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恬站在浴室裡, 花灑還嘩啦啦放著水,她卻動也不動地由著水流衝刷自己。
這種老房子裡的浴室很有陳舊的生活氣息,讓她想起了小時候住的地方。
洗漱台擺放著許琳的生活用品, 一旁的洗衣筐裡是脫下來準備洗的髒衣服。而她的換洗衣物掛在玻璃門的一旁。
浴室外面還有一道門, 洗衣機放在外門和浴室之間, 正在運作。那滾動的聲音有規律地斷斷續續,讓白恬聽著聽著就出了神。
有人推開外門走進來,把剛找到的新拖鞋放到浴室的玻璃門前。
站在花灑下的身體背對著磨砂玻璃門,沒有出聲。
葉晚站起身, 看著洗衣機,開口問:“還缺什麽東西嗎?”
裡面的人輕聲回答:“沒有了。”
她應了一聲, 走出去關上門。
葉黎不好意思留在客廳裡, 借口出門買東西,到現在也還沒回來。葉晚給他留了防盜門,然後走回自己的房間。
屋子裡的擺設還和她上次回來一樣, 什麽都沒動過。
桌子衣櫃全都乾乾淨淨,一塵不染,剛換的床單也乾爽舒適,還充滿了陽光的氣息。
葉晚打開衣櫃,找了一件睡衣出來, 不意外地在衣服上聞到了洗衣液的味道。
許琳一直是定期清洗她的衣服,因為不知道什麽時候, 她就會回家住一段時間。
葉晚抱著睡衣,又拉開下面一層抽屜, 找了乾淨的內衣。
有這樣一個地方, 不需要你拖著行李來來往往,即使兩手空空也無需擔憂, 因為會有人為你準備好一切,給你最舒適的休憩。
它的名詞是家。
白恬穿著自己帶來的睡衣,踩上門口那雙新拖鞋,然後一邊擦著頭髮一邊推開門走出來。
葉黎還沒回來,她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間,躊躇地慢慢走到離她最近的臥室門前。
許琳已經睡了,白恬輕手輕腳地推開臥室門,一眼就看見正站在窗邊看夜景的人。
窗外是一片綠植,不遠處還有一所中學,依稀能看見校內的燈火。
扎著長發的人仰著頭,雙手撐在窗沿上,聽見聲音後回過頭來。
她嘴上咬著什麽,白恬仔細一看,發現是一根煙。
但屋內沒有煙味。
葉晚察覺到她的視線,伸手拿掉那根香煙,扔進了腳邊的垃圾桶。
“在抽屜裡翻出來的,以前愛抽,現在戒了。”她解釋了一句。
身旁的桌子上的確擺著一盒煙。
白恬捏著肩上的乾毛巾繼續擦頭髮,聞言只是點點頭,沒說什麽。
其實她現在抽,自己也不會介意,畢竟這裡是她的家。
葉晚拿起自己的衣物,從她身邊走出門去,順便關上了房門。
於是屋內就只剩下了白恬一個人。
她不由自主地打量了一下這個很普通的房間,不經意地發現了許多經年累月的成長痕跡。
足以見得,這裡並不是一個可有可無的歇腳之處。
而是房間的主人生活了很久的地方。
白恬想起葉晚那口熟練的方言,垂下了眼,看向床頭櫃。
那上面擺著一張相框,裡面是很常見的全家福照片,但它出現在葉晚的床邊,就顯得有點突兀。
白恬走近去看,在上面看到了四張笑臉。
是許琳、葉成澤、葉黎以及葉晚。
這任誰看都是很美滿的一張全家福,可在白恬眼裡,她感受不到“完整”。
可能是因為少年的表情有些拘束,也可能是因為女人和男人之間的距離感。
又或者,是因為少女那淺笑的表情下,隔開世界的眼神。
但這樣一張照片,卻被人保存得很好,放在床頭櫃上,每天一睜眼就能看見。
白恬抬起頭,環顧著四周乾淨到有些空的牆面,沒有找到任何該有的裝飾物。
這裡太整潔了,以至於透著一點冷淡的氛圍。
衣櫃的旁邊倒是有一個不太寬敞的書架,從上到下四五排書,白恬的目光從書名上一掃而過,卻發現都是一些沒什麽營養的言情小說。
她有些疑惑地走到書架前,確定自己看清楚了之後,忍不住抬起手摸上一本名字非常文藝的小說。
書脊不厚,掂量在手裡的質感也很一般。
封面攤在手心,上面的花體字寫著一行《向時光告別》。
白恬翻開書封,看了一眼目錄,然後沒什麽興趣地放了回去。
手指突然不小心碰到一個有點冰涼的觸感,白恬看過去,發現是一本很厚的皮革書。
封面乾乾淨淨什麽都沒有,書脊上也沒有字,她生出了一點好奇。
浴室外的門被推開,白恬回過神來,將手收回,然後走到窗邊去看風景。
外面的人卻沒有進屋,而是走到客廳裡,似乎在喝水。
沒多久,她又從客廳走回來,推開門進來。
見白恬還在擦頭髮,葉晚問了一句:“洗衣機上面的置物架有吹風機,你要用嗎?”
她一頭長發不吹乾是沒法睡覺的,但白恬的短發乾得很快,尤其是在夏天。
見對方搖搖頭,葉晚不再說什麽,關上了臥室的門。
白恬收回視線,盯著屋外的一片燈火,焦點卻慢慢模糊起來。
身後的人在屋子裡走來走去,不知道在做什麽,她沒有回頭去看,只是隨意地面朝著屋外。
然而在對方朝自己走來時,白恬還是不自覺地繃緊了身體。
但那腳步聲卻是在不遠處停下,接著衣櫃的門被拉開。
有什麽東西被人拿出來,然後放到了地上,揚起一點灰塵。
白恬忍不住回頭去看,發現地上是一床乾淨的棉被,披著長發的人正彎著腰把它鋪成能睡的地鋪。
“這是冬天的被子。”她下意識說了一句。
葉晚“嗯”了一聲,回答:“挺舒服的。”
她動作乾淨利落,三兩下就鋪好了地鋪,然後俯身從床上拽下一個枕頭,放了上去。
白恬看著她脫掉鞋躺上去,想說什麽,卻又看了一眼床。
屋子裡的床是一張雙人床,但很窄,兩個成年人躺在一起無疑會很擠。白恬遲疑了一下,還是沒有開口。
葉晚好整以暇地側躺在被子上,拉過被角蓋在身上,就打算這麽睡一晚。
“晚安。”她說了一句明知道不會有回應的台詞。
白恬捏著半濕的毛巾,半晌之後又繼續擦著頭髮。
直到差不多擦幹了之後她才走出臥室,把毛巾洗乾淨放回原位。
她回到屋內的時候,葉晚已經閉上了眼。白恬關上門,看著門鎖有點猶豫。
躺在地鋪上的人突然開口道:“不用鎖門,他們從來不進我房間。”
白恬抿了抿嘴,走到床邊,小心繞開地上的人,然後爬上了床。
這張床不像葉晚公寓裡那張柔軟,倒像是白恬曾經的那張木床,睡起來有些硬。
她躺在床上,拉過空調被蓋在身上,然後背過身去。
室內的通風很好,今晚有風,每每吹進來時就會更涼爽一點。
白恬卻沉吟片刻,開口問:“空調的遙控器在哪裡?”
地上的人動了動,伸手從床頭櫃的抽屜裡拿出遙控器來,放到床上。
雖然她給了,但還是不忘說一句:“今天很涼快,開空調反而會冷的。”
白恬沒有說什麽,拿起遙控器準備調成標準的冷風模式。
地上的人突然道:“會調嗎,要不要幫你?”
這其實不是一句嘲諷,但白恬還是想起了不太好的回憶,以至於臉頰的溫度都上升了一些。
她一聲不吭地按下遙控器,見空調開始運作之後,就翻身繼續背對著地上的人,準備睡覺。
事實證明,葉晚說的話大部分時候都是對的。
不到半小時,白恬就冷得裹緊了空調被,但這個被子本就很薄,根本無法擋住冷風。
她沒有出聲,悄悄地把手腳都縮進來,然後蜷縮成一團。
這個溫度對於蓋著棉被的人來說卻剛剛好,她翻了個身踢開身上的被子,平躺著睜開眼,眼底半絲睡意也無。
又過了半小時,聽著床上的人已經沒了動靜,葉晚伸出手來摸上床,找到遙控器後,拿起來關掉了空調。
睡得迷迷糊糊的人慢慢覺得不冷了,呼吸終於平穩下來,然後一夜無夢。
清晨陽光破開天際時,睡了個好覺的人睜開眼,在床上伸了個懶腰。
她撐起身來,坐在床上活動了一下身體和脖子,然後習慣性地翻身下床。
腳心觸碰到一個滾燙的溫度時,白恬被嚇了一跳。
她這才想起,地上還睡著一個人。
白恬連忙抬起腿,從床尾翻下床,然後跑到床邊俯下身去看。
躺在棉被上的人像是從水裡剛撈出來一樣,渾身濕透。她緊閉著眼,臉頰上泛著不正常的紅,白恬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被溫度燙得手一縮。
白恬想了想,正要把她扶起來,她放在背包裡的手機卻突然響起。
她拿出手機一看,是葉黎的電話。
白恬的作息也很規律,所以他估摸著她已經醒了,才打電話過來。
“我帶我媽去醫院做檢查了,可能要忙一天。早飯我放在桌上,你先將就著吃一頓。”
他說完,本想說句抱歉,白恬卻道:“沒關系,有什麽事記得及時聯系我。”
葉黎頓了頓,還是沒再說什麽,掛了電話。
白恬放下手機,蹲下身想要將躺著的人扶起來,對方卻突然睜開眼,避開了她的動作。
她的眼神有些冷,白恬愣了愣,說:“你著涼了,先從地上起來吧。”
對方卻沒有理她,扶著床站了起來,看起來是要往門口走,卻重心不穩地往後一栽,倒在了床上。
白恬以為她醒著,乾脆先收起地上的棉被,回來後想勸她起來洗個澡吃藥,卻發現躺著的人又閉上了眼。
“葉晚。”她叫了她一聲。
沒有任何反應。
白恬只能再伸手去拉她,這一次對方有反應了,卻還是直接避開了她的動作。
似乎是兩次觸碰惹到了床上的人,她睜開眼,不耐地說了句:“別碰我。”
這一次,白恬終於意識到了什麽。她伸出手在葉晚面前晃了晃,發現對方的眼神根本沒有焦點。
“葉晚,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渾身是汗的人有些痛苦地皺起眉,然後又一次合上眼。
白恬明白過來,說話的聲音她能聽到,但沒法清醒地回應。可是如果直接碰她,又會引起抗拒。
這就難辦了。
白恬呼出一口氣,冷靜地想了想,還是決定先找出溫度計來給她量體溫。
好在常用的東西,屋子裡都有。
白恬拿著溫度計,卻看著床上的人,不知道怎麽下手。
她嘗試著開口說:“葉晚,我給你量一量體溫好不好,你把手抬起來。”
對方迷迷糊糊地發出一個音節,但沒有動。
想來意識已經不清醒了。
白恬湊上前,伸出手想抓住她的胳膊,卻在碰到那片肌膚的一瞬間,被對方用力拍開。
“滾開!”
這一聲分貝很大,直接把白恬吼得一愣,半天沒回過神來。
她抓著溫度計,垂下頭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平複下來。
白恬拿起手機,想撥出救護車的電話,可手指按下兩個鍵之後,又停下動作。
葉晚這個樣子出現在醫院,又會是一場軒然大波。
站在原地的人思考了幾秒鍾,最後還是放下了手機。
她又一次靠近昏睡的人,開口道:“葉晚,你發燒了,我要給你量體溫。”
白恬說著,放輕了口吻,用哄著的語氣道:“我是白恬,我不會傷害你的。”
閉著眼的人動了動,緊鎖的眉頭似乎松了一些。
白恬不太確定這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於是又一次嘗試著伸出手,一邊說:“我是白恬,讓我幫你量體溫好嗎?”
她的指尖觸碰到溫熱的肌膚,然後一點一點撫上去,直至整個手掌都握住她的手臂。
躺著的人安安靜靜,沒有再動彈。
白恬睜著眼看她的表情,許久之後,才抬起她的手臂,將溫度計夾上去。
這個過程很順利,以至於最後白恬收回手的時候,還有些茫然。
她站在原地發了會兒呆,溫度計滴滴響起時,她才回過神,然後取下溫度計看了看。
結果還在可控范圍內。
白恬松口氣,轉過身準備出去買藥。
有一隻手突然拽住她的左手,將毫無防備的她拉過去,抱進懷裡。
白恬反應過來時,已經壓在渾身發燙的人身上,被一雙手臂緊緊抱住。
她動了動,想退開,抱住她的人卻無意識地喊了一聲:“白恬。”
就只是喊著她的名字。
除此之外,什麽也不肯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