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門在眼前緩慢地關上後, 靠在牆上的人才抬起頭,看著那個亮著紅光的數字一點點跳動。
她抬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甚至還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被蹂躪過後的衣領。
然後轉身回到車庫, 按響車門解鎖。
今夜星空高懸, 晴朗得不見一絲烏雲。柔和的風吹在臉上, 是難得的涼爽。
葉晚開著車,漫無目的地在路上兜著風。
不知道開了多久,周邊的風景已經是從沒見過的陌生地方,她才隨便在一家酒吧門口停下了車。
時間已經接近零點, 正是風月場所的黃金時間段。
葉晚戴著很大的黑框眼鏡,遮住了大半張臉, 頭上還有一頂鴨舌帽。
她走進酒吧的時候, 小心避開一對喝得醉醺醺的年輕男女,然後看向裡面的環境。
比起一般酒吧的烏煙瘴氣,這裡除了一樣熱鬧以外, 空氣的味道倒是沒那麽讓人窒息。
今天晚上她也不打算講究什麽了,隨意走到吧台邊坐下,點了一杯莫吉托。
調酒師是個短發女生,她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一下她露在外面的小半張臉,什麽也沒說, 應了一聲之後開始調酒。
不到十分鍾,葉晚面前就放了三四杯酒。
她端起自己點的那杯, 看也沒看其他的酒一眼,漫不經心地小口抿著。
調酒師垂下頭, 對四周幾個男人露出的失望表情感到有些好笑。
她默不作聲地調酒, 卻沒想到面前坐著的女人先開口搭話:“你做這一行,連個天都不會聊嗎?”
女人的語氣很是散漫, 她聽得出來這是無聊了拿自己解悶,卻還是抬起頭回答:“因為您看起來不太想聊天。”
戴著眼鏡的人不置可否地發出一個音節,聲音有些低,淹沒在酒吧嘈雜的音樂聲裡。
短發女生卻聽清了,她頓了頓,手裡的動作依然行雲流水,下一秒開口問:“不喜歡酒吧為什麽要來這裡?”
對方抬眼看她,然後笑了一聲。
她反問:“不喜歡酒吧為什麽要來這裡?”
短發女生的表情一怔,接著小聲笑了起來。
“女孩子還是笑起來好看。”戴著眼鏡的人隨口說了句。
短發女生臉上的笑淡下去,又恢復了之前那副平靜的模樣。
半晌後,她突然道:“當然是因為要賺錢。”
她說得直白,但語氣卻像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葉晚又收回視線看向她,然後掏出錢夾拿了一疊嶄新的紙幣,放在吧台上推過去。
調酒師用疑問的目光看著她,手裡又調好了一杯酒,放到一邊。
戴著眼鏡的人彎了彎嘴角:“現在你下班了。”
短發女生坐在公園的長椅上,看著地上各式各樣的酒瓶,有些頭疼。
身旁的人卻又打開了一瓶酒,這次是一瓶利口酒,味道很甜,她不太喜歡。
從酒吧裡帶走的酒已經被喝了個七七八八,她喝了沒度數的飲料酒,其他的酒幾乎是對方喝完的。
她突然明白了自己被帶出來的意義。
——一個較為安全的代駕。
但實際上,身旁的人意識還很清醒,這讓短發女生有些驚訝,隨後又了然。
能在那種行業紅這麽多年,又是個長得漂亮的女人,酒量不好大概是不行的。
是的,早在葉晚坐下之後,她就認了出來。
這樣一張經常在各種地方見到的臉,那些遮掩完全是無濟於事。也就是人多光線暗的酒吧裡能隱藏一會兒,換個光線好的餐廳,大概早就暴露了。
這也是她現在坐在這裡的原因——如果換成別的陌生人提出這麽奇怪的要求,她大概是不會點頭的。
短發女生側頭看向仰頭喝酒的人,在昏黃的街燈下看出了一點朦朧美感。
真不愧是碾壓娛樂圈一眾女花旦的臉,她忍不住暗自感慨。
人都對這樣好看的人懷有包容心吧,哪怕她抽煙喝酒燙頭。
被自己的想法逗樂了,短發女生小聲笑了笑。
身旁的人吞下一口酒,仰著頭輕聲問:“一個人傻樂什麽?”
她靠在長椅上,身上的灰色襯衫有些凌亂,卻不影響她身上那獨特的氣質。
短發女生雙手撐在椅子上,聞言回答:“居然能和大明星一起喝酒,當然要偷著樂了。”
葉晚摘下眼鏡扔到一邊,解放了自己的臉蛋。
她一口喝完酒瓶裡最後一點淺粉色的酒液,又俯下身隨便拿起一瓶,看都不看酒瓶的名字,就用開瓶器打開。
短發女生瞥到瓶子上的字母,頓時一驚,一邊按住她的手一邊道:“等等!這個是……”
掌心的那片溫度飛快收回去,避開了她的手。
“……spirytus。”她說完這個名字,手掌握起來收回到腿上,補充了一句:“是96濃度的伏特加,別喝了。”
葉晚看了一眼瓶身,確定是自己知道的那個酒,卻無所謂地送到嘴邊,抿了一口。
不愧是世界上度數最高最烈性的酒,隻這一口就把她嗆了個火辣辣,喉嚨像是吞了一塊燒紅的鐵球一樣,嘴唇也開始發麻脫水。
看她嗆得難受,短發女生拿起地上一瓶無度數的飲料酒,打開遞給她。
葉晚這次沒有拒絕,接過來喝了幾口,緩了緩嗓子。
但後勁還是很快上來了。
短發女生將這瓶伏特加拿過來,她想了想,又走到不遠處的洗手池邊,將酒倒進去,又放水衝了衝。
“這個濃度易燃。”她走回來坐下後,解釋了一句。
葉晚點點頭,繼續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手裡的飲料酒。
短發女生想到什麽,開口道:“我們業內有個說法,誰要是能一口氣喝完一杯spirytus,然後站起來走一段直線,那這杯酒就不要錢。”
葉晚笑了一聲,輕聲道:“那真是拿命喝酒。”
“你這樣喝,也是不要命的一種。”她忍不住說。
實際上這些酒葉晚都付了錢,她想怎麽喝就怎麽喝,礙不著別人的事。
短發女生知道這一點,但還是開了口。
葉晚仰頭看著天上的彎月,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聞言回答:“就今天喝一下。”
今天?是什麽特別的日子嗎?
短發女生自然而然地順著這個邏輯去想,然後“啊”了一聲,驚訝地看著葉晚,抬高聲音道:“今天是你的……”
她看著葉晚的側臉,將那兩個字吞下。
眼前的人,顯然不是為了高興而喝酒。
電子鍾已經跳到了凌晨兩點,對面卻靜悄悄的,半點聲音也沒有過。
白恬坐在漆黑的客廳裡,瞥了一眼牆上的鍾,又垂下頭抱著腿,悄無聲息地打了個哈欠。
終於,寂靜的走廊上傳來了隱約的電子音。
那是電梯到站的聲音。
白恬的睡意一下子消散,她從沙發上跳下來,踩著拖鞋走到玄關。
凌亂的腳步聲停在門外的時候,白恬覺得有些不對,下意識拉開了門。
走廊上的人被嚇了一跳,她扶著一個高挑的人,轉過頭來。
看清白恬的樣子後,短發女生松了口氣,連忙問:“請問她是住在這裡嗎?”
她。
白恬看向靠在對方身上的長發女人,隔著這麽遠的距離也聞到了鋪天蓋地的酒氣。
皺了皺眉,白恬看著還在等自己回答的陌生人,對她點了點頭。
對方明顯放松了下來,然後對身上的人說:“葉晚,你家到了,自己能開門嗎?”
沒有人回答她。
短發女生有些尷尬地站在走廊上,她看著密碼鎖,一籌莫展。
白恬看出了對方的為難,終於還是開口:“把她先放我屋裡吧。”
短發女生大概是覺得既然都是鄰居,白恬一看就是獨居女性,那應該沒什麽問題。於是她點點頭,扶著沒有意識的人走過來。
等兩人合力把醉酒的人放到沙發上之後,短發女生呼出一口氣,看了眼時間,連忙道:“那我走了。”
白恬想說什麽,但對方匆匆忙忙地走出了門,沒給她機會。
電梯的聲音響過,整層樓一下子就只剩下了兩個人。
她收起表情看向沙發上的人,然後走過去關上門。
葉晚迷迷糊糊醒過來的時候,天還沒亮。
她是渴醒的,那一口伏特加不僅後勁十足,還直接讓她進入了脫水狀態。
太陽穴炸開一樣地疼了起來,葉晚“嘶”了一聲,撐著身體爬起來。
腳一沾地,就使不上力,漂浮一樣軟綿綿的。
旁邊點著一盞小燈,光線柔和,她坐著緩了緩,等適應了屋內的光線之後,才抬起頭來看向周圍。
這不是她家,葉晚皺起眉。
那個調酒師帶著她進了公寓之後,她才沒了意識。
啊,忘記告訴她密碼了。
那這裡就只能是——
葉晚看見有些眼熟的書架,反應了過來。
無聲地歎了口氣,她踩著地毯站起來,頭重腳輕地暈了半晌,才勉強能往前走幾步。
是誰給她的勇氣喝那一口伏特加,葉晚忍不住想。
脫水帶來的感覺很讓人煩躁,她扶著牆往玄關走,卻一不小心將鞋櫃上的一個東西給掃了下來,摔在地板上發出一聲刺耳的巨響。
在安靜的夜裡,這一聲足夠驚醒所有人了。
葉晚無奈地靠在牆上,看著不遠處的臥室被人推開門。
諸事不順。
諸事不順。
白恬黑著臉走出來的時候,心裡默念了一句。
她摸到牆上的開關,開了吊頂上的小燈,讓室內沒那麽暗,但也不很亮。
“你當所有人都跟你一樣無所事事嗎?”
夾槍帶棍地譏諷了一句,白恬踩著拖鞋走到客廳裡。
葉晚這會兒不想和她吵,也沒那個精力,隻說:“給你添麻煩了。”
雖然這次不是她主觀意願造成的。
她說著,站直了身,又往玄關走。
白恬好像聽見了什麽不可思議的笑話,她睜大了眼,道:“你現在說這句話還真夠早的。”
給她添的麻煩還少嗎?
聽出了言外之意,葉晚停下來。渾身上下沒有一處讓她不難受,但最難受的是大腦像漿糊一樣的痛感,攪得她快要失去理智。
身後的人卻還在說:“我拜托你,要搬家就趁早。你這樣隔三差五出去抽煙喝酒,回來了還要給我找事兒。我不像你那麽閑,能給我一個消停嗎?”
葉晚閉了閉眼,努力驅散眼前的陣陣眩暈。
“房子已經找到了,這兩天就搬。”她輕聲回答。
白恬一頓,又很快笑了笑,“那真是我今天聽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站在玄關的人不再說什麽,伸手打開門走了出門。
客廳裡的人站著許久,才回過神來,轉身走到了廚房裡。
她拉開冰箱,從裡面翻了一罐啤酒出來,被那冰涼的感覺一刺激,腦子一下子就清醒了。
“我這是在做什麽啊。”白恬閉上眼,將啤酒放了回去。
她懊惱地關上冰箱門,余光瞥到旁邊亮著的一個綠點,走過去拽下了熱水壺的電線。
綠光熄滅,水壺裡的水卻還是熱的。
白恬拿出杯子給自己倒了一杯,喝完之後覺得好受了一點,才回房間躺下。
依然無法入睡。
第二天上午,白恬趕到醫院的時候,葉黎已經從醫生的辦公室裡出來了。
他神情並不輕松,想來是接下來這段時間至關重要,讓他不敢放松。
白恬陪著他在醫院裡忙上忙下大半天,直到所有手續和需要安排的事情都忙完了,該出現的人還是沒有來醫院。
她沒開口提,葉黎卻在松口氣之後想了起來。
“今天幾號?!”
白恬看著突然站起來的人,雖然不解,但還是回答:“25號了。”
還有不到一周,她就得回學校上班了。
到時候醫院的壓力大半部分都得壓在葉黎身上,想到這裡,白恬心裡歎了口氣。
葉黎卻滿臉懊悔,忍不住道:“這兩天光忙著醫院了,居然把這麽重要的日子給忘了。”
白恬想了想,沒記起是什麽重要的日子,隻好問他:“今天是什麽日子?”
葉黎坐下來,一邊拿出手機找到那個號碼,一邊回答:“是我姐生日,我從來沒忘記過的,今年都怪我……”
後面他說了什麽,白恬沒聽清。
從醫院出來後,白恬隨著人潮擠上了地鐵。
離家還有兩個站時,她不知為何,跟著下車的人一起出了地鐵站。
站外就是一家知名的國際商城,樓下連著四間商鋪都歸屬於一個品牌。
白恬走進店裡,甜美的香味立刻卷入鼻腔。
從乾淨明亮的玻璃櫥窗邊慢慢走過,她目光放在櫥窗內精致的甜品上,卻逐漸沒了焦點。
實際上,她是知道的。
8月25日,是葉晚的生日。
忘記是什麽時候,從什麽渠道知道的了。
白恬甚至不記得自己為什麽會記住這個日期。
這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葉黎說出那句話時,白恬有一瞬間的錯愕。
緊接著,被打開的箱子裡鋪天蓋地飛出了陳舊的過去,記憶碎片灑滿天際,籠罩下來。
年少的情意萌發總是因為一些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好比一次牽手,一次接吻,一次相擁而眠。
又或者,只是一個淺笑,一個眨眼,一句不知所謂的話語。
就輕易地付出了真心。
為什麽會喜歡她呢?
弄懂這件事之前,白恬就先陷入了漩渦中。
她開始在意關於葉晚的一切,一顰一笑,一言一行。
自然而然地,就記下了對方的生日。
白恬想,那時候的自己一定是準備為她做點什麽的。
做什麽都行,不過是代替語言的一種表白而已。
表白。
少女時期的白恬想到這兩個字,都會覺得渾身不自在。
可她還是下定決心,要做點什麽,去慶賀葉晚的生日。
——感謝你的出生,感謝在這一天,世界有了你。
但葉晚,從沒有給過她機會。
高一的暑假,葉晚失聯整整兩個月。
高二的暑假,她們已不再親密無間。
高三的暑假,白恬一個人離開故土。
原來,她們之間連一次為了生日的慶賀也沒有過。
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這是您的小票,歡迎下次光臨。”
白恬接過來,隨手放進了包裡,然後提著盒子走出了蛋糕店。
她站在炎熱的空氣中,才恍然回了神。
買這個幹什麽呢?
白恬搖搖頭,坐上公車回了家。
公寓樓下停著一輛卡車,她心不在焉,沒有注意。
從電梯走出來之後,迎面而來的兩個高大的男人才讓白恬收回心思。
她下意識側過身避開,但抬著一個大箱子的兩人還是不可避免地撞到了她,手中的盒子一下子摔在地上,濺出一點奶油。
“不好意思啊!沒有注意到你……”
白恬歎口氣,說了句沒關系,然後蹲下身撿起蛋糕盒,又拿紙巾擦了擦地磚。
電梯在身後關上,她蹲在地上,看著手裡的盒子,突然明白過來。
這個東西,是注定送不出去的。
她抱起它站起來,走到家門前。
又一個高大的男人從對面走出來,手裡抱著一個箱子。他出來後直接關上了門,往電梯那邊走去。
白恬回頭看了一眼,瞥見了房門上貼著的一張白紙。
上面四個黑色的大字寫著:“房屋出租。”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開始恢復正常更新。
關於改文的問題:想了很久決定采取一個折中辦法,就是在不影響整個主線的情況下,把敏感的設定替換掉。但我會盡量呈現原本的劇情,這點請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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