很開。
她平日裡總是落落大方,家教良好,從不對人大聲說話,也不曾在公共場合失態。
這個坐姿在趙家的家教裡已經算是“失態”的一種了。
但白恬沒有投去奇怪的目光,她一直很平靜,趙玥嵐卻並不為此而感到松口氣。
她太清楚以白恬這種性格,此時此刻的平靜是意味著什麽了。
“葉晚有沒有讓你離我遠一點,我猜肯定是有的。”
趙玥嵐笑了笑,縮在沙發上,看起來有些散漫。
白恬點了點頭,沒有避諱。
趙玥嵐摸了摸自己的頭,把齊肩短發揉得亂糟糟了才松手,有一種不易察覺的焦躁在她身上一閃而過,白恬發現後,開口道:“不用急,我們慢慢說。”
對面的人動作一頓,看著她半晌,才道:“我真可惜,你先認識了葉晚。”
她突然前傾上半身,湊近了些,雙手合十放在腿上,笑著道:“否則我一定會追你。”
白恬皺了皺眉,認真地說:“在我心裡你一直是朋友。”
“現在不是了。”趙玥嵐直白地說。
沒錯,從白恬聽到真相的那一刻起,她們就不再是朋友了。
白恬沒有接話,但她的表情讓趙玥嵐獲取了不少訊息。
“我知道你很聰明,發現文心蕾是我表妹的那天,你就在懷疑我和葉晚其實認識,對吧?”
趙玥嵐歎了口氣,“那幾天你不回我消息,我就明白了。我也想過先坦白,這樣或許還能挽回一點信任。”
她沒想過,心血來潮做的事情會讓自己陷入這種境地。
可真相就是,她利用了白恬,從頭到尾。
“但是白恬,我也是從那時候發現的,我不想再做你的朋友。”
白恬看著她認真的眼神,卻還是什麽也說不出口。
趙玥嵐不介意她的沉默,她介意的是紙沒包住火的今天,白恬對待她和對待葉晚,那截然不同的兩種態度。
“我真嫉妒葉晚,她永遠比我早那麽一點,就一點,足以讓我望塵莫及。”
“無論是文心蕾,還是你,又或者是那該死的奧數題。”
這是趙玥嵐第一次在別人面前展露不為人知的一面,或者說,除了葉晚以外無人見過的一面。
白恬卻覺得,這樣的趙玥嵐真實多了。
她的坦率和陽光未必是假的,她的優秀和美貌定然是真的,她的待人接物是否真誠也大有人可以佐證。
但與此同時,她的卑劣與狡猾也是確確實實的。
這才是人啊,從來都不會讓白恬“失望”的,複雜多變的人。
所以白恬只是點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了,然後起身道:“那就如你所願吧。”
“以後,你不是我的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