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判者被軟禁在燈塔, 但這場轟轟烈烈的暴亂並未以雙方相互的妥協告終, 相反, 它愈演愈烈。
人們停止工作以向基地示威,他們集體示威的地點在人造磁極裝置的門口。
根據似是而非的流言,基地的決策者們勃然大怒。但在這個一切混亂的時候, 他們已經不再擁有絕對的控制權。他們最終做出了一個極大的讓步——暫時解除審判庭的殺人權,審判庭成員仍然例行巡查,但巡查發現的疑似感染者並不立刻擊斃, 而是押入基地另一端的軍事訓練營分散囚禁觀察。其次, 審判者本人不予配槍,仍然待在燈塔實驗室配合研究, 不得外出——很難說這是基地對審判者的保護還是防備。
基地的氣氛終於有所緩和,畢竟他們主要矛頭指向的就是陸渢本人——陸上校作為這一代的審判者, 其獨斷專行和嗜殺成性的程度令所有人都歎為觀止,假如審判庭一年處死五千人, 那麽四千五百人都倒在他槍下——其余五百人能夠被其它審判官處死是因為審判者那時因為不可抗力不在審判庭。
短暫的平靜後,人們開始斥責燈塔多日來沒有產生任何值得一提的進展,而負責這一項目的紀伯蘭博士是陸渢的舊友。“人類最後的希望”顯然是一句掩人耳目的謊言, 是一場單方面的包庇, 他們要求燈塔必須拿出足夠服眾的成果,否則就交出陸渢。
“他們仗著人類群體不能再失去哪怕一個生命,什麽都做得出來。” 博士給自己倒了一杯水:“他們的說辭漏洞百出,但這是他們發泄恐懼的唯一辦法了。”
說著,他將水杯送到唇邊, 可他的手在顫抖,水從杯中迸濺出來,落在桌面上,博士勉強喝了一口進去,但他臉上隨即露出痛苦的神情,他躬下腰,不斷地乾嘔。
“我也活在極大的……極大的恐懼中。我想吐。”他顫聲道:“寒流已經入侵,冬天要來了。怪物最瘋狂最需要營養的時候到了。”
“我們都知道人類在怪物眼中就是一塊流著油的肥肉,即使在基地的全盛時期也不斷有怪物試圖發起攻擊,你猜……”博士笑了笑,低聲道:“它們什麽時候會發現人類基地已經脆弱到了現在這個地步?什麽時候會集結起來攻陷人類基地?……就像它們之前成群攻陷地下城基地那樣。”
陸渢道:“你先冷靜下來。”
“你以為所有人都像你一樣缺乏感情麽?人類的本質在於能夠共情,恐慌在人群中是呈指數速度蔓延的,在這種時候你能保持冷靜反而佐證了你不近人情到了怎樣一種……一種可怕的程度。”博士深深喘了幾口氣,刻薄的語言有時候能放松人的情緒,他看起來終於好了一點:“請你把你的這一性質感染給我,當你沒法堅持工作下去的時候,你都在想什麽?”
陸渢漫不經心看著他:“人類利益高於一切。”
博士無奈地笑了起來。
笑完,他深吸一口氣,似乎終於冷靜了下來,來到盛放孢子的大型培養皿前。
“他們竟然認為一朵白色的小真菌能夠拯救全人類,這是我聽過最可笑的一句話。事實上,那朵真菌的成分和我們用來煮蘑菇湯的東西沒有任何不同。”博士字正腔圓地複述外面人的言辭,他像一個嚴肅的老師正在批評成績不及格的學生:“聽到了嗎?如果再這樣下去,他們遲早把你煮成一碗蘑菇湯。你必須主動展示出你的與眾不同之處。”
雪白的菌絲在營養液裡抖了抖,孢子慢吞吞飄向陸渢的方向,它緊緊貼著玻璃內壁,仿佛這樣就能更加貼近陸渢。
陸渢低聲道:“別嚇它。”
“它聽得懂,我打賭它聽得懂。這些天來我們喂給了它無數種怪物提取液,它都吃掉了。安折是個多態類變異的小怪物,他的孢子一定也是。”博士道:“如果它沒有自己的意識和智力,絕對不會每天晚上都要越獄出去和你睡在一起。”
“所以你的進展呢?”陸渢微蹙起眉。
“它吃掉了那麽多怪物的基因,但它還是那個孢子,它是絕對穩態的。那些基因提取液絕不是消失了,我猜測它能夠主觀控制形態的轉換,像安折能變成人類一樣。”博士道:“如果人類也具有這種性質,我們就不會懼怕畸變。”
“你們想用它感染人類。”陸渢道:“不怕被感染者全部被蘑菇的意識佔據麽?”
“目前還沒到考慮這個問題的地步,”博士將額頭抵在玻璃上:“……關鍵是這個該死的小東西根本不會感染別人,它和安折一樣讓我失望。”
在他說這話的時候,孢子已經又主動浮上了營養液的水面,緩緩向上攀爬,然後從培養皿的蓋子與主體的縫隙中流了出來,往下自由落體,被陸渢接在手裡——它懶洋洋地趴在了陸渢手上,像個無憂無慮的……小家夥。
種種行徑表明,它確實是一個有自主意識的生物。
“它能移動,可以思考,但它連神經系統都沒有。”博士道:“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東西麽?我是個生物學家,畸變現象讓物理學家的認知體系坍塌,這個孢子的存在讓我的認知體系毀滅。”
審判者並沒有興趣也沒有必要關注一個生物學家的認知怎樣被毀掉,將這柔軟的一團菌絲握在手裡,陸渢道:“安折怎樣讓你失望了?”
“他也沒有任何值得一提的感染性,”博士強打精神,歎了口氣:“你們這種上過床的關系——你竟然還是個人,沒有任何被感染跡象,你的意志也沒有被他影響而變得善良哪怕一星半點,他和他的孢子一樣感染不了人。”
陸渢淡淡看著他,似乎在思索什麽,當紀博士以為他要說出什麽有價值的話時,上校開口道:“我和他並沒有上過床。”
博士直勾勾看向他:“那你比安折還要讓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