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個沉重的枷鎖落下之後, 時間也似乎走得快了一些。
白恬的長假結束了,她回到學校繼續工作,學期末整個學校都忙碌起來, 學生們也收了心開始衝刺期末考, 白恬把所有精力都投入進去, 等回過神來時,才發現辦公桌上的日歷走到了12月。
這一個月以來,她幾乎沒有再見到葉晚。
連彼此間的信息也寥寥無幾,像是又一次人間蒸發。
可每一句發來的消息, 都撫平了白恬的擔憂,她知道葉晚是平安的, 就已經足夠了。
只要等下去, 她總會回來。
而這長達一個月的時間,也給了白恬更充足的思考余地。
她開始為自己思考,這一次不再將任何外因、任何人放進必要條件, 她思考的是自己未來的人生,究竟該做什麽。
最喜歡的事情,她已經沒了那個能力,但不意味著她的人生就到此結束了。
一定還有什麽,是她願意為之付出努力和人生長度的。
天色剛暗下來, 一輛車駛入僻靜的園區,一路平穩地開進了這座私人園區。
路上飄來清新的香味, 是園子裡種的蠟梅正在盛開,點點柔軟的明黃色綴在枝椏, 若是雪天紛飛雪花, 便是一場盛景。
車停了。
司機下車繞到後面拉開車門,一個穿著黑色中山裝的老頭下了車, 他長著一張笑臉,在寸頭白發的映襯下,看起來格外和藹可親。
副駕駛上的青年也早早下了車,跟在他身邊,一同走上台階,進了面前這棟洋樓。
偌大的樓裡,卻沒幾個傭人,兩人並非頭一次來,輕車熟路地進了右邊的會客大廳,裡面已經到了好幾個人,不算太吵,卻也不冷清。
“二當家的來了。”
見兩人進來,所有人都看了過來,只是目光觸及老人身後笑著的青年,大多神情不怎麽好看。
青年好似沒看出來氣氛,跟在二當家的身後,挨個打了聲招呼,姿態恭敬,卻叫人心裡更加膈應。
在場的人,也沒幾個是手裡邊乾淨的,可讓他們跟這變態同席,實在是太倒胃口了。
脾氣最暴躁的王興今天也來了,卻罕見地沒有過來找茬兒,引得心思活絡的人看了他好幾眼,越看越覺得他臉色十分不好看。
“都到齊了吧。”二當家笑著看了一圈,自然而然地坐上了主位,在場無人敢有意見。
大當家的早已神隱多年,如今全是二當家主持大局。
看著人都陸陸續續坐下來之後,二當家揮了揮手,讓人開席。
這半年一次的例會,席面自然是很下功夫的,可今天在場的人卻吃得味同嚼蠟,連上好的酒水喝進嘴裡也跟白開水似的,索然無味。
所有人都懷著各種各樣的心思,在等主位上的人進入正題。
換了往常,和二當家最不對付的王興早就開始造作了,他也是當年大當家身邊的左膀右臂,就算是大當家不管事了,老二也不能真拿他怎麽樣。
只是如今王興收心養老,對權啊錢的沒了那份執念,不跟老二爭罷了。
一向跟王興交好的胖老頭坐在他旁邊,見他心情不佳,多拉著他喝了幾杯,王興仍然沉默得反常,倒叫那些想看好戲的人失望了。
酒過三巡,主位上的老頭才清了清嗓子,所有人都安靜下來,知道他要開始了。
“又是一年過去了,諸位盡心盡力,實在辛苦,年底分紅我擅自做主,抬了幾分薄利,還望大家笑納。”
一番話下來,自然是人人喜笑顏開,好話不要錢地往外說。
熟悉他的人卻知道,此人向來是先給甜棗兒再打巴掌,果不其然,接下來就是年終算帳的時間。
這一年裡過得很是不順,許多人手裡的生意都受到了不小的打擊,雖說都沒有傷及根本,但零零散散加起來也是一筆爛帳,沒人願意負這個責任。
主位上的老頭笑得一派和氣,伸手還不打笑臉人呢,他也沒說幾句重話,被點名揭老底的人自然也得做做面子功夫,把髒話都吞進肚子裡。
別看他們現在穿金戴銀,吃好喝好,連例會都能開在這種私人園區,但實際上在座的人全都出身市井,素質擺在那兒,貼再多金也掩蓋不住。
二當家也沒指望他們是群知恩圖報的好東西,就算看出了那些暗藏的心思,也不甚在意。
利益捆綁的關系,可比情分牢固。
“……來迅啊。”
他又點了個名,被叫到名字的人見沒能躲過去,索性站出來先認錯:“是我的疏忽,今年的分紅我拿出來補上這個損失,不夠的話我自掏腰包。”
二當家放下酒杯,難得皺了皺眉,看向身旁坐著的青年。
鄒星便開口道:“迅叔,自家人不談什麽損失不損失的,但出了這麽個事兒,總得整頓乾淨了,您覺得呢?”
來迅擦了擦額頭的汗,知道這次沒那麽容易過關了。
他心裡恨極了手裡邊兒那幾個蠢貨,把他好不容易發展起來的產業給毀了不說,還泄漏了名單。這是最致命的失誤,與這相比,虧錢算得了什麽!
往日裡眼紅他手裡產業鏈的人,這會兒看了場笑話,頓時覺得一年的晦氣都消失了,神清氣爽。
人心都是偏的,來迅是二當家的遠房親戚,資源一向都比其他人好不少。別人還在做最髒最累的生意時,來迅就已經開了好幾個娛樂公司,專門做那些小明星的生意了。
但自己打拚上來的人,就是更謹慎更老練一些,這樣的致命錯誤沒人敢犯。
拿捏著那麽重要的產業,卻泄漏了客戶名單,這事兒整不好,來迅就可以滾回老家隱姓埋名去了。
二當家當著所有人的面,把自己這個遠方侄子訓了半個鍾頭,才結束了這一次的例會。
他從頭到尾沒有點名王興,宴席散了,王興的臉色卻還是十分難看。
自己的地盤進了老鼠,反而是別人提醒他才知道的,現在這老鼠還沒弄死,躲著不出來,可叫他好長時間沒胃口吃飯了。
鄒星跟在二當家身後上了車,司機踩下油門駛出園區,四下無人之時,老人臉上的笑意才褪了個一乾二淨。
他沉著臉,突然開口問:“拿了名單的那小子,還沒找到?”
鄒星側著身,低下頭道:“是我的失誤,已經在擴大范圍了。”
就在這時,他身上的手機響了起來,鄒星接通電話聽了不到十秒,臉色也變了。
二當家心知不妙,問:“什麽事?”
鄒星掛斷電話,低聲回答:“名單……在網絡上被公布了。”
剛剛進入12月,正是寒風凜冽,事務繁忙的時節。
一個月前的女明星被害案已經熱度消退,網絡上正是風平浪靜的時候,卻有一份名單連帶著詳細的信息被公布在了網絡上,遍布各個社交平台。
牽扯在其中的皆是有頭有臉的名人,從娛樂公司的總監到某某專家教授,涉及的領域廣泛,隨便查一個人名都能找到百科介紹,可謂是一石激起千層浪。
網友從震驚到質疑,再到自發地尋找可以推翻的說法,最後查到了實錘證實,整個發酵過程不到一天時間。
明眼人自然知道這背後是有人在推動,媒體們也在觀望,畢竟誰也不想做出頭鳥。
卻有一個粉絲幾百萬的娛樂圈大v不怕死,追蹤報道整個事件過程,讓關鍵詞條上了熱搜,引發全網關注。
媒體們不甘心把這流量拱手讓人,於是接二連三就有官方帳號緊跟其後發聲。如果名單上只是一個人,針對性太明顯,他們還要多顧忌一些。
可現在是一大堆人,傻子都知道壓不下去了,那還等什麽,趕緊搶獨家搶頭條啊。
就這樣,在所有人都還沒有回過味來時,整件事情就鬧得轟轟烈烈,只要是個會上網的人,就一定能看到。
鄒星看到這份名單就知道,這是莊仁手裡的那一份名單。
公布出來的只有一半,剩下那一半要是泄漏出來,那就不是社會事件了。
他知道對方這麽做的意圖,就是要讓剩下那一半的人看見之後提心吊膽,繼而把怒火都集中到名單的源頭上。
麻煩大了。
“李岩已經到達慕尼黑了。”
轉移過程快而隱蔽,這得益於李岩多年用假名字生活的謹慎,那些人還沒查到他的真實姓名,才能平安出境。
葉晚點了點頭,又看了兩眼網絡上的動向,然後走海外帳戶給那幾個公關公司打了尾款。
她拿起手機,看了一眼賀曉芸發來的最後一部分信息,小姑娘回憶得斷斷續續,但表述清晰,給了她非常多有用的東西。
坐在窗前的衛錚抱著筆記本,右耳裡還塞著耳機,他處理完所有發來的最新情報,開口道:“已經亂起來了。”
“越亂越好,再把水攪渾點。”葉晚起身拿了瓶水,她有一天沒喝水了,口乾舌燥,嗓子起了灼痛感。
只有這一缸水渾濁得看不清楚,他們才有機會。
耗費全組人的心血,用一個月時間布下的局,終於到了提竿的時候。
他們放出的這一半名單,並沒有真的牽動那些位高權重的人,卻一定會讓那些人慌一陣子,但很快就會反應過來,所以他們的時間不多。
一個月前,李岩突然交出這份名單時,葉晚著實沒有想到他手裡掌握著這麽重要的東西。
難怪會招來殺身之禍。
想到這裡,葉晚側過頭,開口道:“老泥鰍躲了這麽久已經是極限了,今晚最混亂,先去把他帶走。”
衛錚卻道:“當叔已經在帶他回來的路上了。”
葉晚頓了頓,能有人先一步替自己想到這些事,自然是省心的,她沒有再說什麽。
但她知道衛錚跟自己有同樣的疑惑。
“老泥鰍那天晚上帶了把瑞士軍刀,你想到了什麽?”
衛錚停下了手裡的動作,抬頭看過來,回答:“張老五。”
他們永遠都不會忘記這個名字,以及背後隱藏的那些東西。
葉晚的眼底一片漆黑,嘴唇卻彎起來,似是一笑。
“當年名單上的那三個人都消失了,他們可是張老五最鐵的哥們兒,人一死他們就跑,就跟生怕別人不知道裡面有鬼一樣。”
她走到窗邊,望了一眼外面的霓虹星點。
樓下一輛麵包車在夜色中駛進院裡,葉晚看著下車的人,低聲道:“就讓我來看看,這次能不能抓到你。”
老泥鰍跟在一個瘦弱的老頭身後,從院子裡走進了地下室。
他心中不安,卻生不出半點兒逃跑的念頭,畢竟自己的老底都被人拿捏在了手裡,更何況這老頭子看起來瘦,卻是個狠角色。
對方倒是客氣,讓他坐下來,還給倒了杯水喝。
接著這老頭子就坐到了對面,笑眯眯地看著他,打開了桌上的燈。
老泥鰍左看右看,怎麽看怎麽眼熟,最後心裡邊兒一突。
這他媽的不就是警局裡審訊室的樣子嗎?這桌子這燈,這面對面的氣氛,該不會還有幾個攝像頭吧?
老泥鰍猜對了。
此時此刻,葉晚就站在顯示器面前,看著他臉上的所有表情。
審訊室裡,當叔已經開始了問話,他審問很有一套,完全是看人下菜碟,對軟骨頭就狠一點,對硬骨頭就懷柔,沒有問不出來的東西。
老泥鰍三兩下就掉進了他的邏輯陷阱,反正他也跑不了,對方看起來不是歪道上的人,又降低了他的防備心,自然而然就打開了話匣子。
“……所以你就帶著照片去找人,也不清楚這人是幹嘛的?”
老泥鰍苦著臉,點了點頭,忍不住為自己喊冤:“我以為就是抓個不聽話的人回去,哪想到碰上了硬茬子,見面就揍了我一頓,給我整懵了都。”
當叔搖搖頭,說:“傻不傻啊,這就是拿你當槍使了,那人要是死了,你不就是凶手了嗎?你上哪兒伸冤去。”
“可不是!”老泥鰍擔驚受怕躲了一個月,這會兒緩過了神,眼淚都要下來了。
他只是想發財,可從沒想過要殺人啊!
當叔像個安慰小孩兒的老爺爺,寬慰了他幾句,才輕聲說:“那天晚上的經過,你詳細跟我說說吧,只要你沒打算殺人,這事兒就沒那麽嚴重。”
葉晚雙手環抱著,一邊聽他口述的經過,一邊觀察他的眼神和微表情。
事情過去一個月了,那天晚上的案發現場又在一個沒有燈和監控的死角裡,案發經過全憑老泥鰍一張嘴說,他的口供肯定是有利於自己的,不可全信。
但他們當初為了布局,在老泥鰍身上很是花了時間,已經摸清了這個人的性格和弱點。
——空有發財夢,沒那梟雄膽。
半小時後,當叔帶著老泥鰍離開了,他辦事葉晚一向很放心,老泥鰍還有用,送監獄也不急一時。
她帶著新得到的情報回了三樓,這棟廢棄的老樓外面看著破舊,其實裡面還算湊合,這一個月她自己也都睡在這裡,就跟衛錚一人一個沙發。
“怎麽樣?”衛錚抬頭看過來。
葉晚覺得這件事實在是有趣,開口道:“老泥鰍在藍河會所廝混的那段時間,認識了一個道上的人,叫老金。”
那把刀,就是老金送給老泥鰍的。
老金對老泥鰍稱兄道弟,還幫他介紹賺錢的生意,連這個任務都是老金幫忙牽線搭橋得來的。
那天老泥鰍臨走之前,老金對他說:“逃跑的那小子膽兒小,你拿著刀嚇唬幾下,就能把人搞定了。”
但實際上,李岩是個十分圓滑機警的人,他早就知道自己手裡的東西多麽致命,找上門來的人一定會要自己的性命,所以拿出了拚死的勁兒。
兩相對上,加上一把刀,必定是要死一個人的,剩下那個人便可以順理成章送進監獄。
“看來老泥鰍早已暴露,這一招借刀殺人,怎麽看都不是虧本的買賣。”
葉晚說著,卻是有些慶幸自己是因為老泥鰍膽子小才選了他做局。
換了膽子大的人,真就把這死局給做成了。
那邊的人大概也沒想到,為了發財連最髒最惡心的生意都願意做的人,居然是個這麽膽小的慫包。
對方一步錯便是步步錯,李岩和老泥鰍都沒死,冥冥之中讓名單送到了葉晚的手裡。
哪怕老泥鰍這枚棋子現在已經廢了,他們也有了籌碼。
衛錚冷笑了一聲:“又是借刀殺人,真是沒點兒新意。”
他胸前的那道疤像是痛了起來,令他的臉色都難看了幾分。
葉晚對上他的眼神,確定了彼此的想法。
世界上沒有那麽多的巧合,當年張老五死在同樣的局中,他身邊的人卻銷聲匿跡,不見蹤影。
這個叫老金的人,有很大的可能就是當年慫恿張老五殺人的人。
葉晚從以前就一直覺得奇怪,張老五家裡就算是暴發戶,那也是貨真價實的有錢人,再加上那樣一個護著他的舅舅,根本沒有必要牽扯進那些違法生意裡去。
張老五為非作歹那麽久都沒搞出大事來,說明他是個有腦子的人,但結果就是,他和他身邊的人都跟當年幾起未成年女孩失蹤案脫不了乾系。
甚至在葉晚和衛錚順著陳惠茹的事查出苗頭之後,他宛如被逼入絕境一樣帶著刀來圍堵他們,想要殺人滅口。
是誰導致了張老五的泥足深陷?
又是誰推動了他的死亡?
名單上的最後三個人,葉晚找了很多年,卻一無所獲。
現在她有預感,謎底快要揭曉了。
深夜一點半,鄒星推開包間走進去,反鎖上門,對裡面坐著的人道:“必須盡快找到莊仁和老泥鰍,無論用什麽手段。”
老金看見他的臉色,明白了事態的嚴重性。
但他已經盡力了,近來的風聲都讓人心裡不太平靜,他也厭倦了這些肮髒的事,隻想帶著攢夠的錢和家人遠走國外過日子。
鄒星看著他的神情,不用猜都知道他的心思,直截了當地說:“最後一次,結束之後我送你出國。”
老金沒有說話。
鄒星壓低聲音道:“嫂子都要生了,你知道在國外養個孩子多費錢嗎?”
聽出話裡的威脅之意,老金臉一沉,抬高聲音道:“周小行!你敢用我老婆要挾我?”
青年那刀刻般的五官頓時扭曲了一瞬,他眯起狹長的雙眼,半晌後卻笑了。
堂會裡的人都厭惡鄒星的笑,因為讓人打心裡感到不適。
老金卻是怕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是個什麽樣的變態,臉色白了幾分,最後咬著牙道:“我幫你,但你要說話算話!”
青年沒有說話,只是掛著笑意,抬手拍了拍老金的肩膀。
然後轉身就走。
那一深一淺的步伐,與背著光的身影,都暗藏著令人心顫的陰冷。
作者有話要說:
上一章的評論太感動了!這章肥肥的,請慢用!
完結倒計時,大家做好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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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沐陽、kid 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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