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周,白恬沒有再和她的同桌有過交流。
盡管白恬是一個善於明哲保身的人,但更多時候,她是一個脾氣不好而且散漫任性的人。
既然對方都已經撕破了這表面上的“同桌友好”,那她也沒有必要非得湊上去裝孫子。
於是白恬又開始翹課。
她翹得不多,也就每天的最後一節自習課。李老禿想來也是對白恬安分整整一個月感到驚奇,現在看到她故態複萌,反而有一種“果然如此”的平靜心態。
自習課對於A班來說其實就是寫每天作業的時間,因為大多數人放學後還有各種補習班要去上。他們真的很忙,一分一秒都得抓緊了學習,否則就有可能趕不上同班人的整體水平。
但對於白恬來說,學習從來不是佔據她全部生活的事情,盡管她還是一個學生。
晚上九點半,餐廳開始準備打烊。
白恬抱著菜單站在最後一桌客人面前,耐著性子等待身穿紅色連衣裙的女人點餐。
這個客人在這裡坐了一個小時了,大概是等的人沒有來,所以乾脆自己隨便吃點東西再走。
女人塗著紅色指甲油的手指在厚厚的菜單上劃過,猶豫許久,才點了一份正在做促銷的打折單人餐。
白恬記下來,禮貌地彎著腰說了聲:“好的,請稍等。”
她抱著菜單從卡座繞過來,經過餐廳正門往後廚走去。大部分人都在準備收尾工作了,因此餐廳裡顯得很安靜。
玻璃門被推開時撞著風鈴叮鈴叮鈴地響,白恬早已習慣了這個聲音,轉過身來道:“歡迎光臨。不過餐廳即將打烊了,您有什麽需要嗎?”
“我約了人。”
有些清冷的聲音夾雜著門外的冷風,讓白恬訝異地抬起了頭。
再熟悉不過的臉從面前一晃而過,走向了餐廳裡唯一坐著人的卡座。
白恬頓了頓,什麽也沒說地繼續走向後廚。
將小票打出來貼在廚房窗口前,白恬不著痕跡地站在高高的盆栽後面,看向角落裡。
還穿著校服的少女背對著這邊坐在女人面前,讓人看不見她的表情,隔得太遠也聽不見任何聲音。白恬無所謂地收回視線,沒有興趣繼續這種窺探的行徑。
時間一分一秒走過,意面的肉醬香味隱隱傳出來,白恬端起餐盤,將飲料小心放上去,然後走向那個角落。
等走近了些,兩人的對話就一點點清晰了起來。
女人有一張美豔的臉,略施粉黛之下,並不顯得風塵,反而被氣質中和了過於豔麗的五官。
她看著少女,眼眶有些發紅。
“等在那邊安定下來,我就接你過去。”
少女點了點頭,沒有出聲。
“打擾了,這是您的飲品,鮮榨果汁。”
白恬端起杯子穩穩地放下,不再多言,轉身離開。
從始至終,她都沒有與少女對上視線。
對方的側臉在余光中不那麽清楚可見,但確確實實是白恬所熟知的臉,只是那個表情很是陌生,她不曾在對方臉上見過。
想到自己可能又一次撞見了對方的隱私,白恬的心裡突然生出一股無力感。她好像越是不想跟對方有任何交集,就越是不斷產生牽扯。這可不是一個好兆頭。
好在這頓飯很快就結束了。
女人幾乎沒有動過桌上的吃食,專心致志地看著她面前的女孩慢慢吃著,臉上不自覺露出柔和的笑來。
可白恬匆匆一瞥,將這個笑看在眼裡,隻覺得一陣莫名傷感。
店裡終於打烊,白恬換上自己的校服從廚房後門出來,慢慢往公車站走去。
大概再一周就能拿到工資了,她在心裡算了算,決定提前幾天跟店長辭職。
原本白恬只打算做一個月的兼職,這樣錢也夠了。但是這段時間正是餐廳最忙的時候,她能應聘上都是得益於店長心軟,不然一個才高一的小女生上哪裡找正經的兼職工作。
於是白恬多留了一段時間,直到這兩天終於又招到了新的服務生。
她要是再長高一些就好了。
心裡感慨了一聲,白恬將書包放在身前抱著,往街口走去。
不遠處走來一群吵吵鬧鬧的男生,身上穿著奇怪的衣服,頭髮顏色也染得亂七八糟,白恬看了一眼就不動聲色地繞開了一些距離。
但時間已經很晚了,這條街上沒什麽人,她一個穿著校服的女生走在路上就格外顯眼。
看著攔在自己面前的一群人,白恬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小妹妹,這麽晚了怎麽還不回家啊?”為首一個染著綠毛的人笑嘻嘻地問,眼神在白恬的身上從上到下掃了一圈。
他旁邊的紅毛突然吹了一聲口哨:“這不是七中的校服嗎?優等生啊。”
“是嗎是嗎?我長這麽大還沒穿過七中的校服,小妹妹,要不你脫下來給哥哥穿一下?”
一群人哄笑著將白恬圍起來,堵住了她所有去路。
心裡罵了一聲“諸事不順”,白恬抓緊了書包的帶子,腦子裡飛快地思考著怎麽脫身。
但對方沒有給她更多思考的時間,有人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抓住她的肩膀,問:“怎麽不說話啊?就跟你借一下校服而已,別這麽小氣嘛。”
那人扯著白恬身上的校服外套,想要拽下來,白恬掙扎著退開。
她手伸進書包裡摸索著手機,臉上卻裝出一副非常恐慌的樣子,很大程度地降低了對方的警惕。
又有人上前來拽白恬的衣服,她抓住機會,在對方的腳上一踩,在他慘叫的時候用力撞開他,從空出來的地方彎著腰一鑽,撒腿就跑。
身後的人很快反應過來,罵罵咧咧地追了上來。
白恬一邊飛快地往前跑著,一邊摸出了手機握在手裡。
她盡量往寬闊的地方跑,無奈周圍的店都打烊得比較早,跑出很遠也沒見到人影。持續狂奔了這麽久體力也快要支撐不下,白恬隱約瞥見不遠處有一個小店還開著,便想也不想地跑過去,連店名都沒看清楚就鑽進去躲了起來。
等到一群人稀稀拉拉的腳步聲從外面呼嘯而過,慢慢遠去,白恬才勉強松了口氣。
她滿頭大汗地喘著氣,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來。
這時候她才發現,自己好像在一個奇怪的店裡。
白恬打量了一圈有些狹小的環境,沒看見一個人,連老板都不在。兩邊的貨架上擺放著一些顏色奇怪的商品盒子,店裡的燈光太暗,她看不清楚,乾脆走過去拿起一個盒子來看。
三秒後,白恬滿臉通紅地放下盒子,在校服上用力地擦了擦手。
她回過頭,支架上一個巨大的粗長器具猛然出現在面前,與此同時,店內最裡面被厚厚的布簾遮住的門突然打開,一個人從樓梯上走了下來。
白恬與對方面面相覷。
門後又傳來了一個腳步聲,沙啞的男聲從對方背後響起:“你站在門口幹什麽?”
穿著一身黑色衛衣的人頓了頓,回道:“沒什麽。”
她走出來,讓開位置讓男生從裡面出來。
白恬正想裝作什麽也沒看見,轉身離開,穿著黑色衛衣的人就開口叫住了她:“白恬。”
男生露出奇怪的表情,看了看自己身前的人,又看了眼白恬,然後突然做出一副了然於胸的模樣,開口道:“那我先走了。”
他走出來,路過白恬時還對她笑了笑。
只是這個笑,讓白恬怎麽看都很莫名。
周圍的環境令白恬不自在到了極點,她一點都不想跟出現在這裡的同桌繼續寒暄,說到底她們又不熟,沒有什麽話可說。
何況是在如此尷尬的環境裡,白恬連對方與學校中截然不同的模樣都顧不得了,隻想趕快離開這裡。
葉晚雙手插在衛衣的兜裡,慢慢走過來,在白恬的身上看了一圈,然後似笑非笑地問:“你來這裡買什麽?”
白恬突然有些慶幸店裡的燈光很昏暗,否則她臉上的溫度就徹底暴露無遺了。
“走錯地方了。”
她說的是實話,只不過略掉了細節。
對方的表情看起來不置可否,她走過來,拍了拍白恬的肩膀,又很快收回了手。
“走吧。”
白恬幾乎是迫不及待地走出了這個店,頭也不回。不用看她都知道門口的燈牌上寫著什麽,怪就怪在她慌不擇路就算了,還眼瞎。
身後的人關上玻璃門,上了鎖,然後跟在白恬的身後。
兩個人就這樣一前一後走了十分鍾,白恬終於有些不耐煩了,她停下來轉過頭看過去,語氣不善地道:“你跟著我做什麽?”
戴著衛衣帽子的人也停下來,將手從兜裡掏出來,指了指白恬身後不遠處的公車站,漫不經心地道:“我趕車。”
“……”
白恬抿著嘴,不再多看對方一眼,繼續往車站走去。
這個點已經沒人在車站了,白恬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確認沒錯過末班車後,終於松了口氣。
她緊繃的神經在這一刻總算稍微緩了緩,白恬捏著手機,靠在廣告牌上,收緊了校服外套的領子。剛出了一身汗,又被晚上的風吹了半天,她有些頭暈起來,身上也開始發冷。
穿著黑色衛衣的人靠在一旁,一頭長發被藏在帽子裡,遠遠看去,單薄的身子像一個高瘦的少年。兩個人沒有再交談一句,連眼神交流也無,仿佛是陌生人一樣。
然而寂靜的氣氛很快又被吵鬧的聲音打破。
白恬聽見身後走來的人群聲,有些警惕地轉過頭看了一眼,然後迅速收回了視線。
她捏住手機站直了身,開始在周圍尋找能夠躲藏的地方。
兩秒後,白恬當機立斷地將書包放在地上,脫下校服外套裹起來塞進書包裡,然後扯下頭髮上的頭繩,將頭髮披散下來。
接著她翻開了手機的蓋子,隨時準備按下那三個鍵。
嘈雜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白恬屏住呼吸,就在那群人要走過來時,站在旁邊的人突然伸出手拉住白恬的左手,頭也不回地背對著那群人快步走開。
她們的腳步並不算慌亂,只是速度快了些,沒有引起他們的注意。
白恬深吸一口氣,任由身旁的人拉著自己繼續往前走著,直到徹底遠離了車站,對方才松開手。
“你不趕車了嗎?”
白恬沒有再回頭看,而是開口問對方,想要用說話來平複她不太正常的心跳。
葉晚將手又放回兜裡,放慢速度走在白恬的身邊,隨意地回答:“打車就行了。”
離下一個車站還很遠,走過去也趕不上末班車了。白恬算了算自己兜裡的零錢,心一橫,停下來看著她,等對方也停下來對上自己的視線後,才故作自然地道:“既然我們一個方向,不如拚車吧。”
穿著黑色衛衣的女孩看著她半晌,眉毛輕輕上挑,露出一個了然又直白的笑來。
“你求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