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我媽沒有死。”
除夕之前, 葉晚縮在店鋪樓上的沙發裡,對剛起床的衛錚說。
睡眼惺忪的高瘦青年動作一頓,站在客廳裡看了她許久, 才道:“她已經下葬了。”
“那只是葉成澤一手操辦的, 所謂遺體也是他認領的, 我根本沒見到她一面。”
葉晚的聲音很平靜,如果忽略她雙眼裡的紅血絲的話,她整個人看起來都跟往常一樣。
衛錚放下手搭在腰上,視線漫無目的地左右看了一圈, 然後用手指抓了抓眼皮,回道:“葉晚, 我知道你不能接受這件事, 但時間長了就會過去的。”
葉晚搖搖頭,對他的反應並不失望,她只是在陳述事實。
“她沒死, 我確定。”
衛錚沉默片刻,攤開雙手,問:“好,那你告訴我你要做什麽?”
“或者說,你要我做什麽?”他們認識那麽多年, 有些話不必說得太明白。
葉晚站起身來,深冬的天亮得很晚, 這會兒才有一點日光從窗外透進來,映在少女單薄的肩上。
“我要去C市。”
除夕將至, 火車票早已是一票難求, 但葉晚卻知道衛錚一定有辦法。
她知道衛錚一定會幫自己,就像無論如何她也會幫他一樣。
這是結識多年攢下來的默契。
果然, 葉晚在除夕夜裡接到了衛錚打來的電話,他在外奔波好幾天,終於幫她買到了去往C市的火車票。
千言萬語都只能歸為一句:“謝謝”。
大年初三的傍晚,葉晚換上厚厚的男士冬裝,將頭髮綁起來塞進衛衣帽子裡,又戴上了一次性的醫用口罩,然後背著輕便的雙肩包擠上了火車。
這一次,沒有任何人陪著她。
火車上擠滿了人,她坐在過道邊的硬座上,抱著背包一聲不吭地坐了幾個小時。
乘客都滿身疲憊,除了幾個賊眉鼠眼到處找尋目標的人以外,沒有任何人注意到她。
葉晚沒有一刻放松過緊繃的神經,她跟著衛錚廝混好幾年,對這些作奸犯科的事情並不是完全沒有了解。
她帶了不少的現金,全都藏在身上,包裡除了換洗衣物以外什麽貴重的東西也沒有。
就這樣,葉晚也沒有掉以輕心,余光一直在那幾個不對勁的人身上流轉。
她的火車要到明天下午才到,雖然已經是最快的一班車,但一路上也還是會停靠好幾個站,到時候魚龍混雜,她隻身一人,危險太多。
於是這一路上葉晚很少走動,上廁所時也會帶著全身的東西,在人最多最熱鬧的時候去廁所。連吃東西也是在廁所裡飛快解決,以免被人看見樣貌。
她已經足夠小心,但沒想到還是上了當。
接近深夜十一點的時候,火車即將停靠,車上不少人開始收拾東西準備下火車。葉晚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一動不動,似乎已經睡著了。
過道上陸陸續續有人走過,有的是獨自出行,有的是拖家帶口,還有的是小兩口攜伴。葉晚靠在椅背上,緊緊抱著胸前的背包,看似閉著眼休息,實則警惕著所有靠近她的人。
有一個人逆著人群的方向走過來,走到葉晚旁邊時,大概沒看見前面的人,兩個人撞在了一起。
被撞到的中年女人頓時罵了一句:“沒長眼睛啊你!”
葉晚動了動,坐直身子。
那人卻更加蠻橫,抬高聲音罵道:“死肥婆,長那麽肥還怪別人沒長眼睛。”
中年女人沒想到他比自己還沒素質,正想開罵,她同行的人就拉住她,小聲說:“算了姐,你跟個男的橫,咱也吃虧啊。”
她看了看面前這個人高大強壯的體型,也是有點虛了,瞪了兩眼才滿臉忿忿地下了車。
那男人吐了口唾沫在地上,罵罵咧咧好一會兒,才跟在後面準備下車。
葉晚睜開眼睛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不知怎麽覺得好像見過。
旁邊坐著的一個女人突然叫住那男人:“那位大哥,你手表掉在地上了!”
他轉過身來,看著她手裡拿的東西許久,才故作驚訝地道:“啥時候掉的,我都沒發現。”
葉晚的目光隨意掃過去,然後在那隻手表上停了一秒。
她猛地繃直了身體,看向那個男人的臉。
他像是沒有注意到盯著自己的人,飛快拿過手表,連聲謝謝都不說就轉身下了車。
葉晚抱著雙肩包,隻遲疑了一秒鍾,就起身追上去。
火車會停靠十分鍾,她抓緊時間還能趕回來。
那個男人身上什麽行李都沒有,走得非常快,葉晚不得不一邊跑一邊走,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面。
可是他卻不往人群走,反而越走越偏僻冷清,與火車站出口的方向完全背道而馳。
葉晚的腳步停了下來,兩秒鍾後,她掉頭往回走。
時間已是深夜,車站除了停靠點有工作人員和來往的乘客以外,都非常安靜。葉晚準備加快腳步,在對方沒有察覺之前離開這個僻靜的角落。
身後卻突然傳來一陣手機鈴聲,在深夜裡異常刺耳。葉晚腳步一頓,閃身躲在一旁沒有出聲。
男人接起了電話:“我看到她了,就在火車上。”
葉晚抱著背包,屏住呼吸站在原地,聽著不遠處的人聲一動也不動。
“她沒發現我,應該還在火車上。等到了C市,你們守在出口,見到她下車後直接綁走。”
不知電話裡說了什麽,男人冷笑一聲,繼續道:“她要是不聽話,就讓她去地底下見邢芸吧。”
站在角落裡的少女抱緊了背包,渾身一僵,連呼吸聲都急促了一瞬。
但她又很快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保持著姿勢不敢動半分。
男人掛了電話,掏出打火機來點燃一根煙,吸了幾口後才揣著兜繼續往前走。
葉晚隻掙扎了一秒鍾,就繼續跟在了後面。
無論如何,這班火車她不能回去了。
男人似乎對車站的地形非常熟悉,七拐八拐地就走出了車站,一路上沒遇到過一個人,等葉晚記住了路線時,兩個人都已經走到了外面的街上。
這個點街上全都關了門,只有路燈還亮著。葉晚小心翼翼地跟在他後面,男人一路上都大搖大擺地走著,時不時抽口煙,顯得很放松。
葉晚卻一刻都不敢松懈,她知道自己應該趁對方還沒發現自己時,立刻離開這裡,找個旅店躲一晚上,然後再另尋辦法。
可是有一個聲音卻一直在說:跟上他,跟上他,他一定知道真相!
他手裡拿著邢芸的手表,那是葉晚送給邢芸的生日禮物,是用她的獎學金買的,邢芸很愛惜,從來沒有離身過。
更重要的是。
葉晚飛快閃過身躲在牆後面,等腳步聲再次響起時,才屏住呼吸繼續跟在後面。
她盯著那個背影,不敢看太久,掃一眼就移開。
這個背影葉晚是見過的,就在她的家裡,就在那一次她提前回家後,站在門口看向二樓書房的時候。
當時靠在窗邊的男人,無論是體型還是氣場,都和這個人有八成相似。
葉晚咬緊牙關,不遠不近地跟在他後面,一路拐了好幾個彎,她不得不分神記住路線,還將關機的手機偷偷拿出來開機,調成靜音,以防萬一。
終於,男人拐進了一個有些老舊的胡同,裡面很長一段路都沒有路燈,葉晚站在胡同口猶豫半晌,還是邁了進去。
時間已過了零點,周圍靜悄悄地像是早已無人居住,葉晚放緩速度跟在後面,見到對方又一次轉了個彎時,趕緊停下來躲在電線杆後面。
鑰匙開門鎖的聲音窸窸窣窣地傳過來,葉晚悄無聲息地探出頭來,看了看那道黑影。
男人開了門,左右看了一眼,然後走進院子裡。
葉晚等了一分鍾,才走出來,放輕腳步走到門前。
她看了看周圍如出一轍的幾家院子,連個門牌號也找不到,不由得皺起眉來。
葉晚沉思半會兒,掏出一支筆在牆角留了個記號,然後又觀察了周圍的環境幾分鍾,才原路返回。
她直接在附近找了個旅店,交了三天的入住費用,才短暫地喘了口氣。
接下來的三天,葉晚每天都站在旅店的窗前盯著那條胡同的出口,吃飯也是端著泡麵守在窗前,不放過任何一個出入的人。
但遺憾的是,那個男人再也沒出來過,不知是早就趁夜裡走了,還是躲在裡面沒出來。
葉晚沒有放棄,又一次續交房費,然後守在這裡一直盯著。
到第六天時,那個男人終於在早上出了門,他在胡同口旁邊的面館吃了碗面,然後又回了胡同裡。
葉晚拍下他的臉,存在手機裡,然後決定晚上去探一探。
這不是衝動而為,雖然她這次出門的整件事都屬於“衝動而為”,但葉晚知道自己沒辦法做到就這麽放棄眼前的機會。
錯過這一次,要想再找到這個人就難了。
哪怕前面是深不見底的危機四伏,葉晚也要走這一趟。
深夜十點半,葉晚帶上全身的東西,又一次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然後按照記住的路線來到了院門口。
她確認了一下自己留下的記號,接著在院外繞了一圈,勘查了一遍地形。
屋裡還亮著燈,葉晚並不著急,她等在外面,一聲不吭地直到燈關了,又等了四十分鍾才走到矮牆下面,一個輕跳翻上牆。
她趴在牆頭,看了一眼院子裡的環境,確認沒有養狗後,才找了個落腳點跳下來。
屋子裡一片黑,院子裡也乾乾淨淨什麽也沒有,仿佛無人居住過。
葉晚連呼吸聲都收斂住,貓著腰輕輕走到屋子的門前,摸了摸門縫。
沒鎖門!
這個發現讓葉晚猶豫了一下,但她還是選擇了最初的想法,輕輕推開門鑽進去。
屋裡也沒有太多東西,只有一張桌子一個沙發,旁邊有扇門,應該是臥室。
葉晚沒有亂動,先是掃了一圈屋內的東西,然後鎖定了沙發上的一個黑色的包。
她無聲地走過去,小心地拿起包,開始翻找起來。
從來沒做過這種事的葉晚連手都有些抖,她努力克制住呼吸聲,飛快拉開包的拉鏈,在裡面仔仔細細地找了一遍,終於找到了一個錢夾。
葉晚立刻打開錢夾,借著昏暗的月光看清裡面的東西後,將那張小小的卡片抽出來。
身份信息和人像照片呈現在她面前,葉晚卻心裡一沉。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一個堅硬的物體抵在她腦後,男人的聲音很低,語氣更令人毛骨悚然:“看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