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紅寶船慢悠悠在空中飛行。
懷柏用同樣的招數騙過於青書,大搖大擺上了船,她似乎有種奇特的魔力,只要笑一笑,露出兩顆小虎牙,就能讓人把她信口胡謅的話信七八成。
懷柏坐在欄杆上,翠羽翩翩,雲中橫於膝頭,正和孤山弟子們高聲談笑。
隻一刻鍾的功夫,她就和這群少年們打得火熱。
佩玉不喜喧嘩,抱刀倚在牆角僻靜處,閉目養神。經過她的人紛紛回頭,少女烏發白衣,容顏如玉,可惜氣質冷冽,讓人不敢親近。
既要去東海,少不了聊起聖人莊的奇聞軼事。
聖人莊莊主淵風聖人入道已有八百年,資歷在仙門可稱第一,只是修為停滯在元嬰,幾百年來未能更進一步。
淵風聖人威名赫赫,許多故事被寫入話本、編入道書,為人們津津樂道,其中最有名的便是“九尾狐仙”的故事。
世間萬物皆可修煉成仙,只是妖想得道,比人要難上許多。
狐妖若想成仙,需潛心修煉,每隔百年,便會長出一條尾巴,待長出地九條尾巴,便可得道飛升。
當它長到第八條尾巴時,除卻苦修,還必須獲得一個機緣。
那機緣便是要替人達成一個心願,但每實現一個心願,它都會失去一條尾巴。
如此循環往複,狐妖不知修行多少個百年,每次長出八條尾巴,就會為了滿足世人心願,浪費百年修行。
它自以為修仙無望,九尾只是天道虛妄的謊言,正欲放棄時,遇到年輕的淵風。
淵風天資平平,並非驚才絕豔之輩,方至築基便遇瓶頸,便辭別師門、遊歷天下,偶然經過一樹桃花,看見花樹下酣眠的小狐狸。
春雨霏霏,綿綿不斷,雨水仍有幾分寒涼。
小狐半邊身被桃花掩蓋,兩隻小爪搭在耳上,光華的皮毛被雨打濕,顯得蔫蔫。
淵風輕輕一笑,彎腰將紙傘架在它頭上,為它遮住風雨。
狐妖懶懶抬起眼瞼,迷蒙細雨,簌簌桃花,看見淵風微濕的鬢發,冰雪般的容顏。
謙謙君子,姿容如玉。
狐妖覺得她癡傻,也覺得她可愛。於是口吐人言,問她心願。
淵風沉思片刻,搖搖頭,道,並無心願。
狐妖歷經不少個百年,修為高絕,自言可逆天洗脈,改善她的天資,讓她此後修行一帆風。
不曾想淵風仍是拒絕。
狐妖又是氣餒又是驚訝,它第一次被人拒絕。
淵風知狐妖苦衷後,撫摸它的毛發,道:“那我的心願,便是你長出九尾吧。”
狐妖睜大了眼,柔軟的眸中流溢著不可思議的光芒。
世人貪婪,這許多年來,它實現過許多願望——貧賤者想要富貴,位高者祈求長生,那些人像地獄的餓殍,大張著嘴,一口吞下它的百年修為,卻依舊毫不滿足,問,你為何不能再為我實現一個願望?你不是有八條尾巴嗎?
狐妖躍上花樹,枝乾輕搖,幾朵桃花悠悠落下,綴在淵風沾雨的鬢上。
一人一妖相望。
樹上妖,背後花如緋雲,雨中人,身在軟紅十丈。
狐妖生出九尾,金光加身,化而為仙,飛升之時,不忘為淵風改善根骨,以做報恩。
它說,君子如風,世上無人似淵風。
說到這裡,懷柏輕咳一聲,心想聖人莊的人也恁不要臉,給自己鍍這麽多金,什麽“無人似淵風”,也只能哄哄這些剛入道的小孩子罷了。
淵風那人她不是沒見識過,肚量只有針眼大,道貌岸然,特別講究,讓聖人莊興起一股不正之風。人人見面都要之乎者也,口上滔滔不絕,卻不做什麽實事,不怪和攬起袖子就是乾的墨門相看兩厭。
若淵風以前真有這般心胸,那這八百年豈不是越活越回去?
轟隆隆的聲音透過雲層,滾滾而來,眾人不禁抬頭,青天白日,哪來雷鳴?
遠方烏泱泱一片黑掠來,寶船劇烈搖動,弟子們站立不穩,相護攙扶。
余尺素抓住欄杆,忽然想起懷柏,抬頭喚道:“小心!”
懷柏坐在邊緣,如狂風中飄搖的細柳,看上去岌岌可危,隨時都要跌下去。
正此時,一道白光飛快閃過。
余尺素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見佩玉把懷柏抱了下來,小心扶好。
懷柏往佩玉身上一靠,道:“唉,我好柔弱啊。”
佩玉:“……”
寶船結界亮起金光,穹頂大開,將他們護住。
結界外圍著數以萬計的妖獸,這種妖獸名為血蝗,一兩隻不危險,但這麽多圍在一起,卻是可怕至極。
濃濃的血腥氣透過結界,船上的孤山弟子多是初出茅廬,何嘗見過這場面,面色慘白,雙腿發軟。
血蝗不要命般撲過來,金光一閃,觸碰結界的蝗蟲立馬被燒成焦黑。
腥臭味與燒焦的味混合,幾人忍不住乾嘔起來。
於青書穩住局勢,面色鐵青,喚弟子拿來靈石,加固結界,同時驅動寶船快行,以其能早點衝出蝗雲。
可寶船好似被什麽東西拖住,一步也動不了。
“於師姐,我們該怎麽辦?”
放眼望去,天空陰沉晦暗,血蝗遮天蔽日,如雲如海,偌大寶船此刻變成一葉小小孤舟,隨時有被吞沒的危險。
於青書安撫眾人,取出熾翎,火紅的光像煙花衝上天空,剛飛出結界,就被血蝗圍住,並未爆開。
佩玉低聲道:“似乎有東西在操縱蝗群。”
懷柏戲精附身,“人家好怕~”
佩玉知她假裝,還是撫慰道:“別怕,站在我身後就好。”
“熾翎發送不出?我們該怎麽辦?”
“於師姐,你有辦法嗎?”
“不如我們結隊衝出去吧。”
於青書駁回盛濟建議,血蝗數量眾多,若組隊殺出,這些弟子難免有損傷,而她的職責,是保護他們每一個人。
血蝗前仆後繼衝來,結界不停被消耗,金光越來越暗淡。
盛濟說:“於師姐,讓我衝出去傳信吧!”
余尺素舉手,“我也要去!”
於青書依舊沒有決斷。
船上這兩人修為最高,但他們一個是太初天少主,一個是千寒宮少宮主,一旦出事,關系甚大。
於青書讓眾人加固結界,靈石被飛快地消耗著,這趟出門備用靈石不多,一個鍾頭後,結界便快難以支撐。這段時間,他們想盡辦法同外界聯系,可惜消息好似被刻意阻攔,無論熾翎、紙鶴,都不管用。
於青書看著船上捉襟見肘的靈石,一咬牙,決意自己出去。
她不能全身而退,但拚著重傷,好歹也能把消息傳出。
佩玉攔住了她,遞過來一個儲物袋,“師姐,未至絕路,我這還有一些儲備。”
於青書苦笑搖頭,“你能有多少靈石?”她瞥了眼儲物袋,手一抖差點沒握住,“這、這……”
這袋靈石是明英送的見面禮,佩玉問:“可還夠?”
於青書忙點頭,“夠了、夠了,這些靈石能維持幾個月的結界了。”
她心道,守閑峰每月領的月供最少,何以這般財大氣粗?果然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
結界的危機解除,弟子們松一口氣,看佩玉的眼神又敬又怕。
佩玉立於欄杆邊,凝視深黑蝗潮。
余尺素和盛濟不怕她冰一樣的氣場,湊過來,趴在欄杆上,歎:“這可怎麽辦?”
佩玉面色怔怔,仿佛在深思。
余尺素問:“要不我們偷偷衝出去吧,總這樣也不是辦法,萬一耽誤試劍怎麽辦?盛濟,你有幾成把握?”
盛濟想了想,“六成,但無傷的話,只有三成,血蝗太多了。”
懷柏潑了一盆冷水,“這可不一定,你們知道這蝗潮有多少嗎?萬一方圓十裡都是血蝗呢?”
余尺素打了個哆嗦,“江渚,你不要烏鴉嘴!”
三人討論一番,發現佩玉一直呆立著,沒有說話,喊了幾聲。
“佩玉、佩玉?”
佩玉回過神,“嗯?”
懷柏笑道:“你在想什麽?”
佩玉彈指,火焰衝出,烤熟一片血蝗,她伸手撚住隻燒焦的蝗蟲,道:“可惜沒有油,此物油炸最香。”
盛濟嘴角抽搐,余尺素默默往後退了一步。
“你怎麽知道?難道你吃過?”
佩玉確實吃過,在萬魔窟底。
那兒沒有食物、草木,魔物、妖獸相互噬咬,勝者為王。
初時她只是生食,後來吞噬足夠的魔後,也開始慢慢講究生活質量,熟練掌握各種妖魔烹飪技巧。
比如這血蝗,油炸最佳,燒烤亦可。
雞肉味,嘎嘣脆。
佩玉把蝗蟲扔下,用術法洗淨手,那兩人才正常過來,隻仍以“你是魔鬼嗎”的眼神打量她。
懷柏想起災荒時,世人常以蝗蟲為食,猜她這徒弟以前大抵也吃過,心裡更加憐惜,沒有表現出來。
“玉姐,”余尺素瑟瑟道:“這麽多血蝗,我們、我們總不能都吃了吧。”
佩玉怔了怔,“問題不大。”
余尺素臉色漆黑,心想她莫不是要逼我們吃蝗蟲吧?她湧上嘔意,眼睛裡淚光盈盈,“我、我不想吃。”
佩玉沒有理會她,取出一個雞蛋形狀的偃甲,按下機關後,偃甲變形成一隻靈活的木鳥。
“這是做什麽?難道是用偃甲去傳信?”余尺素問。
佩玉搖頭,“只是看看這蝗潮有多遠。”木鳥的眼睛所見,可以與這面小鏡相連,讓他們看清外面的景象,這是趙簡一新研製出來的玩具,師尊喚它“無人雞”。
“可是,如果讓血蝗進了零件,偃甲很快便會作廢吧。”
佩玉從另一個儲物袋裡拿出一遝符咒,把木鳥密密麻麻貼滿,這樣血蝗接近時,便會被雷符擊毀。
余尺素二人已經目瞪口呆,“這可是極品符咒,你、你怎麽有這麽多?”
“很多嗎?”佩玉皺眉,愣了下才想起這在仙門並不常見,於是又取出兩個裝著符咒的儲物袋,“送你們了。”