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是怎樣強烈的心緒,才能連問心石也一並毀掉?
寧霄突然想去見見那個女孩。
三位峰主亦是對這接連毀掉孤山兩件寶物的人好奇不已,也跟著騰雲往問道台飛去。
“師尊,我們去嗎?”喻蒙問道。
丁風華陰沉著臉,“去什麽?自取其辱嗎?”
喻蒙眼珠子轉了下,不知在想什麽。
丁風華將手中劍橫在他的頸上,面上殺氣凜冽。
喻蒙嚇得面無血色,話也說不利索,“師、師尊,這、這是要做什麽?”
丁風華冷聲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主意,天階與問心石之事,不可往外宣揚!”
喻蒙原是想將此事偷偷講給外人聽。他知道此事太過驚世駭俗,一說出去佩玉定會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尤其是聖人莊,他們害怕孤山又出一個天才,也許會采取什麽手段。
這招借刀殺人他自以為萬無一失,不曾想會遭到自家師尊阻攔。
喻蒙哭喪著臉,“師尊,這不是對咱們百代峰好嘛。”
丁風華面色清寒,狹長的眸中閃過複雜,“百代峰也是孤山的百代峰。”
問道台上,佩玉將手放上去幾次,可問心石再無什麽反應,至最後,連白光也不閃。
“咦,”懷柏也摸了摸冰冷的問心石,“壞了?”
她看向佩玉的眼神多了幾分探究,暗自思忖,要不要把這孩子送去聖人莊住幾天。
“師尊,我……”佩玉眉頭微微蹙起,眼中浮現淡淡水光。她不知為何會這樣,幸運的是,她是最後一名問心的弟子,不必再擔心有人無法進行第二輪試煉。
懷柏一看,心又軟了,忙說:“沒事、沒事,我們還有個洗塵池可以拆呢。”
“咳咳。”寧霄剛走上問道台,就聽到這句話,不由捂唇輕咳起來。
靈素峰主道:“好啊小柏,你居然公開教唆徒弟破壞孤山公共財產!”
跟懷柏在一起這麽多年了,她也學會不少新潮詞匯。
黃鍾峰主看了眼台下好奇的弟子,揮袖布下結界,讓他們無法窺測台上之事,這才走近仔細觀察壞掉的問心石。
“修不好了。”她歎口氣,得出結論。
琢玉峰主湊過來,悲愴道:“我覺得還可以再搶救一下。”
靈素峰主說:“小柏,你徒弟可真厲害,一眨眼就把天階和問心石連著弄壞了,不帶喘氣的。”
懷柏乾笑幾聲,將小孩護在身後,“孤山試煉這麽多年不換,也該換換新的了。”
寧霄定定看著佩玉,忽而側身在懷柏耳畔低聲說了幾句話,懷柏聽後,面上的笑意漸漸褪下。
靈素峰主好奇問:“掌門師兄,你們在說什麽呀?”
寧霄搖搖頭,“無事。”
他看著黯淡的問心石,歎道:“下次試煉推遲到三年後吧。”
佩玉垂著眉眼,心中也歎口氣。
她真不知只是摸一下石頭,就能讓它無用。
懷柏笑著說:“那好,就去洗塵池吧,還有最後一輪試煉呢。”
靈素峰主面色哀戚:“好歹洗塵池放孤山幾千年了,就饒了它吧。”
琢玉峰主也跟著說:“放過它吧,它還是個孩子!”
懷柏摸摸小孩的頭,笑得溫柔,“我徒弟也是個孩子呀。”
孤山最後一輪試煉,名洗塵。
洗塵又叫濯塵,意思是洗去塵緣。
在洗塵池水中滾過一遭後,人如新生,塵世所有的聯系都將被斬斷。
若有作奸犯科者,在其中亦會受盡煎熬,無法通過這關。
孤山上空懸數塊飛石,石上綠池青松,彩雲繚繞,在外無法看清裡面景致。
飛羽峰弟子將試練者分別送上飛石,讓其進入洗塵池進行第三道試煉,而她們則候在一旁,若有人堅持不住發出求救,她們就會將其送下內峰。
佩玉看著飛石如島,呼吸不由一滯。
這樣的人間仙境,在她看來卻有些恐怖。前生她濯塵時,便忍受了莫大的痛苦,那時她不過是殺了一個人……但今生,死在她手中的人,難以計數。
佩玉略帶諷刺地勾起唇。
她一直被天道認為是個有罪之人。也許在天道看來,人的命運出生便要注定,不能反抗,隻得屈服。
可她偏不信命。
這次該會有多疼呢?
被池水一寸寸腐蝕肌膚的痛楚,隔了這麽多年,她還記得很清楚。
佩玉攥緊手,鎮定心神,面上掛著小孩的好奇與憧憬,軟軟問:“師尊,洗塵是要做什麽呢?”
懷柏柔聲道:“就是泡個溫泉澡。”
嗯,沸油洗澡。
佩玉想,就是忍住痛不出聲而已,前生她也做到了,今生自然不在話下,於是說:“師尊,我們開始嗎?”
懷柏忍不住笑得眉彎彎,“這麽想進入孤山呀?”
佩玉輕輕點了點頭。
懷柏吹哨喚來大白,抱著小孩跳到孔雀背上。
在孤山大白的體型小了許多,不然若按它原來大小,隨便一撞就會毀掉一座山峰。
佩玉見大白飛行的方向不是洗心池,有些詫異,但以她如今的身份,不好發聲詢問。
大白飛至一處山谷落下。
谷中有一清幽碧潭,潭水綠波如玉,其上煙波渺渺,一小泉從潭中引水流出,玎璫作響。
四周古木如林,青岩環繞。
這兒也有一處洗塵池嗎?佩玉暗自詫然,她在孤山這麽久,竟不知此事。
“來泡下就好。”懷柏牽著她走近,邊道:“這兒水不深,常年溫暖,很舒服的。”
佩玉無奈苦笑。
對她這種人而言,濯塵怎會舒服?
懷柏彎下腰,想為小孩解開衣衫。
“師尊,你……”佩玉捂住胸,面上飛霞,聲如蚊吶:“我自己來吧。”
懷柏道:“也好。”想著她應是害羞,於是走到青石旁坐下,隨手扯下一片樹葉遮住眼睛,“我不看。”
佩玉慢慢解下衣衫,忽而想到一事,問:“師尊可有幫師兄師姐們洗過澡?”
葉下的唇微往上翹,“我撿人的時候他們都挺大了,自然不會這樣。”懷柏聲音頓了下,笑道:“佩玉,你和你師兄師姐不一樣。”
佩玉脫下最後一件衣裳,涼風吹來,她的身子縮了下,面上卻有些燒,低聲問:“我與他們,怎麽不一樣?”
懷柏想了片刻,認真地說:“你比他們好看。”
佩玉的臉越發羞紅。她垂下頭,緩步往潭中走去。
碧綠的池水沒過雪白腳踝,她張大了眼,小小地驚呼一聲。
懷柏忙回過頭,“怎麽?”
女孩白玉般的身子立刻出現在她眼前,許是害羞,白玉上漸漸染上一層粉霞。
佩玉回過神來,一下子扎進水裡,只露出一顆小小的腦袋。
懷柏也覺得面上有點熱,咳了幾聲,“我、我不是故意,”她說著,煙眉輕蹙,這是什麽登徒子的台詞啊, “徒弟,你身上有的我也有,沒有的我也沒有,你這麽害羞幹什麽?”
佩玉兩隻耳朵紅得要滴血,圓溜溜的眼睛委屈地垂著。
溫暖之息環繞在她周圍,靈氣慢慢滲入她體內,不多時,便覺通體舒暢。
這裡根本不是洗塵池。
懷柏朝她眨眨眼,“沒騙你,舒服吧。”
佩玉的眼眶有些濕潤。
前世池水如沸油,她咬緊牙關,眼前陣陣發黑,卻不敢呼出一聲痛,而今生潭溫水暖,師尊還陪在她身旁。
又複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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琢玉峰主松口氣,“洗塵池總算保下來了。”
靈素峰主也十分激動,“問心石和天階都可以沒有,洗塵池不行啊,幸虧小柏帶著她徒弟走了,可喜可賀。”
黃鍾峰主問:“不濯塵,可?”
寧霄頷首,“那孩子與常人不同,濯塵於她,太難。”
琢玉峰主好奇道:“為何這麽說?”
寧霄答道:“她身上流著魔血。”
“什麽?!”
“魔血?”
寧霄手指微微曲起,道:“人魔混血,不過魔的血脈並不濃鬱,許是隔了幾代。”
雖然濯塵可以洗去魔血,但那對於一個孩童而言,未免太痛了。
寧霄有些慶幸自己興致來了親自走一遭,這孤山上下,也只有修為半步化神的他能看出血脈的些微差異。
“說到人魔混血,”琢玉峰主眼睛一亮,“我們仙門不是有一位……”
“文君,慎言。”黃鍾峰主打斷了她。
琢玉峰主吐吐舌,沒再繼續。
靈素峰主點點頭,恍然道:“洗塵池水和魔血正好相克,要是貿貿然讓她去濯塵,就像把人扔進沸水油鍋裡一樣,就算是我們,也不一定能受得了,難怪小柏不讓那孩子進行第三道試煉。”
琢玉峰主雙手合十,“感謝老天,洗塵池水終於保住了!”
黃鍾峰主想起血霧之事,提醒寧霄:“尋魔盤之事可以解釋。”
沒人相信一個孩子能引發血霧,人們更傾向於當時尋魔盤不靈,但趙橫羽一口咬定自己改良的尋魔盤不可能出錯,為此,孤山與墨門也有了小小芥蒂。
寧霄笑道:“是。我傳信巨子,你們也先回吧。”
待三位師妹遠去,他回過身,漫步雲端,往飛羽峰行去。
容長燭依舊坐在松下,為面前酒杯斟滿酒。
寧霄不再婉轉,隻說:“天階之事,替我隱瞞。”
佩玉的天賦太過驚人,引起各方注意不利於她的成長。
容長燭歎氣道:“孤山人傑地靈,天才一個接著一個湧出,真是教我嫉妒。”
“墨門難道不是人才輩出?趙橫羽獨秀鬼術,假以時日,未嘗不會成為大能。”
容長燭笑了下,“放心,我既以好友的身份來此,自然會以好友之名為你保密。今日,這兒坐著的不是孤山道尊與墨門巨子,不過是寧霄和容長燭兩人罷了。”
寧霄將酒一飲而盡,笑漸漸冷下,“長燭,過不了多少時日,我要閉關衝擊化神了。”
容長燭執杯的手一頓,“嗯?”
“千寒宮主已是半步化神,聖人莊和墨門也有幾位長老將要突破,為了孤山,我不得不早一步踏入化神。”他把酒杯放下,眸中添了幾分認真,“我想求你一個承諾。”
容長燭道:“先不說這個,你成功的幾率有幾重?”
寧霄伸出手,“心魔未解,道心難得圓滿,說三重也是多了。”
“何必如此?”
“不得不為。”
容長燭又歎口氣,“罷了,我答應你,墨門不會對孤山之人出手,但是你也知道墨門中形勢複雜,我不能保證那幾個長老不會暗中動作。”
寧霄道:“足夠了。”他輕拍巨石,“孤山不同墨門與聖人莊,元嬰圓滿隻我一人,何況佔據無華神獸,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我也只能這樣了。”
容長燭感慨,“若是沒有時陵,此刻你也不必如此為難。至少,還有懷柏。”
寧霄垂下眸,低頭抿了口冷酒。
他想,可惜了小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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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小孩在潭中泡滿半個時辰後,懷柏將她喚了出來。
她早準備好一身嶄新雲衣,讓小孩換上。
佩玉穿著新衣服,臉上帶著潮紅,輕聲道:“謝謝師尊。”
懷柏笑道:“以後不用這樣客氣。”
“師尊,我們去哪呀?”
懷柏思忖片刻,“今天你應是累了,我先帶你回守閑峰吧。”
按理通過濯塵的弟子會被統一安排至飛羽峰學院住宿,但懷柏搞了這麽多特殊,也不怕再多一樣,直接將這個選項排除掉了。
守閑峰上草木蔥翠,花枝招搖,幾隻凶悍的妖獸早早候在山道上。
白孔雀:“嘎!”
九尾貓:“喵~”
七頭鯉:“咕嚕咕嚕。”
懷柏牽著佩玉的手,笑道:“不要怕,這是我養的小寵物。”她一一指了過去,“大白,九尾,阿醜。”
七頭鯉不滿地“咕嚕咕嚕”,氣泡吐得更快,裝著它的那個大水泡轉著圈,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懷柏伸手將它推到一旁,“走走,你長得太醜,別嚇到我徒弟。”
七頭鯉:“咕嚕咕嚕!”
懷柏跟佩玉解釋:“崽崽,別看它長得醜,但它可以轉運呀。這麽多個頭,一條更比七條強!”
“轉運?”
“就是你以後運氣就會變好啦。”
佩玉心想,她的運氣確實好了許多,不必受濯塵之苦,還能有這樣好的師尊。
“師尊、師尊!”山道上跑來一紅一藍兩道身影。
佩玉握緊懷柏的手,又想,要是沒人來和自己搶師尊就更好了。
滄海與容寄白眉目有幾分相似,皆是明眸皓齒、膚光勝雪的少女。
容寄白笑著牽過懷柏的另一隻手,說:“師尊,大師兄剛剛回來啦。”
滄海默默跟在後面,手攥著容寄白的衣角,說:“還帶回來了一頭黃牛,他說是小師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