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一個半小時, 中秋節就要過去了。
葉晚看著手機屏幕上的對話框,似乎在出神,連站在客廳裡的人叫她也沒聽見。
白恬頓了頓, 走到陽台上, 伸出手去拍她的肩。
還沒碰到衣服, 背對著她的人就反手拉住了她的手掌,轉過身來。
“偷襲我啊?”她神色平常,語氣一如既往讓人覺得欠揍。
白恬掃了她一眼,將水杯塞到她手裡, 就回頭走進客廳。
葉晚順勢松開了手,仰頭喝了小半杯水。
她靠在陽台上, 抬頭望了望夜幕下的冷白月光。
中秋節, 闔家團圓。
跟她這樣的人有什麽關系呢?
葉晚直起身來,走回了客廳。
已經在喝熱牛奶的人見她走進來,索性到沙發邊上坐下, 看著她道:“聊一聊?”
葉晚點點頭,在她斜對面的單人沙發上坐下來,手裡把玩著玻璃水杯。
白恬放下牛奶杯,用指腹擦了擦嘴角,然後開口道:“今天我沒有打算造成這樣的局面, 原本我是想一個人去的。大舅那邊的借口我也都想好了。”
葉晚往後靠了靠,垂著頭聽完之後, 才回答:“你是怪我沒有提前告訴你,我要來。”
白恬看著她, “我以為我們已經有心照不宣的共識了, 所以我很意外你會沒有通知我一聲就來,這不像你的性格……”
“我想見你所以來了, 我的性格不就是這樣嗎?”葉晚隨意地說。
白恬頓了頓,看著她許久,似乎將一句話打磨了無數次,才再次開口:“可是你知道今天葉黎會來找我的吧。”
葉晚沉默了下來。
白恬看著她,口吻依然平靜,甚至是溫和。
“他剛按門鈴,你就到了。如果時間這麽剛好,在樓下的時候,你們就該在停車場遇上了。”
坐在單人沙發上的長發女人放下了水杯,然後抬頭對上了她的視線,眼底沒有半點閃躲。
“是,我知道他會來,我甚至知道以他的性格,今天他會在幾點來約你出去吃飯。所以我來了。”
葉晚的眼神很坦然,白恬沒有窺見到絲毫的於心不安。
“所以今天在飯桌上,你其實不希望葉黎開口吧,你想趁此機會一勞永逸。”
她不置可否地揚了揚眉,反問道:“機會是自己創造的,否則你要等到什麽時候?”
不等白恬回答,葉晚前傾著身子,又問:“還是說,你心軟了?”
白恬好像不太明白她的轉變,看著她許久,才回答:“劊子手沒有資格心軟。可是,我並不打算以這樣殘忍的方式……”
“哪個方式不殘忍?”葉晚又靠近了一些,幾乎要觸到她的下顎。
白恬沉默下來。
葉晚卻突然拉開了距離,回到原點。
上一秒的氣場轉瞬即逝,她的語氣接近溫柔:“白恬,你真的舍得放棄嗎?”
短發女孩抬起眼看她,眼神平靜。
“你想問什麽?”她直白地說。
葉晚站起身來,閑庭信步般走到書架旁,看向躺在牆角處的木箱子。
她轉過身來靠在箱子的邊沿,抬頭看著白恬,隨意地說:“你現在有的一切都是來之不易的吧,受人尊敬的職業,品行端正無可挑剔的對象,你的舅舅對這些很滿意,他都迫不及待要給你辦一場盛大的婚禮了。”
白恬坐在原位,環抱住雙臂,問:“所以呢?”
長發女人點了點木箱子,感慨了一句:“Vera wang的婚紗可不便宜啊。”
她打量了一下白恬的身形,笑著說:“你穿起來,應該很好看。”
“葉晚。”白恬終於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不要在談正事的時候發脾氣,你不是小孩子了。”
她說著,看向木箱子,還是軟了口吻:“婚紗是許阿姨臨走之前訂的,我只是不知道要怎麽處理。”
葉晚靠在牆上,神色平靜地注視著她,然後輕聲道:“我也是在跟你談正事。白恬,你真的舍得這一切嗎?其實你也不確定吧?”
“往前一步就是萬劫不複……”
她往前走了一步,站在白恬的面前。
“這樣的結果,如果當時你沒有喝酒,你還會選嗎?”
白恬看著她的眼睛,心底卻沒有絲毫意外的感覺。
她終於還是問出口了。
將主導權拋出來,將自尊心也攤開,徹底面對這一個她們保持緘默已久的問題。
白恬慢慢後退了一步。
她放下環抱在胸前的雙臂,垂下頭,就如過去的每一次那樣,誠實地回答:“不會。”
葉晚抿著唇,緩緩點了點頭。
“能讓品性高潔的白老師為我入地獄,我何德何能啊。”
“雖然只是趁人之危,但我也賺了。”
她繞過站在原地的人,拿起沙發上的手機,轉身走向玄關。
白恬垂著頭,一直到大門開了又關上,才回過神來,徑直走向浴室。
洗漱的時間已經比平日裡晚了許多,白恬將頭髮吹乾,穿著睡衣走出來,關掉了所有的燈。
茶幾上,兩份同一品牌的月餅禮盒無人問津。
臥室裡一片漆黑,她摸索著走到床邊,指尖不小心觸到一個冰涼的東西時,柔和的燈光立刻出現,照亮了床頭。與此同時,一道熟悉的聲音在燈光中響起:“晚安。”
白恬看著燈光頓了頓,掀開被子上了床之後,將自己裹成一團,背對著那盞向日葵模樣的台燈。
“晚安。”她小聲對它說。
比預料到的結果更惹人傷懷的,是預料之下卻還抱有期待。
葉晚濕著頭髮從浴室裡走出來,徑直到廚房裡拉開了冰箱,拿出一瓶酒。
雖然現在她有點討厭酒這個東西,可今夜無法清醒著入眠。
租金便宜的小房子稍顯擁擠,但唯一的優點是有一個可以吹風的陽台。
葉晚披著一件長衫,靠在陽台上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夜已經深了,月光卻還敞亮,灑下來讓人覺得刺眼。
她舉起酒瓶,對著虛空點了點,不知是在敬誰。
“自討沒趣。”
低聲念叨了一句,葉晚轉回身走進了屋。
書房裡還有一大堆等著她解決的事情,葉晚看了一眼時間,直接拿著酒推開了書房的門。
新鮮出爐的證書擺在桌上,她摸了摸,將它放到一旁,然後坐了下來。
人在朝夕相處的人面前,是藏不住秘密的。
無論是她,還是葉黎。
她很好奇,他需要多明確的證據,才肯相信。
無論多明確都可以,反正這場偽善的戲碼她已經演膩了。
中秋節假期的最後一天,商場依然是人山人海熱火朝天。
劉然帶著一副痞裡痞氣的墨鏡,走在白恬的前面,時不時停下來等她跟上。
“你慢吞吞的幹啥呢,趕不上了要。”
白恬打了個哈欠,慢悠悠地跟在他後面,有些不耐地說:“趕不上就不看了。”
劉然瞪著她,“我費了多大勁買的票啊。”
“一個聽都沒聽過的團體演出,票還會買不到?”白恬覺得他又在誇大其詞。
“你懂個屁啊,這是48系偶像,粉絲很多的。”
白恬給了他一個茫然的眼神。
“算了,你一老年人,我跟你說半個字都浪費。”
劉然領著她穿過商場,繞了一大圈,才進了一家地下劇場。
“你最好是有正當理由帶我來這種地方。”白恬在劉然身後說了一句,下一秒就被他拽著進了場。
白恬在這一刻領會到了什麽是震耳欲聾。
肉眼可見的每一個人形生物都在聲嘶力竭喊著,白恬一個字兒也沒聽清,她掉頭就走,生怕下一秒自己的耳膜就炸了。
劉然趕緊拉住她,“你可別忘了是你托我幫忙的。”他在她耳邊大聲說。
白恬被他拉著往前擠了擠,周遭拿著熒光棒的年輕人裡男男女女都有,比例不分上下,她頂著快要掀翻屋頂的聲音,被劉然拉著靠近了舞台。
這會兒,台上唱唱跳跳的一大群人總算是能勉強看清楚長什麽樣了。
白恬捂著耳朵掃了一眼,好像看見了一個有點眼熟的面孔。她將視線再次投放過去,卻好巧不巧對上了那個人看過來的目光。
下一秒,正在唱歌的少女表情變得驚慌起來。
白恬的表情也冷了下來。
“賀曉芸!”
連妝都沒卸的小姑娘跑得飛快,白恬緊緊追在後面,跟著她在安全通道的樓梯上跑了一層又一層。
在辦公室裡久坐不動的體質哪裡比得上青春期孩子,白恬跑得氣喘連連,眼看著兩人的距離越來越遠,她只能喊道:“老師知道你遇到了麻煩,我會幫你的!你相信我!停下來我們好好談一談!”
跑在上面的人似乎遲疑了一下,卻還是沒有停下來。
空曠的樓道裡只剩下兩個人追逐的腳步聲,而賀曉芸還在往上面跑,即將跑到頂樓的天台上,白恬心一橫,連忙大喊一聲:“俱樂部!”
上面的腳步聲終於停了下來,白恬加快腳步追過去,喘著粗氣抵達了最後一層樓。
電梯門突然打開,劉然快步走出來,攔住了上面去往天台的門口。
賀曉芸再無退路,不得不轉過身來,看著白恬。
她臉上的妝已經花了,汗水從下巴往下落,打濕了身上剛換的黑色T恤。
白恬剛要上前一步,賀曉芸就立刻往後退了一步,白恬只能停下來,站在原地對她說:“我前幾天去過了俱樂部......”
賀曉芸下意識移開了目光。
“但俱樂部不會泄露客人的隱私,所以具體的事情我不清楚。”
白恬平複了一下呼吸,放輕語氣,對她道:“曉芸,老師知道你遇到了很大的麻煩,這件事可能讓你很害怕,不知道怎麽處理不知道該找誰幫忙,才會選擇逃學......”
賀曉芸突然看著她,開口打斷了她的話:“白老師,不是學校讓你來找我的吧。”
白恬頓了頓,在她的目光下選擇了如實回答:“來找你,是我的個人行為。”
少女擦了把臉上的汗水,不知怎麽就笑了一聲,緊接著整個人都松了下來。
她往旁邊的牆上一靠,低著頭道:“我逃學會被記過嗎?或者直接開除?”
白恬想起班主任和李主任那不太明確的態度,此時此刻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直覺告訴她,賀曉芸這件事學校不會嚴肅處理,因為他們甚至壓著沒有報警,這裡面顯然還大有文章。
劉然掏出手機來,看著屏幕問賀曉芸:“莊仁你認識吧?介紹你去俱樂部的那個星探。”
少女沒有抬頭,也沒有回答。
白恬看著她靠在牆上的身影,不知為何覺得有一種熟悉感。
劉然戴著墨鏡的臉看起來有些嚴肅,他語氣平淡地說:“他失蹤了,你知道嗎?”
賀曉芸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