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老爺子離世得很突然, 甚至來不及給任何人反應的時間。
等到喻衛國夫婦等人趕到醫院時, 他的遺-體已經被送入了醫院的太平間。除了一直忠心耿耿的木管家,所有人仿佛都刻意淡忘了悲傷。
有句話說得沒錯, 喻老爺子這一生控制欲太過, 他自以為可以掌握人心,可到頭來,其實是把所有人越推越遠。
“喻羨呢!都這個時候了!他還不願意出現嗎?!”木管家把這位原先的‘大少爺’痛恨到了骨子裡。要不是他不分輕重地下手推拒,老爺子也不可能摔倒出事!
還有、還有……賀銘這個女人!
木管家盯著人群開外的賀銘,衝了上去, “是你這個惡毒的女人,你到底和老爺子說了什麽刺激了他!你也是罪魁禍首!”
——啪!
又一道響亮的巴掌扇到了木管家的臉上, 引得所有人紛紛側目。
賀銘還嫌不夠似的, 絲毫不畏懼其他人的目光, 又是扇了一個巴掌, “你以為你在和誰說話?仗勢在喻宅做了幾十年的管家, 就以為自己是上等人了嗎?!木陽,別以為幾十年過去了, 你就可以洗刷當年的錯事!”
木管家剛準備反擊,可眼色觸及到她身後的時錚, 驀然有些發怵。男人眼中的戾氣, 就像是沾了毒的劍,輕易就能將人腐蝕、吞噬性命。
木管家捂住自己被打得發紅發腫的臉頰,心氣不平。
喻衛國走上前來,有些尷尬地喊道, “伯母,木叔這輩子跟在我爸身邊,也算是鞠躬盡瘁。老爺子剛走了,他難免有些……”
“閉嘴!你懂什麽?”賀銘打斷道。她環視著在場一圈人,無一例外都是她的晚輩。
她不悅地哼笑一聲,冷睨著木管家,拆穿他的真面目,“當年,仁生把你當成兄弟,資助家境貧寒的你上學。可你呢?偏偏不學好,染上了賭-博的惡習!老婆帶著孩子離開了你!仁生幾次出錢替你還賭債,可你變本加厲,甚至把他當成了提款機!”
“仁生覺得你無可救藥,隻好狠心放任你自生自滅,結果你出了喻家就散播謠言,敗壞他的形象!”
“這些帳,我可都替死去的仁生記著!”
眾人面面相覷,一時不知道該做什麽反應。
要真如賀銘說得這樣,那木管家就是活脫脫的白眼狼啊!本來就是沒有血緣關系的兩個人,當年的喻仁生願意‘救’他如此,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木管家聽見這些事情,臉色有些泛白,“你提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做什麽?”
“怎麽?這就怕了?”賀銘不依不饒,繼續將他那些破爛事倒出,“聽說你被人打斷了手,一度活得落魄!原本還以為你會銷聲匿跡……”
“結果你搖身一變,成了喻仁德的貼身助理!”賀銘嗤笑,毫不留情地批判道,“你們還真是一丘之貉!”
“你懂什麽!老爺子對我來說,是救命之恩!”木管家高聲反駁。當年他欠下賭債,差一點就在黑-賭-館裡被讓人砍死!是喻仁德突然出現救下了他!這份恩情他不得不報!
“笑話!所以,仁生對你的知遇之恩,你就可以恩將仇報嗎?”賀銘靠近一步,理直氣壯地逼問道,“這些年,你幫著喻仁德背地裡做了多少缺德事,你自己心裡清楚!你以為你手上沾著的鮮血還少嗎?”
“宋慶陽、張運德,這兩個名字,你也同樣耳熟吧!”
木管家還不知道喻老爺子生前和賀銘的交談,他乍一聽這兩個名字,當即嚇軟了腿,狼狽地跌坐在了地上。
這兩人都是他年輕時期的賭-友,後來他跟在喻仁德的身邊做事,就漸漸遠離了他們。後來,喻仁德對喻仁生父子湧現出了殺機,需要小嘍囉們來處理。是木管家親自帶著巨款,找這兩人辦事。事後,也是他親自處理了宋、張兩人。
“鮮血?”喻菁捕捉住關鍵詞,蹙了蹙細眉。南川對於木管家的印象一般,他聽見這句提醒,不由和喻菁對視一眼——姐弟兩人想到一塊兒去了!
“爸,把木管家辭退了吧。他這個年紀,也該安安心心養老了。”喻菁的說辭還算比較委婉。
木管家聞言,從恍惚中猛然回神。他跌跌撞撞地撲在喻衛國的腳邊,一張老臉豁出去了慘哭,“先生!我在喻宅這麽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你們要辭退我,我能去哪裡啊?”
他這些年借著喻老爺子的權勢,狐假虎威慣了。即便是個‘管家’,依然受到了不少尊敬目光。就連喻衛國等人都把他當成長輩,向來禮讓他三分。
久而久之,他就迷戀上了這種‘人上人’的感覺。
現在隨著老爺子的去世,他終於從這個虛假的豪門美夢裡清醒過來——他只是個傭人,甚至還只是個年邁無用的傭人!老婆和孩子早已經和他斷了聯系,他要是被趕出喻宅,這余生可怎麽辦啊!
木管家越想越後怕,眼淚和鼻涕縱橫肆意,不知是在為了喻老爺子的離去,還是為自己慘淡的後半生。他沒讓人感到半分可憐,隻覺得惡心。
“等你爺爺的葬禮舉辦後再說吧。”喻衛國不著痕跡地後撤,壓製住自己的不喜。
賀銘盯著木管家從始至終的醜陋嘴臉,轉身踩著高跟鞋走了。
喻懷寧看完了這出鬧劇,才發覺身側男人的戾氣愈濃。他蹙了蹙眉頭,語氣中帶著一絲微不可察的急切,“你怎麽了?”
“在醫院裡待久了,不舒服。”時錚揉按著眉心,眼中是一片嚴寒冷霜。以往是怕喻老爺子對他太過戒備,才做出一副斯文平淡的樣子。這會兒,他回國的目的已經達成,自然不用在人前偽裝。
“那我們先走吧。”喻懷寧快速提議。說完,他又朝木管家投去一道視線,眼底嫌惡難消。同樣做了害人的事情,隻單單把他趕出喻宅,似乎不夠報應吧?
時錚看穿了他的心思,低聲耳語道,“不急,惡人自有惡報。”
“嗯。”喻懷寧聽懂他的未盡之意,勾唇頷首。
……
七天后。
喻老爺子去世得突然,可作為喻氏的重要家主,他的葬禮已然舉辦得很隆重。前來吊唁的賓客幾乎涵蓋了整個柳城權勢圈,可見喻氏的世家根基之深。
喻懷寧作為有親血緣的小孫子,這種場合自然要做足了禮儀。這會兒,他正站在靈堂前,和喻菁一起目送著來往賓客。
“路老先生,您來了?”喻菁認出來人,立刻走上前去。
路老先生正坐在輪椅上,由路星賜推著前來。他看著靈堂中央的黑白遺像,眼色斑駁了一瞬,喃喃自語,“……你說你折騰了大半輩子,到底圖什麽呢?”
“也好,等到了地下,好好向你大哥賠罪去。”
喻菁不懂他這句話的意思,可喻懷寧瞬間就明白了。他彎下腰,低聲發問,“路老先生,你知道當年事情的真相?”
路老先生和青年對視,講話很隱晦,“為了權勢,不惜舍了孿生至親,他大錯特錯了。”
當年的他和喻氏兄弟一直玩得很好。喻仁生出事後,路老爺子隱約有些猜想,也是因為這事,他和喻仁德、和喻氏才漸漸疏遠了關系。
喻懷寧頷首,沒有多加追問。逝者已逝,往事多說無益。
“路少,你推老先生去休息室坐一會兒吧?大廳內冷氣開得很低,小心著涼。”喻懷寧起身,對著許久不見的路星賜點頭示意。後者聽見他重歸於陌生的稱呼,眼底的黯淡一閃而過。
可路家人的一向有涵養,更看重禮數,現在的場合實在不適合拉著青年說私事。
路星賜收起那點紛亂思緒,衝青年點頭微笑,“好。”
--
老爺子的出殯被安排在了半小時後,等到一切塵埃落定,律師就帶來了喻老爺子生前就立好的遺囑。
文件裡的內容不久前才剛改過,原以為還要塵封一段時間,沒想到世事無常,這麽快就公之於眾了——
喻老爺子將自己手底下的全部財產和股份,統統都交接給了‘陌生人’南川。而他的長子喻衛國、長媳孟珍、大孫女喻菁和小孫子喻懷寧,居然連一分錢的遺產都沒有得到!簡直聞所未聞!
喻氏夫婦聽見這話,悶聲不吭。南川既然是他們的孩子,能拿到老爺子的遺產也不算什麽。孟珍怕女兒覺得不公平,趕忙拉住她的手低聲安撫,“小菁,媽媽和孟家也有些根底,到時候一定不會讓你委屈的。”
“媽,我不計較這些。”喻菁向來知足,更何況她能自己養活自己。
“那就好。”
喻菁看著神色淡然的喻懷寧,又想起連日未見的喻羨,眉梢輕蹙,“……可爺爺真是偏心到沒邊了!嫡親血緣對他來說,真就這麽重要?”
喻懷寧聽見她這聲嘀咕,感慨道,“對於老爺子來說,這點最重要。”
就是因為血緣親疏,才讓當年的他一意孤行地走上不歸路。人越怕失去什麽,就越看重什麽。如今想來,這話還是有一定道理的。
“南川先生,請你核實後簽字。”律師走近,將一堆文件遞給了南川。
葬禮雖然結束,可還有不少賓客沒有離開。不少人注意到了這一幕,不由面面相覷——之前訂婚宴上傳出來的消息是真的?南川才是和喻氏有著血緣關系的大少爺?那喻羨呢?還真是個冒牌貨?
“怪不得今天都沒見到喻羨,不會是被趕出家門了吧?”
“誰知道呢?這真少爺都回來了,他那假少爺還不得乖乖掃地出門?”
“喻老爺子可真夠冷血的,好歹是養了二十多年的孩子,說不要就不要了?”
“你可憐喻羨,還不如可憐一下喻懷寧?畢竟是親生的小孫子居然也拿不到一分錢,慘哦!”
眾人的議論聲一五一十地傳了過來。
南川眉心緊蹙,顯然沒想到會是這種結果。他看著一臉公事公辦的律師,遲疑推拒道,“喻家還沒正式承認和我的關系。”
律師客套性地掛上笑臉,“喻少爺,這點不礙事的。有DNA鑒定和喻老爺子生前的簽名,喻家其他人又無異議……這些東西,自然都是你的。”
“當然,等你繼承這些東西後,你想怎麽折騰、怎麽分配都可以。”律師似乎看出了他的不情願,又補充上了一句。
話音剛落,人群外就響起了一陣騷動。
木管家驚恐不已的聲音傳來,“你們憑什麽抓我!我又沒犯法!”
圍觀的眾人自發退出一條道路,站在最內側的喻家眾人終於看清了外面發生的一切。
兩名身著製服的警-察將木管家從休息室裡強製帶出,後者面色漲得通紅,不依不饒地掙扎。
他看見人群裡側的喻衛國,高聲喊道,“先生!救救我!我這麽些年,可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喻家的事情,你們做人可要有良心啊!”
喻衛國聽見這聲辯駁,面色顯出幾分煩躁。
這個老糊塗東西,在說些什麽胡話!
前來參加葬禮的賓客還沒散乾淨,這要是被外人聽去,還以為是喻家嫌他沒用,故意報警抓他呢!
喻老爺子已經去世,這個家的重擔依然丟在了他的肩上。喻衛國無可奈何,只能壓製住自己的心慌,上前交談,“警、警察同志!請問這是犯什麽事情了?為什麽抓人?”
“我們接到時錚先生的報警,他丟失了兩支手表,價值上千萬。經過排查,我們在木陽的房間裡找到了丟失物品……現有充分理由懷疑,他私下偷竊貴重物品!”
警察壓製住木管家的掙扎,吼道,“請配合我們接受調查!”
喻懷寧聽見這話,微眯的雙眸中透出一抹犀利——
男人口中的“別急,惡人有惡報”原來是這個意思。
當年的事情已經過去了那麽久,證據不足又無法立案。可讓‘凶手’木管家逍遙法外,顯然是不可能的!
所以,男人就想了這麽一出。雖是盜竊手表是‘栽贓嫁禍’,可總歸讓木管家有了牢獄之災。
什麽樣的人,就該待在什麽地方。
木管家腦子還算靈光,當即反應過來,“這是栽贓陷害!是賀銘和時錚聯手對付我!我沒有做過!”
喻懷寧冷笑,“是啊,比盜竊還惡劣的事情你也做過。”
木管家宛如被驚雷劈中了腦門,哐當一下就失去了掙扎。
既然賀銘他們知道了當年的事情,是不是就代表,他們手上有證據證明自己‘殺’了人?
不行!絕對不可以!
木管家冷汗直流,下一秒就不顧尊嚴地求饒道,“小少爺!你救救我!我知道你和時錚關系好!你替我求情!救救我吧!”
他要是被帶進了局子裡,時錚肯定會想辦法加重他的刑罰,他可就一輩子出不來了!
“……小少爺,是我有眼不識泰山!以往被豬油蒙了心,沒有好好關切你!你讓時總放過我吧!求求你了!”
木管家想起以往自己對青年的種種冷漠態度,悔恨得腸子都青了!
早知道如此,他就該在以前還有‘權勢’的時候,好好對待小少爺!
在外人聽來,他們隻當木管家真偷了東西,想要請青年替他求情。
喻懷寧完全沒被他的哭喊所打動,冷笑道,“你不是怕離了喻家沒地方去嗎?現在有地方給你去了,余生在鐵窗裡好好懺悔吧。”
“小少爺!我錯了!饒命啊!”任憑木管家哭天喊地,最終還是被警方給帶走了。
……
一道驚雷劈下,天就快要落雨了。
陵園外側,渾渾噩噩的喻羨終於被這聲給驚醒,他動了動已經站得僵硬的雙腿,剛欲上前,退縮的念頭就再度生了出來。
他赤紅著眼眶,死死盯著近處一道道熟悉的身影。終於,有人發現了他。
“小羨!”孟珍看見他消瘦憔悴的面色,心疼大喊。她剛準備上前,就被喻衛國給喝住了,“不準上去!理他做什麽!我們喻家二十多年養出一隻白眼狼!還嫌不夠丟人嗎?”
“要不是他,爸會去世嗎!”喻衛國始終不知道賀銘和喻老爺子的過往。
在他看來,要是沒有喻羨的推拒,喻老爺子這會兒肯定還是好端端的!一邊是故去的親生父親,一邊是外人的孩子。喻衛國看似軟弱木訥,實際上也繼承了喻老爺子的冷血。
“你胡說什麽!”孟珍被這個離了心的丈夫氣到了,當場爭執起來。
喻羨瞧見這一幕,原本松動的情緒再次緊繃,他雙手緊握,轉身拔腿就跑。任憑身後的孟珍怎麽呼喊,他都沒有停下步伐。
大雨傾盆而下。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精疲力盡的喻羨才狠狠摔在了路上。他的膝蓋跪在尖銳的石子上,像是完全感受不到疼痛,臉上早已經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
“為什麽要舉著拐杖打我!我也很痛啊!”
“不是我,我沒有想讓他死……我不知道他會站不住啊!他平時身體不是很硬朗嗎?我以為爺爺他會沒事的……”
喻羨喃喃自語,腦子裡混亂成一團。
自從揭秘了身世後,他的心理壓力從不比別人少。他從肆無忌憚到戰戰兢兢,從刁鑽蠻橫到收斂克制。
他原本想拿下商場的案子證明自己,結果還是出了差錯,毀於一旦。
那日出事後,他就逃離了喻家。他懷著愧疚,在醫院門口守了三天,打聽到喻老爺子平安後,才選擇離開。後來,他躲進酒館包廂,用酒精麻痹自己,將自己喝得酩酊大醉。結果一覺醒來,就得知了喻老爺子的死訊。
喻老爺子對他嚴厲慣了,喻羨怕他,更同樣也敬重他。
即便身世調轉,他也沒想過要和喻老爺子為敵。可他沒想到,自己下意識的推拒竟然要了對方的命!
剛剛喻衛國的態度,已經說明了一切——喻老爺子的死訊,徹底斷絕了他和喻家的最後一點關系。
天地之大,他該怎麽辦?
“誰能告訴我,我該怎麽辦?有沒有人可以告訴我……”喻羨嘶聲吼叫。
忽然間,一雙沾染著泥濘的高跟皮靴出現在他的跟前,原本打落在身上的冰涼雨水消散了。
喻羨恍然抬頭,發覺是一張陌生卻精致的面容。女人撐著雨傘,眼裡是他看不懂的情緒。
“你是誰?”
女人蹲下身子,輕柔撫開他被大雨淋濕的碎劉海,語氣平靜發問,“喻羨,你要不要跟我走?”
“走?走去哪兒?”喻羨一臉迷茫。
“烏城,安家。”女人定定看著他,一字一句清晰道,“做回真正屬於你的安氏大少爺。”
作者有話要說: 原書主線副本cut~新副本加載中~
本章評論隨機抽取紅包!
--
【感謝】墨羽塵曦*10瓶、錢包委屈了*1瓶、時光余香*1瓶、Meatball*1瓶,啾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